厚顏無恥、傷風敗俗
爨莫揚哈哈大笑：“我要去提親，阿遼如此吃驚的嗎？”
金不戮隻覺得新奇。畢竟爨莫揚行過成人禮後，隻是在一些大事上多做了些主而已。而他從小便有主意，所以並未見有何不同。
而今一提到親事，果然是成為一名真正的男子漢了。
鑒於尚在爨少環喪中，金不戮沒有抓著他大肆發揮，而是以茶代酒舉起杯來：“恭喜莫揚哥！看來我選擇留下真是走了大運。不知哪家姑娘有這樣的好福氣？”
說罷，細細盤算起身在濟南，又和明月山莊交好的江湖名宿。
爨莫揚笑得頗具深意：“靈蒼門掌門人景先生的大千金。”
濟南靈蒼門，立派於黑虎泉邊，已近百年。現當家掌門人景千裏一把靈蒼劍聞名江湖。的確是中原名宿，年輕時似乎也曾與爨衡有過幾次交集。
爨衡如果與景千裏攀上了親家，在中原的腳跟便又穩了一些。兒子剛成年，終身大事便得一並解決。是爨莊主的淩厲風格。
金不戮盤算，景老爺子育有二女一子，大千金是美名遍江湖的景颯小姐。今年似乎十七八，比爨莫揚大了兩三歲。看來爨老爺子是篤定要讓兒子趕緊抱上這一大塊金磚了。
這樣一看，的確。天作之合。
爨莫揚繼續道：“在年前，我爹便和景先生通了書信，說是我成年禮後立刻過來拜會。其實便是提親。這也是本次阿姊陪我前來的原因。長姐如母，她要在的話，很多話便更方便說了。隻是這一路上變數頗多，到現在才能成行。”
金不戮見他神色又有些黯然，試著開導：“景家大小姐芳名滿江湖，莫揚哥你也是少有的少年英豪。這份天作之合得以玉成，少環姐姐在天上也會開心的。”
“你和誰學了這些。英豪，我？”爨莫揚指著自己的鼻子。
金不戮點點頭：“當今江湖少年，除了你，還有誰當得上‘英豪’二字。”
爨莫揚終於被他逗得高興起來，哈哈大笑。而後話鋒一轉：“可我這英豪，卻不想要這門親事。”
金不戮表情完全凝滯。
爨莫揚繼續說：“爹的意思我很明白。但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一對怨偶相對一生，何來幸福可言。”
金不戮疑惑：“景小姐不喜歡你？”
爨莫揚道：“除了一副畫像，一套八字，我們見都沒見過。她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吸什麽樣的水煙，喝什麽樣的酒？怎麽可能喜歡。”
金不戮似懂非懂，隻能跟著頻頻點頭。
爨莫揚又道：“既然有此想法，不如幹脆了斷。所以這次去濟南，我意欲讓這樁婚事不成。”
金不戮大驚：“你要退婚？！”
爨老爺子的脾氣他知道一二。爨莫揚這副折騰，免不了受一頓臭揍，關上個把月，再罰掉全年的煙酒錢。搞不好腿要斷一條。
爨莫揚卻堅定地搖搖頭：“這親，是我先不想成的。我既然存了這樣的心思，已經對不起她。雖說都是江湖兒女，可被未曾謀麵的夫家退婚，讓姑娘的顏麵往哪裏放。”
他定了定，非常肯定地說：“我要想辦法讓景姑娘提出退婚。是她退了我的婚，是我不好。”
“可怎麽讓她明白說出，她不喜歡你？”金不戮著實不明白。
爨莫揚垂下眼眸：“是啊，如果阿姊在就好了。她們女孩子間，一定有很辦法……”
今逢阿姊去世，的確可以將婚期推後。可爨莫揚想要的是一刀兩斷，又徹底保存姑娘的顏麵。
他雖驍勇，卻也還是個未經□□的大男孩，哪裏能有這樣好的辦法。
愁雲攏起，又喝了一大杯酒，望向窗外。
宣武大道熙熙攘攘。正到飯點兒，可見家家酒樓前都有夥計站在門外招攬客人。
於這眾人之中，有個衣著襤褸的少年，已經在諸多酒樓前連續走了好幾個來回。最後在通寶行當鋪前站定，抽出了一支水煙筒。
那水煙筒一看就是空的。
他咂摸了兩口，摳了摳放塞煙絲的小孔，撫摸著。好不容易帶了點狠厲的決心，剛邁進當鋪一步，卻又極其掙紮地將腿慢慢拽回。
走一步退三步，踟躕半天。最後站定在一個小攤前買了碗麵茶，蹲在街邊吃得很是淒涼。
爨莫揚灌了好幾杯酒，邊想心事，邊倚在窗邊看這落魄少年。
灰頭土臉，菜色。
但麵容周正清秀，姿態英挺，不像乞丐。
到那少年拿出水煙筒，爨莫揚的眼神亮了一下，拍手叫翠珠進來。
“請那位公子上來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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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心險惡，送上門的食物，不會是什麽好貨色。
少年滿臉如上神情，打量著爨莫揚和金不戮。但是抵不過肚子餓。
所以做了少許徒勞試探之後，便開始下手。他教養甚好，小口小口而一刻不停地吃著，悄無聲息地風卷殘雲。
爨莫揚看著他對食物焦灼的目光，憋住笑。取出水煙，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纏纏繞向少年的臉。他吸了吸鼻子，驚歎：“南寧州的小山絲雲蓋？”
說得正是爨莫揚現在吸的這一筒煙絲。
是同道中人，且品味不俗。爨莫揚挑起眉峰，給了一個英雄所見略同的眼神。
少年頗為享受地又吸了吸鼻子，神情陶醉：“在這北地，維摩宗的地盤下，可買不到這等上好煙絲。”
明月山莊自己的東西，當然不需要買。而少年所說維摩宗治下的煙絲營生也完全沒錯。
不過爨莫揚沒說話，而是伸出手來。
少年知他之意，咬了下嘴唇，從自己行囊裏掏出那支水煙筒，眼神如凝視摯愛。溫柔停留了一下，才戀戀不舍地交到爨莫揚手裏。
爨莫揚給他一個請君安心的笑，便細細端詳起來。
白銅鑄造，上好玉料的煙嘴，小零件錯著細細的金銀絲。拿在手裏有種內斂的精致。
居然也是上品。
爨莫揚命翠珠為少年填上一筒絲雲蓋，加了水，交還給他。
少年掃了金不戮一眼，便和同道中人爨莫揚相對呼嚕呼嚕吸起來。
吞雲吐霧之間，方才的頹勢全無。眼角眉梢浮上一層世家子弟才有的那種慵懶。
又喝了幾杯鬆子燒，大讚美好。
爨莫揚笑問：“兄台方才提到維摩宗，便也是武林中人了。身為江湖兒女，為何會想要給萬老三送銀子。”
萬老三，說的是通寶行。
萬字行中立於江湖，卻入手江湖事——以掌管天下當鋪錢行的方式。
陌路英雄總有些見不得人的資金周轉，除了打家劫舍，也難免用到錢莊當鋪。
萬家的生意，黑白通吃。年代久遠，生意往來，漸漸變成了江湖中人眼裏的和平塢。還多了些萬事可解決的意思。
畢竟，不管走哪條道，都沒有人想和銀子過不去。到了萬家下屬的地盤，再大的怨仇也不能在鋪子裏動手。
所以英雄們也形成了自己的規矩。不到萬不得已，不輕易求萬家的錢莊當鋪。但凡求助，則要給萬家一些東西，到期來以高得嚇人的價格贖回。
想搶回也沒關係，做好受全江湖唾棄的準備。
遇見大事，還會請萬家做個中立的見證人，以示公正。
而今萬家的掌門老大，族裏排行第三。人稱萬老三。
少年早就知道爨莫揚不是普通人。看他提到萬老三，全然明了。
他眼裏湧起複雜的情緒。有憤恨，有羞赧，甚至還有點生無可戀。最後苦笑一下：“行到幽州地界，造人暗算，已然丟盡了臉。怎能因為有兩下子三腳貓的功夫去做那打家劫舍之事。”
爨莫揚讚歎，對翠珠耳語幾句。
過了一會兒，翠珠拿著個綢緞小包裹重進包廂。在爨莫揚麵前緩緩打開。
三根金條、三片金葉子、四顆大珍珠。還有二百兩銀票現鈔，外加兩大吊銅錢。及一個緞子麵小方盒，不必猜，裏麵必然裝滿了絲雲蓋。
少年神色一滯，轉而為驚。看向爨莫揚，帶著些許疑惑。
爨莫揚一推，包袱已到少年麵前。隻說了一句——
“水煙筒是上品，不要當掉。”
少年驚愕萬分，略帶遲疑說：“多謝慷慨解囊，在下卻之不恭。我，我，我乃……”
爨莫揚按住他的手，另一隻手伸出食指按在自己唇上，搖搖頭：“你我相識於微時，不必互通姓名。等兄台揚眉於江湖時，你我必要喝上三千杯。”
少年雙眼緩緩籠上了一層水霧，眼圈暈染淡紅。喉結上下動了動，深深看了爨莫揚一眼，才別開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目光落到爨莫揚的白色腰帶上。然後哽著嗓子說：“節哀。”
明月山莊爨小姐為奸人所害，已經江湖皆知。如果爨莫揚說是為姐姐帶孝，十有八九會泄露身份。
既然剛才說了不必互通姓名，現在他也沒有多解釋。頷首道了聲謝謝。
一時間兩人各懷心事，相對吸煙喝酒。竟然有種無聲的默契。
過了一會兒，爨莫揚突然開口：“你說，怎樣讓一個人，不喜歡另外一個人？”
少年莫名其妙。有些醺然的眼睛看看爨莫揚，又看看金不戮：“那自然是……另外的那人，喜歡了第三人。”
爨莫揚揚起臉，恍然大悟的神情。而後又搖搖頭：“喜歡上第三人，便會放棄？”
少年也不全然明白：“不放棄，難道要折磨自己？”
爨莫揚摸著下頦，若有所思：“若這人不是很在意他，第三人的出現的確可為。但若是深深喜歡他，他卻有了喜歡的第三個人……”
真的會放棄？
金不戮垂著眼皮，悠悠道：“還可以毀壞這人最愛的東西，傷他在乎的人。”
爨莫揚立刻搖頭：“萬萬不可。怎可讓她二次傷心。”
少年吸了兩口水煙，驚喜於自己的發現：“這不被喜歡的人，需做些厚顏無恥、傷風敗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