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嶽之峙
金不戮的茶杯掉了。
溫旻靜了片刻,放下茶杯,笑容裏滲出一現即隱的寒氣:“真是不禁念叨。好吧,我再去會會爨少莊主。”
走出一半,像後腦長眼睛一樣,說:“宗主沒叫你去吧。”聲音裏頗有點原因不明的怒意。
金不戮頓了頓邁出的腳步,卻沒停。仍舊跟在他後麵,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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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嶽廳高大穹窿,有日光射入。光線照耀塵埃飛舞,明滅錯落,像一局紛亂的棋。
半明半暗之下,簡易遙高高在上。左右下首坐著兩大護法和貼身的弟子。
爨莫揚坐在對麵客座,腰間纏一條白帶。晚輩的禮數周到,但眼神中有隱隱光芒,如冰棱如刀鋒,倏忽一閃。
“不錯,同仇敵愾。在我船上害人,指向的卻是貴派溫旻賢弟。你我如不聯手製敵,豈不中人奸計。家姊在天之靈定也希望早日破案,為她主持公道。”他不急不緩地說,聲調鏗鏘。
簡易遙淡淡望著他,表情中不含情緒:“爨少莊主膽識過人,令人佩服。但,我門下弟子現在眼還盲著。”
爨莫揚示意。身後的高大侍衛立刻呈上一個禮盤,盤中一枚銀盒。打開小盒,三枚鮮紅丹藥透出珠玉光澤。
“阿賴耶識散的解藥,分日和水服下,三日見效。”爨莫揚道。
簡易遙瞟了眼丹藥,淡淡地問:“三日定能好?”
爨莫揚微微一笑:“莫揚原以為有寒山追魂木先生在,已經好了。”
溫旻恰在此時由小七扶著,由侍衛領著進來。白紗蒙在眼上,是明月上一道明顯的刀痕。
金不戮跟在溫旻身後,立刻看見了爨莫揚。他往日排場濃烈張揚,今日卻隻帶了俄裏一人,腰間背後連刀都沒有。
孤身入虎穴。
爨莫揚的目光也迎來,似兩團火驟然亮起。四目相對後仔仔細細看過金不戮的臉,又在他身上轉了兩遍,而後才收回關切,落在溫旻身上。
而爨莫揚身後的俄裏,看到金不戮也神情激動。再看向溫旻,眼中更是湧出一種奇異的光。
溫旻由小七扶著,行過禮後站在沈知行身後。
金不戮坐在另外一個客座,看清了簡易遙右側的沈知行,和左側四十多歲的怒目大漢。大漢腰纏一條烏黑暗啞的鐵鞭,手腕粗細,一節一節,真似人骨一般。
簡易遙依舊淡淡垂著眼睛,問:“敢問解藥是幾人份?”
爨莫揚答得幹脆:“全給溫旻賢弟。金公子的身體,我來照看即可。”說罷又向金不戮一看,毅然決然。
很明確,要拿解藥換人走。
簡易遙一笑,看了眼沈知行:“知行,旻兒的眼睛多久了?”
沈知行知道場麵棘手,卻不想窮追猛打。略一沉吟:“近月了。不過相信明月山莊解藥靈驗,藥到病除。”
簡易遙深知沈知行的脾氣,又向左側一偏:“文棠兄,你看如何?”
章文棠聲如洪鍾:“這還不簡單?既然三日見效,爨少莊主在小五台山遊玩個三五日不就結了?”
爨莫揚揚起下頜:“家姊喪事還未得辦,家父惦念得緊。莫揚想今天便回程。”
章文棠身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傳來:“我師弟痊愈之後走,可以;想現在就走,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金不戮朝聲音源頭看去。
站在章文棠背後一名年輕人。瘦高、精悍,神情陰鷙,眼神如隼一般盯住爨莫揚。腰間也纏一條黑色鐵鞭。道:“在下不才,維摩宗大弟子趙廷宴。見過明月山莊少莊主。”
傳說中的大師兄。
劉敬站在他身側更後一點的位置,神情謙卑。
爨莫揚揚眉:“哦?小五台山醫治病人,還要扣、押、人、質?”
金不戮明白了爨莫揚最開始那個仔細的眼神——自己逗留小五台山陪伴溫旻,外界看來卻可有多重猜測。明月山莊得罪了維摩宗,卻讓金家少爺背鍋當人質的傳言定然不少。
而維摩宗表麵優待自己,實際上又是抱了何等心思挽留?
就在爨莫揚“質”的話音剛落,趙廷宴已經躍起。真如展翅鷹隼,壓頂而來。刷地一股陰風,鞭捎已經落在爨莫揚麵門。
方才他報了名號,以小一輩代表的身份挑戰。這是一場屬於爨莫揚自己的戰鬥。
所以俄裏沒有動手。三名長輩也沒有人說話。
爨莫揚的身體也驀然竄高,躲過了鞭梢攻勢。並且向後退去,誘勁風追著自己,完全讓過金不戮的位置。
方才坐過的椅子已經裂為兩半。
趙廷宴手中長鞭虎虎生風,又向爨莫揚攻了數招。
爨莫揚輾轉騰挪,身法淩厲。因為是客,也不想一次把事做絕,因此隻是防守,並不出招。
刷刷刷鬥了十來招,雙方絲毫未分勝負。簡易遙才緩緩地說了聲:“不可對客人無禮,廷宴退下。”
趙廷宴收發自如,聽到宗主吩咐立刻飛身歸位,氣息絲毫不亂。
爨莫揚也站在殿內,嘴角含一抹傲然笑意。
侍者默默上殿換下壞椅,爨莫揚重新坐好。
簡易遙點頭讚許:“爨少莊主好俊的功夫。”
爨莫揚道:“不敢在前輩麵前獻醜,勝負未分。”
其實爨莫揚未拿兵刃。趙廷宴為留人動了兵器,已經落了下乘。聽爨莫揚的意思是還沒認真教訓自己,狠狠剜了一眼過去。
簡易遙繼續道:“維摩宗和南海金家堡無任何恩怨,金公子又是旻兒的好朋友,我們自然一直奉為上賓,由沈護法親自接待。金公子何時想回家,我等也自是隨時恭送。絕無強行留人之理。所以此事,不戮完全不必多慮。”
金不戮見他看向自己,語氣親切。隻得點點頭。
“隻是——”簡易遙眸光陡然一寒,盯向爨莫揚,聲音裏帶了霜雪,“我門下弟子為明月山莊所傷。雖說拿到了解藥,可如果傳入江湖,別人會說維摩宗太好欺負。打個巴掌,揉一揉便算了。”
爨莫揚不卑不亢:“莫揚前來便是解決此事。不知簡宗主認為如何才得妥當?”
簡易遙又立刻恢複了那淡淡的口氣,說:“不如這樣。爨少莊主請留下一條手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