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國策之辯

  又是到了夜幕已經降臨之後，扶蘇才遣人請她去書房。


  蘇菀過去之後，看到又是練晚柔正為他磨著墨，他則是在研究蘇菀留下來的一大堆圖表。


  一看到她，他便拿起一卷竹簡問道：“這是什麽？”


  蘇菀走到他身旁坐下來，道：“這是近幾年財政情況的柱狀圖以及餅狀圖。”


  她先拿起財政收入柱狀圖道：“這一個是近幾年財政收入的柱狀圖，柱子的長短表示的是數字的多寡，橫軸表示年份，縱軸表示白銀的數量。比如去年的財政總收入是一萬萬零三千萬兩白銀，在柱狀圖上對應的就是這根柱子，看，下麵標注的是三十三年，作垂直線到左邊縱軸上數字是一萬零三千……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扶蘇沉思片刻，點了點頭，蘇菀又道：“很好，從這個圖中可以看到財政收入的增長非常緩慢而且不穩定，有些年份甚至出現了負增長，結合當前的國情，我認為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還是應該放寬鬆點才好。”


  他的臉上出現了疑惑的神情：“財政政策？貨幣政策？”


  “對，雖然現在還沒有中央銀行，但是我想了想，還是可以通過一些手段來調控經濟的，這個我待會會講，現在先談稅賦的問題。”


  蘇菀低頭翻出竹簡拿出了財政支出的柱狀圖及餅狀圖，喃喃自語道：“這裏麵的問題還挺多，從哪兒先說起呢？”


  扶蘇也沒有催她，而是對練晚柔道：“我自己來磨墨就行，你先下去吧。”


  蘇菀抬起頭跟她打了個招呼，練晚柔朝她笑笑，問道：“你今天辛苦了，待會要不要我送點吃的過來？”


  蘇菀有些受寵若驚，忙搖搖頭道：“不用麻煩了，謝謝。”


  她隻是淡淡一笑，便退了出去。


  蘇菀又低下頭來，翻出了畫有財政支出餅狀圖的竹簡，將其攤開，咬了咬唇，道：“有些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吧。”


  “首先你看這財政支出的餅狀圖，這兩塊，宮室及陵墓的建造費用加起來已經與馳道的建造費用相近了，我竊以為在這兩個方麵投入這樣大的支出是不合理的。”


  扶蘇歎了口氣：“在這個方麵確實是已經偏離本意了，其實最開始，無論是建造宮殿，還是修築長城馳道，都不過是讓六國退伍下來的士兵能有事情可做。你也知道，沒有獲得軍功的士兵家中往往是沒有自己的土地的，沒有土地就相當於沒有生活來源，而直接給予這部分人救濟對於國家來說成本實在太大，所以讓他們參加一些工程建設來代替。”


  “我懂了，這是以工代賑吧？”


  “以工代賑？”他想了想：“對，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以工代賑沒必要大規模修築宮室陵墓啊，現在百廢待興，去建設好基礎設施不是最重要的嗎？”


  “基礎設施？”


  蘇菀第一次感覺跟他的溝通出現了巨大的障礙，不過思想境界上畢竟相差兩千多年，沒有代溝就奇怪了。她做了個深呼吸，解釋道：“所謂基礎設施，就是為社會，為百姓提供公共服務的物質工程。陵墓隻為陛下而建，宮室也隻是他跟他的妃子在住，所以都稱不上是基礎設施。再打個比方，馳道，雖然名義上隻能陛下一個人用，但實際上大家都在走，這就算得上是基礎設施的一種了，同理可證，水渠、堤壩這些也是基礎設施。”


  扶蘇點點頭：“你說得不錯，而且我還有一個想法，可以遣散部分刑徒去屯田，這樣既能解決他們的生計，也有利於軍隊的供養。”


  蘇菀想了想，笑道：“很好，而且這樣的話，現行的田賦也可以降低一些了。說到這個，我看到現在田稅占稅收總數的大頭，我想問一下，現在的田賦是多少？”


  扶蘇皺起眉頭：“田律規定，頃入芻三石，稿二石。”他看了看蘇菀，又補充道：“也就是說，按現在的畝產而言，農民一畝所得，七中有四是要上交的。”


  蘇菀立馬聽出了問題：“頃入芻三石，稿二石。是按畝交稅而不是按收入交稅嗎？如果土地沒人耕種怎麽辦？如果因為氣候異常收成不好怎麽辦？還是要交那麽多嗎？”


  他沉重地點了點頭，蘇菀在腦中搜刮了半天有關稅率的知識，對著竹簡繼續碎碎念：“田稅不應該給百姓造成那麽大的負擔，尤其現在第一產業占大頭，太打擊積極性了。現在全國的財政收支總體相當，若是陛下不肯再陵寢與宮室方麵削減支出，其它方麵的收入就要增加，發行國債？國有資產收益這麽低也沒人會買，收入收入……鹽鐵車馬加點稅？不行，價格已經這麽高了窮人本來就用不起……你覺得陛下願意削減這兩個部分支出的可能會有多少？”


  扶蘇低下頭：“恐怕很難。”


  蘇菀閉上眼歎了口氣：“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讓我再想想，你們的利益不能動……富農的總可以吧？要不試著實行累進稅率？嗯，超額的？”


  知道扶蘇定然不懂什麽是超額累進稅率，她馬上解釋道：“就是根據收入的不同按不同稅率收稅。不過實行這種稅率的前提是你們要按實際收入征稅，而不是憑土地數量來征。首先劃定幾個標準，最低標準可以設成滿足溫飽必要的糧食數量，低於這個標準不征稅，超過這個標準的適用某個稅率，超過更上一個標準的部分適用更高的稅率。這樣社會財富的分配至少可以均勻一點。”


  他看著財政收入與支出的圖表，緩緩道：“這個想法很好，就是在稅基的計算方法上比原來麻煩了很多，在分界線上下浮動的那部分收入虛報的可能性也更大了。”


  蘇菀沉默了，現在根本無法建立一套現代化的財稅係統。要真的實行起來，還得想辦法防止有的人鑽空子。


  “這個讓我好好想想，先放下不表，接著說說另一塊，山澤、鹽鐵、酒課這方麵的工商稅。你覺不覺得，這樣高的稅率不利於商業的發展？”


  “這是為了保護耕種，農業直接關係到國家根本與百姓生計，經商本就容易暴富，若是讓商人淩駕於農民之上，從事耕種的勞動力大量流失，不僅會造成糧食織物的短缺，還可能引發社會動蕩。”


  果然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中國曆史上實行了上千年的重農抑商政策，這應該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現在的糧食畝產比起她生活的時代，確實還是太低了，在這樣低的生產力水平下，保護農民的利益是很重要的。


  她將手撐在額頭上：“讓我再想想,我現在有點混亂了，今天就到這裏，明天再繼續商量，財政政策跟貨幣政策什麽的也明天再說吧。我還想問問白……我兄長的意見。”


  他拂過她的頭發：“若你是男子該有多好，以你王佐之才，定有鯤鵬展翅之時。”


  蘇菀抬起頭，先是一愣，王佐之才，那不是形容荀彧的嗎？忙擺手笑道：“當不起當不起，你別拿我開玩笑了。再說，我若是男子，還會在這兒跟你說話嗎？按你的說法，早就展翅飛走了。”


  他淡淡一笑：“若你能飛走，何嚐不是一件好事。好了，今天你也辛苦了，早點去休息吧。”


  蘇菀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坐直了身子認真地看著他：“我從未後悔過，以後也不會。你應當懂的。”


  他握住她的手：“我懂，你去休息吧。我想再待一會。”


  “好，別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