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女人的武器
進入十一月份，寒流便一波連著一波接踵而至，天氣如同朝中局勢一般，風雲變幻。
“李斯來了？他為何而來？”蘇菀驚訝地對暖風問道。
暖風道：“這個我不清楚，但公子跟李大人好像十分親厚的樣子呢！”
蘇菀低下頭，想起了快一個月之前的事。
公子延祉上疏彈劾漢中郡郡守狄顯，指責其奪取刑徒家中土地的做法。狄顯這麽幹其實也有好幾年了，不過混跡於官場的老油條們知道裏麵的貓膩，大都噤聲不言，唯有初出茅廬想要立功的延祉公子虎頭虎腦地參了他一本。
由於漢中郡刑徒肩負著修築皇陵的重要任務，秦始皇趙政自然而然地以為延祉表麵上是彈劾狄顯，實際是提醒自己不愛護子民，於是將延祉宣進宮狠狠訓斥了一番。
延祉先是大義凜然地斥罵了狄顯一通，絲毫沒有屈服於自己父皇的淫威。趙政急怒之下欲將其貶至邊疆，公子扶蘇及上卿蒙毅等一眾官員為其說情，用鋼鐵般的事實說明延祉公子不可能自己得到這些情報，背後肯定有人刻意挑唆。
然後延祉公子說出了梁大飛透露情報的真相，幾乎與此同時他竟死在了家中，結合他的作為以及皇帝的憤怒，死因被歸結為了畏罪自殺。
不過狄顯這事幹得忒不地道，因此雖然趙政有意將此事遮掩過去，朝野中的風向卻已經偏向了延祉，對於這件事漸漸就有了李斯拿大徇私，不親厚下屬，導致梁大飛進言延祉的傳言。
躺著中槍的李斯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猛於虎的流言，這時延祉公子變魔術一般地掏出了一封梁大飛的血書，裏麵聲淚俱下的述說了自己故友被充作刑徒後的悲慘境遇，百姓的艱難，李斯的厚待，以及考慮李斯跟狄顯的關係，自己作為李斯門客不願讓主上為難的心意等等。
轉眼之間，畏罪自殺便成了死諫。謀殺成了以死明誌，李斯感其正直撫慰了他的家人，同時鐵麵無私地上書請求趙政給予老朋友狄顯處分。
最後的結果皆大歡喜，延祉虛驚一場，李斯聲望依舊，導火索狄顯被貶官。而扶蘇跟李斯這兩個一直沒太多交集的人在這個事件後卻很神奇地前嫌盡棄，重歸於好。
梁大飛背後是否有人指使的問題似乎已經被人遺忘，但蘇菀知道，這事在扶蘇心裏肯定還是個疙瘩。
現在李斯與扶蘇的關係雖然已經破冰，但李斯沒事絕不會來蘭澤苑喝茶蹭飯聊大天什麽的，因而蘇菀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
想起白夜說過的伊氏會打擊扶蘇的話，蘇菀站了起來：“不行，我得去問問。”
剛打開門，就看到練晚柔站在外麵，蘇菀頓時僵住了。
她倒是神色如常，使喚暖風退下了。
門一關上，蘇菀便恭謹地欠身行禮：“夫人有何吩咐？”
練晚柔猛地一步靠近她，蘇菀不由往後退開，低頭避開她的眼神。練晚柔似乎在極力隱忍著什麽，過了好久方開口，聲音顫抖：“你到底想要什麽？”
蘇菀一抬起頭就看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由嚇了一跳，練晚柔嘴唇顫動了好久，終於一下子哭了出來，聲音還在拚命隱忍：“我聽到過……那天我在書房門外聽到過，他對你說話的語氣……公子說是我聽錯了，還不讓我來問你。我本來要忘了這事了，但昨晚……昨晚我為他研磨之時竟看到他在竹簡上寫你的名字，一連寫了好多個，”她抬起眼簾看了蘇菀一眼，接著道：“一連寫了好多個菀字。”
蘇菀心中更為迷亂，還沒說什麽，練晚柔便抹去了臉上的珠淚，哽咽道：“我知道公子向來不喜歡我，說到底對大夫人也不見得有什麽感情，若是身邊能有心愛的女子侍候，應當會很開心吧，大夫人性格仁厚，待下極好，也從來沒有為難過我，若你願意……”
“荒謬！”她忍不住吼了出來，非常激動地撒謊道：“我蘇菀一心效忠於大秦，效忠公子，赤誠之心天地可鑒，豈容你冠上兒女之情的名頭？”
練晚柔似乎被她的反應鎮住了，一時間忘了哭泣，幾滴珠淚掛在臉上，顯得楚楚可憐，蘇菀越說越動情，幾乎就要騙過自己了：“我為何冒充你妹妹住進蘭澤苑你也清楚，也許我是女子你才會懷疑我另有居心吧。難道女子便隻能在家相夫教子，不能施展自己的才華，報答心中明主的知遇之恩了嗎？再說，公子平日對我並沒有什麽特殊關照，想來你也是知道的，他就算寫了幾個菀字又能說明什麽？夫人請不要多想！”
“那你呢？你是不是喜歡公子？我知道你哥哥現在來鹹陽了，你為何不去找他？”
蘇菀慘然一笑：“我蘇家敗落已久，你看我哪裏有大戶人家女兒的樣子？我哥哥也不過是寄人籬下罷了，我又何必去受白眼？不過現在看來，我在這裏恐怕也呆不下去了。”
練晚柔聞言忙拉住她道：“不不，之前是我誤會你了。我，我隻是害怕……你千萬不要笑我。”
蘇菀笑著握住她的手，道：“我怎麽會笑你，公子有夫人相伴，作為臣下，我實在是替他感到高興，夫人萬勿多慮。”
練晚柔擦幹了眼淚，朝蘇菀擠出了一個笑容，蘇菀實在無法麵對她的眼睛，便道：“聽聞今日李大人突然造訪，我怕又出了什麽事情，想過去問問，若夫人不介意……”
她還沒說完，練晚柔突然撲過來抱住她，生生把她想要告辭的話憋了回去，她的聲音仍是哽咽的：“我是真的好喜歡他，可他為什麽不喜歡我？我也知道他不可能對一個妾室動情，隻是阿菀，我受不了他永遠對我客客氣氣的，我真的受不了，我寧願他對我凶一點也勝過現在這種可有可無的態度。我全力討他歡心，可他從未給過哪怕是一丁點的回應，我真的好累，好疼……有時候覺得我疼得都要死了。”
蘇菀撫摸著她的後背，聽她說著述說著心意，好像自己的心也仿佛被挖空了一塊。
與其說是憐她，惜她，倒不如說是顧影自憐。練晚柔愛得雖然卑微，至少有個名分在，而她除了一句“今生所傾心者惟君一人”什麽都沒有。
說出口的安慰綿軟而無力：“我相信公子遲早有一天會感念到夫人的心意的。”
練晚柔似乎是點了一下頭，而後沉重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