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算上這人方才支開搜查的隊伍，已經是第二次給她開後門。清洛心下十分想不明白。程曆雖然麵上總是一派冷酷，可態度與第一次攔進門和第二次攔翻牆時相比較，幾乎有著一百八十度逆轉，這樣看來他對她起碼暫時沒什麽惡意。清洛拘謹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非常努力地按程曆的要求回憶了一番。在他喝完第二杯茶水時，清洛終於想起他指的是什麽，試探地問道：“是有話要問我？”對麵的人點了頭。今日清早清洛打算進行開溜行動時，被不知為什麽大早上非要像鳥兒似的停在樹上的程曆碰個正著，出乎意料地，他放過了她，彼時的清洛好奇極了，對於突如其來的好運無法接受，她情不自禁脫口問程曆，看到她這樣鬼鬼祟祟地跑，難道就沒有話想問她麽，怎麽揮揮手就放過了，還讓她走快些。那時他回答，“如果有緣再見，我再問你。”誰想還真的有這個緣分，隻不過這逃亡者和抓捕者的身份著實該算作孽緣。見清洛總算明白他的意圖，程曆終於正式開口，目光落在清洛的胸口上，“她，還好嗎？”誰？什麽？怎麽啦？清洛麵色凝重，就算是冷酷話少的人物設定，也不能總這麽言簡意賅吧，留白這麽多，對話的人根本猜不到你想傳達的是什麽呀，而且他的眼神怎麽看的位置這麽沒禮貌？清洛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抬手掩了掩胸口，麵色狐疑又抵觸地與對麵人對視。程曆見她反應這麽大，收回視線，歎了口氣，眼睛垂著，隱隱有一絲失落，“原來你不知道。我以為她肯將藍石贈予你，你們或許交情不錯，原來我們之間的信物已經可以隨手贈人。”他說話間從懷中摸出一塊湛藍的石頭，因長時間的摩挲把玩，已經十分光潤。清洛恍然大悟，從脖頸上一堆繩中挑出也綁著一塊湛藍石頭的那根，呆愣地舉了舉。他的這塊仍是怪狀，相較來看，程曆手上那顆像是已經被高度打磨拋光，如果隻是靠累月的撫摸實現得效果，那隻能說明他睹物思人的頻率高到驚人。清洛終於明白，自己能被放過兩次，想來正是托了這塊石頭的福。此時回憶起來，早上程曆非凡沒揭發她還讓她快點跑之前，視線也是盯著她的胸前的。她彼時並不知道他看的是因摔倒晃出領口外的藍石，還以為是自己領口飛出太多餅讓他陷入震驚，並差點因此驕傲。這藍石是離開烈焰幫時瀾清贈予她的，隻說是臨別禮物，聊作念想，原來竟別有深意。清洛半晌沒說話，腦中試圖捋順不明的思緒。程曆等了太久，反倒話多起來。“這石頭是我們去寒山時得的。那年我們去登山野炊，爬上山尖兒後，就看到這種特有的礦石，別處根本見不到，瀾兒見眼前一片湛藍，小孩子般興奮地跑動，在凹凸的石麵上崴傷了腳。不過她並不在意，因怕壞了我的興致，一直說自己沒關係，後來腳踝腫成大包，鞋子都穿不上了。即便這樣，她依舊精挑細選，在石堆裏挑了這樣兩塊石頭，她說上頭的暗紋像人臉，一個是我一個是她。這些年我看了許多次，依舊沒看出來哪裏像人臉。”他說到這裏，有幾不可查地一點笑意。清洛定睛又看過藍石，也極其歎服：能從中看出人臉，這得有多驚人的想象力……程曆繼續說著，“她那時非要跟我一人一塊，我沒拿。她就都捧在手裏，一遍遍柔聲勸我。我被煩得緊了，便走開了些，卻給了暗中瞄準的雲豹機會，我聽到瀾兒的驚叫和哭聲才察覺，那畜牲凶狠極了，我嚇得要命，撲過去一刀了結了他。我給她包過傷口，她還在哭個不停，本來以為是疼得厲害，後來才曉得是因為那兩塊石頭被雲豹不慎吞了。我隻得剖開豹身，給她把石頭從胃裏掏出來，這麽血腥的場麵她倒不覺得怎樣，拿到兩塊石頭就很高興了，反複地誇我。我背著她一路下山，就她在我耳邊嘰嘰喳喳不停，那回我竟然沒覺得煩。反倒，覺得有些可愛。”清洛聽他敘述，幾乎能想象到爛漫少女和冷酷青年的戀愛模式，一方總是冷的，全靠另一方不斷發熱。程曆此時回憶中，借用心理描寫點明了自己那時的感情，清洛能聽得出他是動情的，可當時的瀾清怕是看到的隻有一張臭臉，半分回應也沒感受到，卻仍舊獨自發熱地堅持著，頗為不易。清洛回憶起來，自己初到瀾清軒時，是變裝過的，Fire同她八卦，說瀾清之所以覺得她投緣，八成是因為自己年輕時第一次見心上人就是同她那時差不多的臉上有青胎記和大痦子的造型。隻是曾經爛漫的少女，卻已被打磨得滄桑冰冷，眼睛裏的火早已經熄了，對這個世界再沒那麽多熱忱與希望。此時對麵的程曆陷入回憶，不可自拔，像是說給她聽，又像隻是在細數自己的寶藏。隻是這部分裏甜蜜的太少，慘烈的太多。他靠近她，隻是出於利用，達到自己的目的。當瀾清察覺自己所做的一切，隻是這個男人想通過她鋪路，怎麽可能不傷心。在這獨自發熱的過程中，她次次得不到回應也不覺難熬，卻因為癡心錯付，失去了一些自己看重的人和物，到頭來這人還隻是在利用她。瀾清是遲夜平的女兒，卻因為長得太像母親，被父親冷落甚至打算犧牲她達到別的目的，並沒過過一天少主該過的日子。而她本以為找到了一個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卻又在付出良多後，被一朝打下地獄。清洛聽程曆說了這些，心裏不由有些難過。那樣好看又好心的人，命中卻隻有坎坷。程曆說了這麽許多，又重回冷酷的狀態，默了許久，不知是不是在反思後悔。清洛舒了口氣，“所以，為什麽同我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