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清洛近來特別擅長認命，此時下墜還沒幾米，按重力加速度來看，應該是不足一秒的時間，她內心便已經接受了發生的這一切。遠比她的腦回路要快上許多。她出於自我保護的意識，雙手護住頭部，雙腿微微蜷縮，企圖借此在落地時增強緩衝，不至於死得太難看。耳邊有尖利的風聲，鼻尖開始感受到一點潮氣。片刻後，清洛砸進了一個水池。水池不深，大概兩米出頭，她砸進去緩了勢頭，隨即觸底蹬了一腳，口鼻便彈露出水麵，全程隻嗆了半口水，除此外毫發未損。水麵之上的空氣應當是流通的，呼吸順暢，並無困難，清洛不禁喃喃自問：“我命這麽大？看來是女主劇本啊……”她這邊正在感慨自己福大命大，突然不知什麽當頭砸了下來，好大一坨，直把自己砸得七葷八孫，眼冒金星，被強壓進水裏。直到憋氣困難，幹吐泡泡，才感覺有什麽拉了自己一下。再次浮出水麵的清洛又喘又咳，感覺肺裏盡是這種混合著無數細菌與微生物的陳年死水，最後咳得眼淚都躥出眼眶，才稍微感覺好一些。眼前有個人影，顯然是追在她後麵跳下來的。她方才驚極懼極，此時已經神經麻木，起碼是人要比是別的什麽要好，此時清洛準備了一下措辭，問道：“熊避夏派你來砸死我？”“啊，真是最毒婦人心，旁人好心來救你，還要被你汙蔑誒。”對麵的人抱怨得十分委屈。聲音有些耳熟，清洛下巴跌下來：“陸公……那個……杜公子？”對麵有些傲嬌地嗯了一聲，而後開始移動，帶的周遭水麵也攪動出一些聲響。“你不是給我報完信就翻窗戶走了，怎麽也被人踹下來啦？”清洛立在原地，池水溫溫的，並不似那些探險小說中寫的不見天日的水就涼寒刺骨。“我這麽厲害怎麽會是被踹下來的？都說了是來救你的。我翻出窗外看到房子周圍有異動就沒走，看了會熱鬧，見你被人綁了，就一路跟著看你有沒有事。最後見你被弄進了這裏，那人離開時石門才關了一半，我就也跳下來了。我真的要被自己的精神感動了，舍己為人，高風亮節……”他自誇的話音被行動聲蓋過，聽起來是尋到了池邊，費力爬了出去。“哦。”清洛聽他前麵兩句已明白了個大概，“我發現你這個人真的很內斂啊，最早見麵幫我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能自我褒獎啊？一直刻意隱藏真實的人格很累吧。”她說話間認真地翻了兩個白眼。杜言野站在池子沿兒上，衣角滴水，濕了腳下一大片，認真回憶了半天，當初第一次在山中見麵時，他沒來得及自我表揚主要是因為眼前這人性情無常且人格分裂，驚到了他，實在不是他故意隱藏。回憶完了他似想起什麽，朝清洛道：“你還有事嗎？要是沒事兒先上岸吧，我記得熊火派這片是沒有溫泉地脈的，這池水常年不見光還這麽溫暖，想來指不定養了什麽駭人的東西在裏頭。雖說這樣環境裏麵的東西或許活性不高，但是我們砰砰兩聲巨響砸下來，應該已經驚擾到它們了才對。”清洛對這類東西沒什麽免疫力，單聽一聽都覺得頭皮一緊，手腳有些僵，身上似乎都癢了起來，“這麽黑……它們或許看不到我？”但是這個理由連自己都很難騙過。下一秒，她聽到自己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幾近瘋狂地手腳並用撲騰到了池邊，抓著杜言野的小腿翻出水池。杜言野非常感慨：“這手勁兒，要不是知道是個人，我肯定以為是水鬼呢。”清洛強自鎮定，“怪不得剛才感覺後邊有人跟蹤我，原來是你呀。虱子多了不癢，你已經幫我救我這麽多次了，也不差這一回。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就是九個鼎。你趕緊救我出去吧。”杜言野愣了愣，感覺套路不太對。還以為會聽到“做牛做馬”之類的感恩詞，是以本打算順勢讓她學學牛叫馬叫逗個樂兒的，沒想到這人這麽不要臉，連客套話都不說的。他默默去旁邊的牆壁摸索，果然在一處壁燈鐵槽裏摸出兩塊火石，試了下還能打得出火，索性挑壁燈中還堆著魚油的點了兩盞，眼前終於有一些光亮。兩人也終於看到對方一身狼狽的模樣。一邊想笑話對方，一邊怕自己也是如此被對方笑話，硬是憋住了情緒，阻止了一場互嘲大戰。杜言野掰下一盞燈端在手裏，傾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指著這條視線中漸漸漆黑的甬道，“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找到路出去，所以我們盡量少說話，保持體力。走吧，探探路。”清洛點頭跟上來。緊緊跟在他的身側，神經緊張地不斷環視。然而四周並無異動，杜言野見她緊張過度，便同她說起話來，“心情怎麽樣？我是說你被心上人出賣的感覺。”清洛連辯一句“才不是心上人”都懶得。左右事情還沒明晰，她並沒有心情討論。杜言野見她有點出神，不再高度緊張，又繼續道：“其實你也發現了吧，那位紅毛兄卡著時間出現在你身邊，又一路相伴同行，若說他沒什麽計算，你自己都不信吧？”清洛又沒回話。“或許此次害你也隻是他正常計劃中的一環，你若是沒本事自己走下去，隻會越來越難辦。”他說著還唉聲歎氣製造氣氛。清洛哼了一聲，終於忍不住懟回去：“就你長嘴了叭叭叭沒完，剛是誰說要保持體力少說話的？”杜言野默：“哦。”二人說話間難免走神，再抬頭時，竟看到甬道盡頭有一點燈火。方才一片漆黑……是什麽時候突然出現了火光？清洛咽了咽口水，話也不敢再說。默默抓住了杜言野的手腕，尋找此時唯一能找到的一點依靠，雖然根本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杜言野忍了半天，沒忍住：“疼。”話音輕飄飄在一片墨色中回蕩，像是呼應一般，那頭的燈火兀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