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好在上天對清洛還不是太孬。雖然不是特別有好生之德,但也未趕盡殺絕。她這一夜張目看床頂,捎帶著留了些淚,眼巴巴守到天亮。雖說平日裏好像活得挺糙,但到了生死之事上,清洛卻是相當惜命的。因不知何時有人會來下手,便連覺也不睡了,枕頭下麵枕了十一把剪刀,以備不時之需。來源涵蓋廚房、修建植物的工人、茅廁旁裁草紙的工具箱中……等等。這一夜很平靜。雖然難熬,好在相安無事。晨光熹微時,有一聲極輕的推窗之響,而後緊接著是幾不可聞的落地聲——有人跳窗進來了!清洛立時從床榻彈起,雙手各持一把大剪刀,起身時鞋都沒顧上穿,頂著一雙大黑眼圈警覺地望過去,造型堪比剪刀手愛德華。跳窗進來的人見她如此形容,將食指指節抵在鼻尖上,掩過一點笑意,後才抬頭問她:“這是要修理我的意思麽?”清洛眼淚巴巴望過去,目光依賴:“嗚……你醒啦。”“嗯……這次發作,時間倒是不常。”隻是不知道這種幸運還能持續多久,更不知道這條命能持續多久。Fire麵上淺淺笑著,並不露過多情緒。清洛隨手將兩把剪刀扔到鋪麵上,朝Fire撲過去,一臉慘兮兮訴苦道:“我都要死了!還以為死之前見不到你了。”她將綠兒轉達給她的危險警報複述了一遍,抬頭問Fire:“你知不知道熊火派有個什麽二公子?又是個什麽來頭?”Fire聽後臉色一沉,頓了半晌,“這個人……此時斷沒有要害你的道理。”他眉頭鎖著,不知在深思些什麽。他的反應意味著默認了自己知曉這二公子的存在,甚至對其立場、意圖都有所了解,清洛見他並不往下說,有些著急:“你認識他嗎?你怎麽知道他不會害我?”Fire悄聲回她:“我隻是側麵對這個人有過一點了解,並談不上認識。他不是熊戰仁的夫人所生,怕是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子,身體先天有疾,又整日住在偏院,是以外界大都不知熊府還有這麽個公子。突然說他要害你,我倒覺得不太現實。”“不是突然!之前下毒藥、下蠱蟲的,我懷疑就是這個人。”清洛信誓旦旦,一雙杏眼瞪得如圓規畫出來的一般圓,“之前暗處一直有人下手,現在又偷聽到這人有害我之心,如此看來不擺明了就是他嘛!你不是說對他隻是有一點了解,並不相熟,又怎麽能為他做這樣的擔保?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清洛一想到眼前這人不信她話語、不顧她死活,竟比想到自己真的死了還要難過。Fire安撫地給她順毛,偷轉了話題,問她:“你如何確定綠兒說的一定屬實?”清洛抬頭看他,有一陣怔忡,回過神時隻想把枕頭下邊一個足球隊那麽多的剪刀都拿出來朝這人腦子裏紮一紮,幫他醒醒腦。她不自覺後退了一步,話音既沉且冷,“我幾次說想離開熊府,你都推搪,現在有人要害我,且不論真假,難道不應該先論論如何保我周全?何故一直給那不熟的人開脫?”她別過臉,抬手在麵頰上抹了抹,想來是氣急流了淚,繼續道,“你是不是不記得了,上次在那雛鳥的塚上,你認真地同我保證說‘別擔心,有我在死不了’,這才幾日,就已經不顧我死活了嗎……”昨日Fire意外蠱毒發作,清洛一直記掛擔憂,這整夜都在想若是溜走要如何才能把一個昏迷的人也一起帶出去。剛才見他已經醒來前來尋她,高興地直落淚,一來她不必“拖屍”逃命,樂得輕鬆;二來是這人就是她的主心骨,她的意識裏已經默認有他就不會有事。可是這一刻,她突然有些遲疑。一直一來她都堅決認為是她同船螞蚱的這個人,是不是其實並不是她的隊友?Fire見她別過臉去,一道淚痕在燭光裏依稀可見,竟有些出神。他似乎不曾想過,有一天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也能說出長篇大論,聽她這樣指責,竟讓他胸口發悶。雖然,她說的並不算錯。兩人之前對話一直刻意壓低聲音,生怕驚擾到外麵,惹人注目。即便情緒激動,亦然。此時突然斷了聲響,也不覺突兀。隻是這停頓,讓人覺得無限漫長,連周遭空氣都有了重量,直壓得人心緒擁堵。Fire聯想到“女孩生氣要哄,不論對錯”的這一條指導方針,何況自己確實有所隱瞞,準備率先打破沉默,打了兩版腹稿都覺不甚滿意,卻也顧不上,開口道:“我怎麽會不顧你的死活呢……”“對不起。”幾乎跟他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清洛的道歉。Fire愣了一下,竟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麽。那邊清洛垂著頭,未抬眸看他,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我一時失控,口不擇言,你不要當真。這一路要是沒你,我可能早就窮死、餓死……幾次涉險也都是拜你相救,我實在是……沒什麽資格說這樣的話。你比我聰明多了,這樣說肯定有你的考慮……果然還是我太笨了吧。”Fire看她瘦瘦的一道剪影,配這樣一番懂事的話,驀地心尖一顫,湧出些心疼。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已經走到她身邊,將她輕輕抱住。能感覺到她在他收緊手臂的時候有微微一抖,Fire歎了口氣,給她順毛:“沒事了。一會我出去打探一下,肯定不會有事的。”說話間將她打橫抱起,是個標準的公主抱姿勢,氣聲氣氣沉沉:“鞋也不知道穿,腳不涼麽?”說話間抱人前行幾步,將她放到床榻邊沿,低頭為清洛將一雙素鞋穿上。鞋麵一隻粉一隻黑,Fire不免好奇,不知這是她在看到他昏死後六神無主,記掛憂心,自己踩成這樣的。外麵天色已漸漸大亮,兩人再度握手言和,對於天亮以後,依舊充滿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