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消息是去院子裏吹風時,從添茶倒水的丫頭們口中偷聽來的。這些女孩子八卦起來什麽都不管不顧,心無旁騖,湊在一起嘰裏呱啦。清洛並Fire倆人也被這種高尚的八卦情操感染,摸過去湊在人堆兒裏,專心致誌偷聽。大家都在議論今日寧樺突然精神有異,嘔吐不止。聽這些丫頭們言語間那氣勢,似乎寧樺已快要將膽汁兒悉數吐出來了。好奇心是人類探尋未知的一大動力,清洛憑此,終於弄清了寧樺嘔吐事件脈絡。今兒一早,有丫頭給管事寧樺送熱水去,剛進門就摔了銅盆大叫不止,然後兩股戰戰奪門而逃。寧樺被吵醒,睜眼一看,卻發現滿屋子都是蛇鼠蟲蟑,灰突突中混著幾抹亮色,一片片密密麻麻,幾乎將屋子內所有擺設器物都覆蓋了。許多拳頭大的毛蜘蛛就在她床邊搭著的紅肚兜上拉絲,鞋窠裏擠滿了紅骨黑足的蜈蚣,扭得正歡。處處都是如此,看著滿床鋪的這些東西,寧樺驚得要昏死過去,頭皮麻得像被人揭了開。隻是她回不過神的這一會,這群不速之客卻又齊齊消失無蹤,不知藏到哪個角落去了,可即使是它們消失了,帶給寧樺的震撼也絕不能忘,寧樺開始覺得驚醒時看到的景象一直在眼前反複,時有時無。伴隨著身上處處奇癢難以忍耐的感覺,她用指甲大力撓過,弄得全身滿是凸起的血道子,胃部也不住地抽搐。整個人的精神也似魔障了,意識不斷想到昨夜一直睡在這堆東西裏,身上、發絲裏都被肆無忌憚地爬行過,就總覺得周身發揚,哪裏都有蟲子在爬,一驚一乍的。即使請了城裏有名的大夫,也不過留了些寧心安神的方子,並未有何改善。清洛聽到這,本該覺得大快人心,然而卻憐憫之情更甚,她也怕這些多腳長尾的蟲子,想起來都覺得惡心,更別提經曆與數不盡的毒蟲同眠。她扯Fire的衣袖,問他緣由,畢竟事發蹊蹺。可Fire一臉高深莫測,也不肯說清,隻說是惡有惡報。清洛鄙視地撇嘴,一時善心泛濫,拿著溫湯去洗衣坊探望寧樺。雖然這個行為看起來特別像朵不勝涼風的白蓮花,可是這一刻,她卻是真心的。行至門口,清洛調整好神情,叩門進去,本以為寧樺會虛弱懨懨癱倒在榻,可誰想她竟高高站在桌子上,惦著腳尖,雙目瞪著,警覺地掃視四周。聽到推門聲,又趕緊轉過身。此時正居高臨下盯住踏進門檻的清洛,清洛仰著頭見她這般樣子,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得僵在那。“啊——”寧樺突然發瘋似的嚎叫起來,“都是你這個狠毒的女人!”言罷,赤腳踢飛桌上的茶具,茶具直朝清洛飛來!距離雖然近,但要躲過應該也不是太難,可清洛愣在那,被瓷杯砸在額角砸了個準,驀地眼前黑了一片,然後感覺有黏黏的液體順著流下來。她抿了抿嘴,道了句注意身體,轉身出門。沒來得及看清寧樺眼中詫異不解有愧的種種糾結,出了門緩了好久,眼前才能又看清事物,額頭的血被她用衣袖隨意抹去。她生怕又像上次一般暈血,擦完便背過手,沒敢細看。她的性子倒不是這麽任人欺辱的,隻是看寧樺那恐懼的樣子,清洛隱隱覺得是自己害得她如此,沒由來地衍生出一絲自責。記憶裏,在自己七八歲的時候搬家輾轉,新家周圍很多小朋友,可是她誰都不認識,沒有一個玩伴,想融入別人,卻因一語不合而被百般欺負。她還記得那天下過雨,地上有些濡濕,鼻尖能聞到一點泥土的氣息。幾個人把她堵在死胡同,笑得惡心,從透明的小盒子裏拿出滿是側腳,不斷扭曲的蜈蚣,比她手掌的兩倍還要長出許多,紅黑相間,清洛從小就怕這些東西,彼時隻是看著就心裏發毛。可那些挑事的孩子顯然並不滿足於此,拎著它在她的臉上肆意觸碰,還讓他們親密的“kiss”一番,清洛卻不敢發怒,隻怕張口的間隙它刺溜一下跑進肚子裏。然後,那帶頭的孩子王突然拉開她的衣服領子,然後迅速將蜈蚣扔了進去,清洛一直僵著,反應過來時,直覺胸前瘙癢,衣服比較貼身,甚至看得到蜈蚣在其中蠕動扭曲,旁邊的孩子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順手還拿了別的爬蟲在她頭發上,看小家夥在青絲中穿行,看了一會,也不見清洛哭嚷反應,便覺得沒趣。許是他們並不知曉,人在怕極了的時候,除了大喊大哭狂跑,也會有想哭不敢哭,想跑跑不動的時候,就似一直僵在那裏的清洛,忘記情緒。圍觀的人見實在無趣,就把一堆蟲兒們寶貝似的捉起放回盒子裏,冷哼著離去,還不忘放下狠話。清洛也想讓自己大膽些,為什麽人家不怕的東西自己卻怕得要死,可卻無從改變,糾正不得,天生的習慣哪裏那麽容易扭轉。那天她回到家,恨不能將身前、臉上的皮膚整個撕下來,每每想起來就渾身滿是雞皮疙瘩,一向愛極了長發了她為此剃了一個光頭,隻為減少那種一想起長發從中蟲兒過的發麻。早已過去十來個年頭,可想起來清洛還是覺得背後一涼,感同身受地擔心寧樺。卻忽然不知誰近了身,身前投下一塊陰影,清洛回過神抬頭,順著倉藍的裙擺看上去,看到了心目中女神般的人物——瀾清。她正柔和地看著自己,那麽溫柔的神情讓清洛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就看她拿帕子覆在自己額角,細膩至極,“近日與熊火幫的物資交易正是高峰,倒是出城的絕佳時機,可看你這副樣子,倒是要再等等了,先養養傷。”她對清洛說話時一直是笑著的,全不似平日裏的高冷。清洛抬眸,對上她的視線,吸了好大一口氣,最後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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