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生不同心死同穴
一個月後,我拖著未愈的身子前往冷宮,長姐所在的那棟黑屋子早已一把火燒盡了,我站在廢墟外麵痛哭流涕,無力地跪在地上,顫顫發抖。
長姐,長姐,對不起,是我忽略了你,是我沒保護好你……
那日,我依著玉泉湖緩緩走著,我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裏,因為昭德殿不歡迎我,盡管我的身子已經痊愈,但是皇太後拒絕見我,更拒絕讓我見孩子。
我去皇上的朝乾殿,皇上拒絕見我,隻命人送我回宮,讓我安心樣身子,可我分明看見朝乾殿外人人都是滿麵愁雲,搖頭歎息。
我就仿佛是一個多餘的人,一個掛銜皇後,就連皇後的冊封禮,從聖旨至今已兩月有餘,卻從未見皇上再提此事,因為,我連皇上的麵都未曾見過。
此時,我已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望著遼闊的天空,碧綠的清波,自在的鳥兒,自由的魚兒,它們歡快的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裏,唯有我,我的世界裏隻剩下孤獨。
“好久不見。”一絲淡如煙塵卻似曾相識的聲音飄入我的耳朵。
我轉身望去,竟是那個淡雅如梅的女子……玉書嫻,披香居的玉嬪。
果真好久不見,我看著她淡淡一笑。
她上前,欠身行禮:“玉嬪見過皇後娘娘。”
我苦笑,伸手扶她起身:“玉妹妹何必行此大禮,這個皇後隻不過是空頭銜,並非貨真價實。”
“皇後娘娘過謙了,真也好,假也好,遲早都是娘娘您的不是嗎?”她目光清冷,嘴角含著一抹淡淡的嘲笑。
我心中苦澀,不再多言,望著遠處的湖水,心湖也跟著一起搖搖蕩蕩,沒個著落。
“娘娘有多久沒見到皇上了?”
我想了想,苦笑歎道:“三月有餘了……”
“哦?難怪……”
“玉嬪妹妹何故驚訝?”
玉書嫻隨手摘下一朵月季花,漫不經心地撕成一片片扔進湖水中,她的聲音飄渺不如凡塵,“娘娘恨皇上對不對?”
我心中一驚,警惕抬眼望著她,等待著她的下文。
她掀目瞥了我一眼,見我神情凝重,淡淡笑了笑:“果然,娘娘恨皇上,不然臣妾如此說,娘娘若不恨皇上定會替皇上辯解,娘娘隻有恨皇上才會無語心痛,娘娘的眼神早已將娘娘的心出賣了。”
我別過頭去,冷冷道:“玉嬪何時竟然懂得讀心術了,連本宮的心思都敢揣度了。”
玉書嫻絲毫不以為意,悠然道:“娘娘誤會玉嬪了,娘娘的心思並不是玉嬪揣度的,而是有人告訴玉嬪的,所以玉嬪幫了娘娘一把。”
我心中驚愣,轉過頭緊緊盯著她,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狐疑頓生:“此話怎講?是誰告訴你的?”
玉嬪將剩餘的殘蕊拋如湖中,嘴角扯出一抹淒然的冷笑,良久,她轉眼看著我,“定是有人告訴玉嬪,玉嬪才知道的,玉嬪幫娘娘,是因為玉嬪也恨皇上……”
“你恨皇上?”我難以置信地望著這個一向清清淡淡的女子,以前我總以為她也是慕容重華安插在宮裏的人,可是素玫從來沒有聽重華提起過,此番想來,玉嬪恨皇上,莫不是真的是因為重華?
“玉嬪恨皇上,是因為他的存在讓玉嬪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了,所以玉嬪……”她深深盯著我,一字一句輕輕吐了出來:“希,望,皇,上,死。”
我被她的話震懾的無以言表,目瞪口呆地瞅著她,半響說不出話來。
她忽然抿嘴輕笑,仿佛剛才的話隻是她的一個惡作劇般,純屬戲弄我而已,她抬頭仰望著藍天上的飛鳥,歎息道:
“娘娘,你看那些自由自在的鳥兒,他們向東飛去,東邊的盡頭應該是渤海吧,你說渤海王看見那些飛鳥是不是也會想起,在同一片天空下,有個叫玉書嫻的女子也在望著那些鳥兒……嗬嗬,鴻雁飛,朱弦斷,人空瘦,情已滅,默默魂歸路……”
如果說前麵我還在質疑玉書嫻的動機,那麽此刻,我已經明白為什麽她恨皇上了,渤海王,那個因謀逆和姚家一起沉冤滅門的王爺,竟是玉書嫻日夜思念的那個人。
她轉身準備離去,兩步後,她頭也不回的淡淡說道:“我送你禮就是皇上的命,你既然恨他,那就讓走得更快些吧。”說完,她飄然離去。
我扶住欄杆,全身軟了下來。
我恨皇上,可是我更恨自己,如果皇上該死,那我更該死十遍。
當晚,披香居,玉嬪吞藥自盡了。
次日晚上,朝乾殿急召我入殿。
偌大的殿中,走在裏麵的步子都能聽見回聲。
燭台上的燭火無風搖曳,似油盡燈枯的人生盡頭。
空氣彌漫著濃濃的藥氣,和頹敗的死氣。
“你來了。”明黃帷幔後麵,飄來一聲嘶啞的低語,我的心頭微顫,腦海裏驀然想起那個明朗的少年,深情的眼眸,熱情的笑容,一切都已不複存在了。
“參見皇上。”我低頭走至龍床畔,欠身行禮,皇上伸出枯瘦的手臂遞給我,我伸手搭在他冰冷的手心慢慢起身,沿著床邊坐下。
皇上蒼白瘦癟的臉頰上,嵌著深陷的眼窩,黑眸早已變得黯淡無光,他就那樣看著我,眼裏的情絲複雜難辨,似在笑又似在哭,他伸手顫顫地想摸我的臉,我垂目恭順地低頭讓他的手觸摸到我的臉頰,他嘴角含著最苦的笑,眼裏卻流露出最純淨的開心:
“姚兒,我等你很久了,看見你真開心……
可是我無法麵對你,更不敢麵對你,我寧願你恨我,都不願意你無視我,我本以為可以用餘生來彌補你,可是我的餘生沒有了。”
餘生來彌補我?曾幾何時,那個人也這樣說過,可見,男子的誓言都是絕情刀,相信不得。
我抿嘴淡笑,“皇上見過世禮沒有?臣妾可還未曾見過一眼,皇上若見了世禮,請代為轉告,為娘的想念他,希望他不要忘了我這個娘才好。”
皇上撫摸我臉頰的手劇烈顫抖了起來,良久,他眼裏死灰一片,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他將頭別向床榻裏側,悠悠道:
“朕死後,會下旨,宓皇後殉葬,同朕合穴一處。”他停了停,似在等我的反映,半響,沒聽見任何動靜,他轉過頭來,深深盯著我:“宓皇後可有什麽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