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節 繾綣梅花人
他如此沉迷這個玉佩,竟讓我心底冒出一絲妒意。
我回念一想,被自己的妒意嚇一跳,暗自強壓自己翻騰的莫名情緒,抬眸望向前方虛空,轉移自己的煩絲。
良久,他抬頭,掀目看著我,淡淡道,“我並不喜歡梅花。”我驚詫,他頓了頓,眼裏似有一絲痛楚,緩緩輕聲低吟,“我隻是用她緬懷故人而已。”
故人?我心下疑惑,緊接著慢慢下沉,他果然心中藏著一位她,並對她用情至深。心頭似被針尖一針針密密紮過,疼痛直達七經八脈。
我轉身麵朝空曠浩渺的玉泉湖,隱藏起自己眼角藏不住的春思。
幾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角度,我臨窗而立,麵臨湖水,耳聽著一葉蘭舟之上長身玉立的男子,歡快地奏起一曲《鳳求凰》,卻不知,那時的鳳,竟已不覺間偷得凰心春動。
然……情絲錯付終難悔,隻恨春情不對人。
他將玉佩重新裝進香囊中,複又遞於我,嗓音風輕雲淡:“既然被你拾得,那就證明和你有緣,送給你了。”
我轉頭愣了愣,疑惑不解地盯著他,方才他還一副情深難舍的樣子,轉眼,竟願意將她親手送於我,“此物既是王爺用來睹物思人,寄托相思之用,鳳姚怎好橫刀奪愛。”
他卻冷然一聲,語含霸氣,“本王送出去的東西,從沒有收回之理。”
我怔住,被他不容置喙的話語氣結,本想別過頭,冷哼一聲,拒絕接受,誰知,我的腳和我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地上前一步,乖乖接過香囊在手裏。
我的眼睛震驚地盯著自己的舉動,心中暗自腹誹,這是我的身體嗎?這是我的身體?竟然明目張膽的背叛主人的意誌。
無奈之下,我握著香囊暗暗低歎一聲,隻得將她又放回袖袋中,再次轉身,望著縹緲湖水。
良久,我道了一聲:“謝謝。”怕他不懂,補充道:“謝謝你在塞中救我一命,也謝謝當時是你對皇上的手下留情。”
片刻,他冰冷的嗓音鑽進我的耳朵,毫無熱度,“救你,是因為你對本王還有用,至於其他的,”他頓了頓,轉眼看我,邪笑魅生,“本王從不做賠本的買賣,隻是時候未到而已,你無需會錯了意,反而謝錯了人。”
我雙拳緩緩攢緊,眼前的王爺,就如仲夏的天氣,說變就變,神秘莫測,但他的確是救了我一命,也放了皇上一馬,當日,可以說是名正言順篡位的最好時機,算是天助他也,可他放棄了。
如今皇上的羽翼漸豐,王爺若再圖皇位,可謂難如上青天,我心中對他很是慚愧,亦是覺得感動欣慰,至少他當時有一絲顧念讓他放棄動手,不管那絲顧念是因為誰。
我垂眸,輕歎,“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王爺。”
他不再多言,遙望天際,隱隱愣神。
我心下遲疑頗久,終還是開口問道:“王爺,可還曾記得與鳳姚的約定?”
他神思歸體,轉過身子,悠閑地抱起雙臂,噙笑好整以暇地瞅著我,好似早料到我會開口問起一般,隻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他的眼神讓人覺得我們的交易光明正大,一切皆可放在桌麵上談,竟無絲毫躲閃。
我垂目遮擋住自己閃爍的瞳眸,低聲道:“我的意思是,當初王爺與鳳姚約定,希望鳳姚成為皇上的寵妃,如今,鳳姚已踐諾,成為了皇上的枕邊人,而王爺所說的以圖後用,恐怕會讓王爺失望了。
後麵的路,鳳姚隻跟著心走,不會負了自己的夫君,也不會做傷害皇上的事情,所以,王爺這回可真是做了一回賠本買賣。”
他瞅著我,唇角是慣有的冷笑,語氣是慣有的冰冷,“本王說過,本王從不做賠本買賣。娘娘能不能為本王所用,那要看本王的本事,娘娘現在拒絕,恐怕為時過早了吧。”他頓了頓,上前一步,拉近我與他的距離,幾乎鼻尖相貼,“娘娘隻需要記住,本王想要的東西,遲早都會奪回來!”
濕熱的鼻息陡然轉開,沉重的大氅邊角卷風揚起,撲了我一臉的冷氣,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隻留下失神的我,獨自愣在原地。
良久,我才將飛遠的淩亂神思漸漸整理平靜,正欲轉身回宮,眼角瞬間掃見身旁不遠處的一顆粗大的樹幹後,一個人頭赫然出現,似是看見我已發覺,急忙將頭撤回藏身樹幹後麵。
我心下突突急跳了幾下,竟然未發現附近有人,若是被人發現我與王爺再此,並聽見我們的談話,一旦泄露,後果不堪設想。
我忙伸手捂住胸口,鎮住慌亂心跳,試探著輕手輕腳朝著樹幹處緩緩走去。
須臾後,從樹幹後緩緩探出一個腦袋,我停下,定睛一看,竟是一名年幼小女娃藏在樹幹後麵。
女娃睜著大大的清水分明的眼瞳,愣愣望著我,似見我無惡意,唇角微微扯出一弧彎笑。
我快步走了過去,飛快掃了一眼四周,隻見此處並無他人,隻有小女娃一人,我蹲下身子,打量了她一眼,女娃年紀不過三四歲的樣子,梳著簡單的雙螺髻,從她發髻上簡單卻名貴的金鑲玉花鈿襯底,粉紅絲絹的精致薔薇來判斷,她的身份一定嬌貴。
而宮中此般年齡,又嬌貴出生的女娃,隻有皇上的兩位公主。長公主四歲有餘,小公主剛滿三歲,都是皇上進宮前在府中兩位妾氏所生。
我含笑扶住她問道:“公主怎麽一個人在此啊,你身邊的宮人呢?”
公主靦腆地縮了縮身子,稚嫩的童音響起:“我和母妃在園子裏玩捉迷藏,就一個人躲到這裏來。”
我瞧她言談舉止,溫婉可人,沒有猜錯的話,她應該就是文靜的長公主靜熙公主,兩位公主的性子一靜一動,小公主的性子在宮裏是出了名的頑皮活潑。我複又笑道:“靜熙公主,可認識我嗎?”
她羞答答地卷著小手指頭,搖了搖頭。
我笑了笑,“我也是靜熙的母妃,宓母妃,”我頓了頓,善意地伸出手指道:“大雪天,路滑,靜熙願意讓宓母妃陪你,去尋你的母妃嗎?”
靜熙一聽可以尋自己的母妃,欣然一笑,衝我連連點頭,小手拽住了我的雙指。
我起身牽著她走出樹幹,朝著寬敞平坦的路麵走去。
許是靜熙在雪地裏呆久了,雙腿有些冰冷僵硬,剛走了兩步,小身子忽然一斜,腳不小心扭了一下,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放聲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