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仇敵滿唐都,小兒夜止啼(下)
對付老頭子,鍾夫人是拿手的,軟的不行用硬的硬的不行來軟的。
這幾十年,她總是能用妥當的法子讓這老傢伙給她娘家不斷提供發財的機會。
可這次,鍾放吾卻似王八吃了鐵秤砣一門心的要與夫人作對。
「罷罷罷,又來這招,老夫吃了。」鍾放吾笑容可親,回頭吩咐道,「去,把她娘家的賬本,一一查清楚,明日老夫便上奏,先奪了這潑婦的誥命,這樣,大約就算是老夫有吃了你的軟磨硬泡了,是不是?」
這——奪筍吶,老鍾家的兩個兒子都嚇得跪倒了。
鍾夫人放聲大哭,這要是被奪了她還怎麼去見人?
正哭著,外頭有人喝道:「西安知府鍾放吾,出來說話。」
鍾放吾心裡一驚,誰夤夜召喚?
「大將軍有令,召爾軍營回話,馬上走。」門口三五騎,按劍呵斥道,「不可遲延,快走。」
鍾放吾雙膝一軟,老夫被誰給告了?
若不然,人家堂堂秦國公在乎我一個小小西安府知府?
那可是個眼睛里只看到窮人苦,從不來達官貴人苦的傢伙啊。
事到如今只怕勢難罷休!
「活不成了!」知府大人怒從心頭起,當即命衙役,「把這幾個潑婦,給老夫全都綁起來;你等即刻去他家鋪子,凡是人全部捉拿,」而後脫下官袍,穿上囚服,命兩個孽障,「有別的身份文告,你二人拿著,天亮就出城,去西陲,用新身份過日子,快去。」
不片刻,知府衙門男的哭女的哭一大幫人出來,直瞧得傳令小校呆若木雞。
不是,你們這是做什麼?
「將軍一會進城后只要問這廝哪裡有個小一點的住處,他帶著一家老小是何用意?」幾個人奇怪極了。
不管了,他們既然這般作態,到時候見了再說。
這一下西安府大小官員軍民人等兩股戰戰,眼瞧著燈火通明處,知府大人一家老小綁著繩子,哭哭啼啼在三五個軍卒的押解……是押解吧?
他們直奔一個方向,有消息靈通的,自聽過那是安排給西軍駐紮的營地。
這下可好了,一個消息大半夜的在西安府徹底傳開。
知道嗎,連知府大人一家都被秦國公滿門抄斬了!
這話很快傳到皇帝耳朵里,老皇帝還有些奇怪。
衛央閑的嗎,跑到西安府來對付一個區區知府?!
「再說,西軍還沒進城吧?」老皇帝奇道。
張懋攤手哀嘆道:「臣等哪裡知道?!」
「不管了,你先下去吧。」老皇帝正算計接下來的大事呢,哪來功夫管那個他也很不喜歡的鐘放吾。
朕讓你來當知府,結果你夫人成了本地的土皇帝?
正好讓衛央去解決這些事情吧,他仇敵滿天下才最好!
次日,天剛亮,西安府西北隅的市場才剛開放了,只聽西北城門上,有軍卒高聲叫道:「開城,秦國公入城了!」
傳說中的大魔頭來了!
早起的民眾呼啦啦往路邊跑,怎地也要瞧瞧這秦國公到底怎樣一個人物,竟連知府大人一家都給他殺頭啦?
城門一開,晨光里,只十數騎緩緩而來。
「沒帶大軍進城?」西安府軍民震驚。
衛央只帶了十八騎進入西安府,西城五裡外,有山谷環繞平地,新落成的臨時營地才是西軍鐵騎在西安府的駐地。
進城的人少有人少的好處,脫身最容易。
「我們可不放心朝廷那幫子壞種。」西軍將士無不鄙夷。
衛央催馬而過,只留滿地驚訝的民眾,一路到安排好的城內營地,就在西安城西北角市場旁邊,比較靠近東北隅的王城,也即秦王宮。
到營地門口,衛央問:「鍾放吾到了沒有?」
上百畝大的營地,原本是作為秦王護衛軍隊營地而用的,後來的秦王被剝奪了統兵之權后,這裡就成了西安知府統帥的軍隊的駐地,前些天聖旨傳來之後,鍾放吾將自己的部隊放到了南城新校場,將此處讓出來給西軍駐紮。
足足能容納八千人馬的營地,如果西軍住進來之後必定顯得有些擁堵,而且這些舊式軍營並不適合西軍居住,首先衛生和排水系統就不合格,衛央自不願意讓部下住在這裡。
幾個先到達的軍卒面色古怪,他們本以為衛央會在子夜進城,這未免讓鍾放吾早來了半晚上。
可那廝如今哭哭啼啼蹲在營地里一副待宰羔羊的樣子,咱們好像有點嚇著人家了?
「人都到了,不過,綁著他家以及他老丈人家一家老小,說是來請罪。」小校語氣古怪道。
衛央一愣,這是鬧什麼?
老皇帝試圖用一個西安知府來敗壞他的名聲?
「叫鍾放吾出來見我。」衛央不進陌生的軍營。
然後又問道:「不是讓你們去協調一下住處了嗎?怎地還在這?」
「沒機會說話,堂堂西安府知府,一晚上只聽滿嘴說什麼『下官著實有罪,下官對不起西安府人』之類難懂的話,咱們連說話的功夫也沒找得出。」小校們撓頭到。
衛央不由好笑道:「堂堂西安府尊,做了什麼缺德事才嚇成這樣?」
片刻后,鍾放吾帶著兩家老小一路哭著來見衛小郎,只見他身後十餘鐵騎,見過的那個莫日根與兩個不知姓名的守備擎三面大旗,浩浩蕩蕩的鐵騎卻不見影子,鍾放吾大吃一驚,不由震怒心想道:「我西安府上萬大軍,竟被他們這麼不放在眼裡?」
區區十數騎就敢深入重兵把守的西安府,這是多麼的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啊!
「你是鍾放吾?怎麼著,犯了死罪,要滿門抄斬?」衛央按著大槍道,「那你去找皇帝,我沒心思管你西安府的事情。」
鍾放吾一怔。
「叫你來,只讓你解決一件事情,這軍營不必留給我們了,我只帶十餘騎進城,有個容納三五十人的院子就行,」衛央道,「回去吧,此事儘快辦妥,我在錦衣衛衙門等你回話。」
說完就走。
鍾放吾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可……
「算了,回去吧。」鍾放吾心裡只感覺恥辱至極,原以為人家是要問罪他,沒想到讓你家壓根沒把他們放在心裡。
那就這麼背了這個恥辱?
「不然怎麼辦?惹怒了他們,那可就真的沒有分辨的餘地了。」鍾放吾長嘆一聲,他感覺自己比烽火戲諸侯里的周幽王還昏聵,比被戲耍了的諸侯們還無辜。
衛央直奔錦衣衛衙門,一到門口,裡頭迎出來一個熟人,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心中忐忑,上前拱手道:「大將軍此來……」
「沒地方去,現在你這待半天,」衛央問,「鍾放吾這廝怎麼回事?找我請的什麼罪啊?」
牟斌心中一松,連忙道:「是他做人不厚重,家教太可恥。」於是將鍾放吾一家的事情簡約一說,未免也感嘆道,「大將軍威風八面,法度又森嚴無比,區區鍾放吾自知心中有愧,安敢不膽戰心驚?只是這廝折辱了朝廷法度,著實該嚴懲。」
原來竟是這樣一出滑稽劇啊。
「就看天子怎麼處理了,這鐘放吾倒是有一些官聲,可惜,他只顧著對得起他岳父,這等人若是在西陲,那是要上法場殺頭的。」衛央再不多管。
這西安府,他還得仔細逛一逛。
可牟斌卻不敢大意,他只讓錦衣衛西安府千戶所的校尉小心辦事,叮囑道:「秦國公雖說對關中沒有想法要辦,但你們也都聽見了,他的關中土話比你等還要好聽,誰知他想的是什麼主意。」
傍晚時分鐘放吾才找出一個合適的院子,待要出門時,府衙戶司來報,居然一日內西安府逃走了十數個富戶,且有七八個官員辭職。
「為何要走?」鍾放吾大驚。
主事苦笑道:「他們說,秦國公要入關,只怕會殺得血流成海,故此提前跑路——都是些心中有鬼的傢伙。」
鍾放吾啞口無言。
不等他出門,岳父家裡又來人,說是大舅兄恐懼之下肝膽俱裂,竟被秦國公活活給嚇死了。
鍾放吾心中好笑之餘又有些嘆息,忽的想起自家的夫人,她今日可乖,乖得跟一條狗似的悄悄窩在自己的屋裡不敢再撒潑和他鬧。
就連他兩個孫子,往常一旦要什麼得不到便號啕大哭,今日卻一聲也沒有哭過。
秦國公真如一頭猛虎,壓得滿城心中有鬼的無不喘不過氣來。
錦衣衛千戶所見了衛央,鍾放吾小心翼翼地介紹新找來的住處,說道:「原本是一個中戶人家,家裡也有人作了捕頭,後來搬去了西陲,那院子便空了,下官已命人打掃乾淨,大將軍隨時可搬過去。」
衛央只問地方大小,三五十人住進去毫無問題就很滿足,遂命人取來銀兩道:「只怕要叨擾半月,租金須不可少了,你且記下。」
牟斌心中又是一聲長嘆,這是西軍早已刻在骨子裡的軍閥和規矩了,在他們看來極其平常,就跟吃飯要給錢一樣的道理。
可是西安府知府一群人只當見了妖魔,在他們的意識里威震天下的人住你個院子還要給你租金?
就連一個小小的主事只怕也不會這樣。
因為在他們看來,自己地位高得到這樣的待遇那是天經地義的。
要錢?
住了你的地方,花了你的錢,沒要你的名字已經算是給你天大的好處了你還想要錢?
「這群人,是要給天下帶來一股亮光的。」牟斌心中想道。
這一夜西安府悄無聲息,連一聲犬吠都沒敢出現。
畢竟,狗鼻子是能聞到渭河岸邊張大戶家雞犬不留的那股肅殺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