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婚約
楊老爺與管家又躲在夏園裏,關著門秘密謀劃了半日。楊福出門時,一臉愁色,望向秋園的高牆,唉聲歎氣起來。
楊玄這幾日,窩在秋園裏,練拳喝酒睡懶覺,出門的次數反而少了。楊老爺每日必來秋園報到,想與兒子些掏心窩的話,親近親近父子感情,卻是每次都吃閉門羹。
蜜桃性格活潑,心思不深,見少爺對老爺表現冷淡,隻是覺得老爺有些可憐,也不知些什麽話安慰。但凡少爺心煩氣惱,她就會尋些好吃的吃食,些府裏的趣聞,來討少爺歡喜。丫鬟不傻,用來討少爺歡心的這套,有在老爺身上,自然是不成的。
櫻桃雖隻比蜜桃虛長兩歲,心境卻是成熟許多,會偷偷從秋園裏拿些不起眼的新鮮玩意,私下給老爺送去,是少爺孝順的。楊老爺是何等人物,怎會看不出櫻桃的心思,這兒子自就不是個體己人的性子,別孝順,平時見麵不管心情好不好,當麵叫聲爹都難。
隻不過有總比沒有要好,楊老爺心裏雖然如明鏡似的,卻也樂於用這些美好的謊言來安慰自己。
這一日,櫻桃拿了兩壇新釀的果酒送去夏園,回來時就有些魂不守舍。連蜜桃叫了她幾聲,也全然沒有聽見。
反常的舉動,引起了楊少爺的注意,櫻桃自就不會騙人,本來還想強行瞞著,可臉都紅到耳根了,哪裏還看不出來。在楊玄的逼問下,半才支支吾吾的將事情了出來。
原來楊老爺這次出遠門,除了處理生意上的事,竟然擅作主張給楊玄了一門親事,連日子都給定了,就在八月十五中秋節。
合著這老頭,近來膽子倒肥了,終身大事就想藏藏掖掖的給他敲定。這楊家,時至今日,恐怕少爺大婚的事,隻有楊玄本人和傻愣愣的蜜桃被蒙在鼓裏。
這一下徹底把楊少爺給惹毛了,平息了幾日的楊家,又鬧的雞飛狗跳。楊玄氣鼓鼓的從架子上拿了一把魏朝古劍,在蜜桃和櫻桃阻攔無果後,大罵著殺到夏園。一路上,行如疾風,當麵遇上的下人,都嚇的倉惶逃竄。
聽見外麵有人驚叫,再加上楊玄氣勢如虹,直呼楊宗宇其名,楊老爺神色突變,在房裏來回顧盼,一時找不到出路,匆匆躲進內室。
身形還未藏好,房門就被一腳踢開,兩張門板吱呀吱呀來回晃動。楊玄手持魏朝古劍,在房裏掃視一圈,大聲喝道:“楊宗宇,你給我出來。”
身後十幾步外,一幹丫鬟家丁,此時竟也不怵,低頭交耳,饒有興致的議論這一次楊府鬧劇。
房內空蕩蕩的,連半個人影也無,可桌上的茶盞還冒著縷縷熱氣。楊玄眉毛一挑,提著撿就進了內室。
房外的眾仆役,隻聽見裏邊傳來一聲驚恐的慘叫,嚇的大家跟著全身一抖。隻見一個肥碩的身軀,從屋裏跌跌撞撞倉惶逃出,邁過門檻時,一不留神摔了個狗吃屎。
有家丁下意識的想上前攙扶,卻見楊老爺身後,威風八麵的楊少爺,一手提劍,一手指著楊老爺,怒氣衝衝道:“老賊,往哪裏跑。”
那名家丁心裏顫了顫,終是沒有上前,手也藏在袖子裏,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蜜桃和櫻桃趕來的晚,他們站在眾仆役身後,少爺已經追了老爺在院子裏繞了兩圈。別看這些年老爺的身體愈發富態,這逃命的功夫,可一點也沒落下。
楊玄瘋魔般揮舞手中古劍,嘴裏罵聲不絕:“好你個楊宗宇,竟然不聲不響把我給賣了。”
楊老爺跑在前麵,時不時變化路線,這長年累月的父子追逐,已讓他頗有心得,兩人始終保持三五步距離,好幾次楊玄手中的古劍都有驚無險的觸及他的衣袍。
“玄兒,玄兒,你聽爹解釋,你聽爹解釋啊。”楊老爺躲在院子中的一棵大樹後,累的氣喘籲籲。
楊玄此刻也累的滿頭大汗,一隻手拄著劍,手指點著楊宗宇,半不出話。
兩人耗盡氣力,像極兩隻喪家之犬,一旁的下人想笑又不敢笑,這一場追逐戰,已好些年頭沒有上演了。
“你聽爹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爹給你的這門親事,那姑娘無論是身姿樣貌,還是才情,都是萬裏挑一,這身份,更是出自名門大派。爹可不敢隨便給你找個阿三阿四,怎能,怎能是把你賣了。”楊宗宇擦拭著額上的汗水,腳步輕挪,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
“什麽大家閨秀,名門千金,本公子不稀罕。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給我把日子都好了,你幾個意思。”楊玄喘著大氣,怒氣並未消退,奈何體力不支,要不是圍觀的人多,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楊宗宇體力漸漸恢複,話也順了許多,語重心長道:“兒啊,你也老大不了,該找個體己的人兒相伴了,你這馬上要過門的媳婦,可是出了名的溫文爾雅,賢良淑德。爹知你不喜歡這些繁瑣的事,到時無論是送聘下禮,還是操辦婚宴,哪怕是接新娘子,爹和對方長輩都商議好了,爹可以代勞,你隻要乖乖在家走個過場就行”
沒想到,原本一方好心相勸,卻讓楊玄更加憤怒,艱難的以劍為杖,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來,口中罵道:“老賊,你還是人嗎,接新娘還想代勞,是不是洞房你也想幫我代勞,是不是給我娶妻是假,自個兒納妾是真?今日,我就替我娘出這口惡氣,替行道斬了你這老淫棍!”
楊宗宇麵色一慘,才知一急錯話,恨不得抽自個幾個大耳刮子。這楊少爺可自就最愛鑽牛角尖,尋人話裏弊端,且不依不饒,窮追不舍。
眼見兒子離自己越來越近,楊宗宇連忙往後退了幾步,重新拉開距離。這時,楊福帶著幾名護院從外麵匆匆趕來,楊宗宇瞥見,大聲呼救:“楊福救我,將這臭子製住。”
楊福朝身邊的幾名護院吩咐道:“去,把少爺的劍給下了。”
幾名護院麵麵相窺,露出便秘般的為難之色,無上敢上前去。
楊福臉一冷,道:“怎麽,我的話不管用了?老爺的話也不敢用了?”
“人不敢。”幾名護院忙抱拳,可憐兮兮的看著少爺手裏閃著寒光的古劍,道:“可今日,少爺手裏拿的是真劍啊。”
少爺手裏拿的可是真劍啊,往常無非就是掃帚、木棍,打在身上固然疼,好歹有命在。今日少爺手裏的古劍,讓人看著就心裏發寒,這要是不心,一劍下來,即使不死,見血是少不了的。
他們隻是楊家雇傭的下人,命賤得很,少爺即使殺了他們,大不了賠些銀錢就是。最讓人擔憂的是,看今日少爺的氣勢,可真生氣了,連老爺都敢砍,何況他們這些下人。這些護院自是有些身手,對付一個毫無武道根基的少爺,自然手到擒來。可真敢對少爺動手,後果不堪設想,即使有老爺和楊管家作保,以後也甭想在楊家混了。
他們不一定怕死,卻不想死的如此沒有價值。眼下違抗命令,以楊老爺對下人的寬容,頂多罰幾個月的俸祿,被發配去看門罷了。可要是上前去對抗少爺,輕則見血,重則喪命,誰敢一試?
“你們幾個,好樣的!哼!”楊福冷哼一聲,接著自己走上前去,身後的幾名護院,分明聽見他喃喃自語:“人心散了,隊伍難帶啊,還得我這把老骨頭,以身犯險”
此時楊老爺已經被逼到院子一角,逃無可逃,如果楊玄再往前來,他就要跳到池塘裏去了。
“少爺,少爺,手下留情啊。”楊福三兩步追了上去,也不敢冒然去奪取楊玄手中古劍,而是站在一邊,耐心勸導:“少爺,你可不能弑父啊,這要是傳出去,以後還怎麽在江湖上立足。”
楊玄終於停下腳步,撇過臉來,盯著楊福,半響才問道:“福伯,楊宗宇竟然擅作主張,給我許了一門親事,眼見媳婦都要過門了,竟然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這件事,你知道嗎?”
“你知道,我最不喜被人安排,自你們都以為我隻會闖禍,所以為了達到你們的目的,連我常去的戲院都安排人監視,數十個客人,有一半是你們安排的,甚至連街上路過叫賣的商販都是我楊家外麵雇傭來的。我喜詩詞,你們就安排所謂的大儒,對我所作的爛詩誇誇其談,我文采斐然。我喜習武,你們就給我雇傭武師,搜尋秘籍,還上演一場我楊玄大戰五名江湖豪客的好戲。我喜經商,那些錢固然是被我敗了,可你們不該安排幾個所謂的大主顧,五千兩銀子買五千斤大米,生意可不是這麽做的,難不成我楊玄,在你們眼裏,就是一個不學無術,愚蠢至極的紈絝?”楊玄言辭鑿鑿,眼中露出怨氣。
楊福麵上淡定,可少爺所言,以及透出的寒意,早已讓他內心波濤洶湧,翻地覆。他偷偷瞧了一眼發愣的老爺,急忙辯解:“少爺,這些事,我可一概不知”
“福伯,你知道嗎?我最恨別人來左右的我命運,我不是楚門,我不想活在楚門的世界。”楊玄完,重重的看了一眼楊福和楊宗宇,有些虛脫無力,隨手丟了手中古劍,搖搖晃晃的往外走,一旁的蜜桃和櫻桃趕緊上前將他扶住。
楊玄的身影消失在夏園的走道盡頭,一幹仆役,也不聲不響的退去。
院子裏,隻剩下驚魂未定的楊老爺和失魂落魄的楊管家。
“阿福啊,你可真不講義氣,轉眼就把這些事給撇個幹淨。”楊宗宇拍了拍身後的塵土,衣擺破了幾道口子。
“老爺,原來少爺一直知道,那些事是我們安排的,隻是他裝作不知道罷了。”楊福內心複雜,方才少爺的語氣和眼神,讓他心生不忍:“這回,恐怕真傷了公子的心了,那門親事,不如”
“不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即使不願,也必須答應。”楊老爺突然硬氣起來,態度堅定,良久之後,才歎氣道:“這門親事,是當年瀟瀟定下的,我不能辜負她。玄兒這孩子,生氣歸生氣,卻不敢真的對我這個爹下狠手,過幾日他想通了便好了,你放心行事吧。”。
楊福恍然大悟,要真是如此,即使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隻不過,楊老爺大搖大擺回房時,身後的幾縷破布條,迎風舞動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