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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 N.後會有期

  從夢中醒來的瞬間,蘇洄的肩抖了一下。

  仍舊在睡夢中的寧一宵感覺到,也跟著醒來,習慣性地撫摸了蘇洄的肩,輕拍他的後背。

  「怎麼了?」他聲音有些啞,仍閉著眼。

  蘇洄也沒睜眼,臉埋到寧一宵鎖骨處,很小聲說:「我做夢了,很奇怪的夢……」

  寧一宵嗯了一聲,手往上,撫摸蘇洄的頭髮,示意讓他繼續。

  蘇洄聲音悶在懷抱里,「我夢到雪糕變成人了,而且是個小男孩兒。我們把他收養了,你還讓他叫你爸爸。」

  寧一宵低聲笑了一下,「嗯……是很奇怪。」

  「我夢到你身上有冷杉和海鹽的味道,一直跟著你的那種,可能是因為前幾天我說你的香水好聞吧……」

  「那你呢?」寧一宵閉著眼問,「你是什麼味道?」

  蘇洄回憶了一下,「我是櫻桃酒和雨水的味道。」

  寧一宵靜了片刻,「很適合你。」

  「我們在夢裡去冰島看極光了,還遇到了暴風雪,你淋了雨,看上去很可憐。」蘇洄想了想,又說,「你還說讓我給你生小孩兒,寧一宵,你在夢裡腦子也不正常……」

  寧一宵懷疑這個夢的劇情就是蘇洄平時的日有所思,「是你自己想生吧,不然怎麼會做這種夢?」

  「我才沒有。」蘇洄立刻反駁。

  寧一宵又學他,「我才沒有。」

  「哎呀別學我。」蘇洄抬手去捂寧一宵的嘴,寧一宵卻吻了吻他的掌心,握住他的手腕,咬了一口。

  「你真的是小狗。」蘇洄轉過身背對寧一宵。

  寧一宵嗯了一聲,低頭咬了咬蘇洄白皙的後頸。

  蘇洄一愣。

  這個也和夢裡一樣。

  這一刻他開始懷疑那不是夢了,畢竟他從來沒做過那麼完整真實的夢。

  會不會是平行宇宙之類的,就像寧一宵之前說過的。

  想到這一點,蘇洄忽然感到很滿足,就好像和另一個宇宙的自己指尖相觸,感應到對方的悲喜,哪怕只是凝縮的一個瞬間。

  不僅如此,在平行宇宙的自己,最終也沒有和寧一宵分開。

  這算是世界線的收束嗎?

  「想什麼?這麼認真。」寧一宵細細吻了他的後頸,把他扳過來,啄了啄嘴唇。

  「想一個非常浪漫的點子,說不定可以做成我的新作品。」

  「關於什麼?」

  「關於……」蘇洄笑了,親了親寧一宵眼角的淚痣,「我們。」

  寧一宵喜歡聽他說「我們」,也喜歡聽他說天馬行空的夢,尤其喜歡蘇洄在醒來的第一時間,就著急和他分享的模樣。

  只不過聽他說完,寧一宵一整天看雪糕都覺得怪怪的。

  尤其是雪糕仰頭望著他,撿起小玩具放到他跟前,但是找蘇洄的時候卻總是求抱求蹭,動不動要撲到他懷裡舔舔親親。

  寧一宵忽然有些後悔,不應該在之前給他聞了那麼多蘇洄的舊衣服,還有那隻小貓玩偶。

  「雪糕,你是不是太黏人了。」他忍不住出聲提醒。

  蘇洄笑了,捧著雪糕的臉,「雪糕是小狗狗嘛,黏人一點怎麼了。」

  寧一宵聽完,自動把這句話里的「小狗狗」翻譯成「小孩子」。

  他忽然覺得慶幸,幸好他們沒有孩子,否則蘇洄的時間一定會划走一大半到小孩身上,到時候能分配到他頭上的可就比現在少太多了。

  這樣不行,堅決不行。

  公司上市后,一切都按照寧一宵預期中發展,持續運轉了太久,寧一宵按照計劃給自己放了個假。兩人把外婆接了回來,和他們一起住,也安排了之前的貼身護工,她陪伴外婆時間很長,已經像家人一樣。

  寧一宵將公司的新品——專門為老年人設計的健康智能手環戴在外婆手上,輔助實時監測她的健康指數。

  「外婆你看,我們是一對,我也有。」蘇洄笑著給她展示自己的。

  外婆笑了,「小洄的更好看呢。」

  「那當然。」蘇洄笑著靠在她肩上,「我的是全球限量版,全世界只有這一個。」

  蘇洄時不時陪外婆在後院的小樹林散步,或者去前院的花園種花,生活安定又愜意,偶爾自己悄悄計算時間,找卡爾打聽寧一宵的休假日程。

  周末的下午,天氣晴朗,秋高氣爽,蘇洄陪外婆去超市採購食物回家,發現有幾個身穿工人制服的人走出去,他還有些好奇,詢問了送他們的女傭,才知道他們是幫忙過來搬東西的。

  「搬東西?」

  蘇洄不明所以,走進房子的時候正好遇到護工姐姐下樓,說家庭醫生來了,要把外婆扶到樓上去打針。

  於是蘇洄只好一個人走到客廳,他忽然發現地上有一隻蝴蝶標本,被壓縮在圓形的透明亞克力片里,小小一枚。

  很像是他之前收過的禮物,藍色的極光閃蝶。

  蘇洄彎腰,將蝴蝶撿起來,小心地放在掌心,直起身的瞬間,發現不遠處還有一隻,於是又走過去,撿起新的。

  緊接著他看到了第三隻、第四隻……

  就這樣,沿著蝴蝶散落的軌跡,蘇洄一步步被牽引著來到後院樹林前的大草坪,只是現在的草坪並非空蕩蕩,多了一個巨大的長方體,被罩著藍色的綢布。

  像個禮物。

  蘇洄捧著滿懷蝴蝶,望著這個巨大的禮物,反倒有些不敢輕易上前,明知道這是寧一宵送給他的。

  「怎麼不過來?」

  寧一宵忽然從巨大長方體的後面走出來,臉上的笑意淡淡的,他穿著很普通的黑色衛衣,灰色棒球帽,看上去就像是還在上大學的他。

  蘇洄幾乎是第一時間,想到了過去在公交站偶遇他的樣子。

  那時候的寧一宵失魂落魄,看上去很孤單,和他一樣。

  蘇洄不自覺朝寧一宵走近,他們之間的牽引力是不具象的蝴蝶,很輕盈,看不見。

  「這是什麼啊?」蘇洄望著他,緩慢地眨了眨眼。

  寧一宵將綢布的一角塞到蘇洄手裡,「跟你學的,送禮物之前要遮起來。」

  他握著蘇洄的手,將驚喜的帷幕扯了下來。

  儘管蘇洄有過思想準備,但還是愣在原地,全世界忽然間變得寂靜無聲,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眼前的紅色集裝箱,裝載著蘇洄少年時代所有的靈氣與希冀,是他的秘密基地。

  寧一宵看向他,「還記得你送給我的七夕禮物嗎?」

  他拿出那枚鑰匙,放到蘇洄手心。

  蘇洄鼻尖酸澀。

  他低頭看著已經生鏽的鑰匙,這一刻,他感覺那些迷茫又混亂的青春又一次回到自己空蕩蕩的胸口。當初他將秘密基地作為自己內心的剖白,像贈送日記一樣送給寧一宵,希望他能徹底地了解他,懂得他。

  時隔多年,兜兜轉轉,寧一宵將過去的他,還給他自己。

  蘇洄開門的時候手都在發抖,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打開的瞬間,他差一點哭出來。這裡面的一切陳設都和過去一模一樣,幾乎沒有分毫改變。

  星球、海浪、融化的向日葵、綵球風暴……每一個都保管得很好,不染塵埃。

  包括最裡面那個藍色的繭,世界上最小最小的水族館,蘇洄童年的避難所。

  在獨自為生存和溫飽而奔波的那些年,蘇洄甚至認為,自己的理想早就被病痛和貧苦殺死了。

  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還有一個人在小心地保護他的夢。

  寧一宵牽起他的手,朝那枚繭走去,「你還記得你之前說,我陪著你的感覺,就好像你躲在這個避難所里,很安全,我一直記得這句話。」

  「再試試,是不是沒有變?」

  蘇洄點頭,貓著腰躲進去,對寧一宵伸出手,「你也進來。」

  上一次這樣子躲在一起,還是友達以上的關係,但現在不是了。蘇洄可以肆無忌憚地抱住寧一宵的手臂,靠在他肩頭。

  「我又要哭了。」他吸了吸鼻子,「總是被你弄哭。」

  寧一宵卻笑了,「沒人會笑話你。」

  他又說,「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把你的備註改成小貓的嗎?」

  蘇洄搖搖頭,「什麼時候?」

  「就是你帶我來秘密基地的那天晚上,我回去之後,對著小貓玩偶發了很久的呆,悄悄改掉了你的備註。」

  寧一宵的臉上映著熒藍色的光,柔和了他五官的冷,只留下溫柔的底色,「我那天晚上做夢都是你,夢到你帶著我去到像天堂一樣的地方,然後你變成了一隻雪白的小貓,跳到我懷裡。」

  那時候的他就像一隻習慣了困苦與現實的流浪犬,第一次闖入綺麗的幻夢,才發現原來人生還有另一種模樣。

  儘管當時的自己還一無所有,卻很想保護蘇洄的夢。

  「原來你也會做奇怪的夢。」蘇洄垂下眼,望著他們緊握的手,笑了。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幸福感,熒藍色的微光將他環繞,這些年所有的遺憾似乎化作平靜的海水,覆蓋了所有的傷口。

  他轉過頭,眼圈泛紅,「一宵,謝謝你。」

  寧一宵學了他邏輯怪異的表達方式。

  「我也愛你。」

  蘇洄笑著捏他的手,假裝責難,「你又學我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淚卻掉了下來。

  寧一宵拂去他的那滴淚,捧著他的臉頰,溫柔的目光對上他的目光,在蘇洄閉眼的瞬間,吻也隨之落下。悠長而濕潤的吻,不是情.欲的交換,更像是小動物舔舐彼此的傷口。

  結束長長的吻,蘇洄抵著寧一宵的額頭,蹭了蹭他的鼻尖。

  他的手悄悄伸到背後,從口袋裡小心地抽出什麼。

  寧一宵很輕易就發現了,「手在背後弄什麼?」

  被抓包,蘇洄只好露出可愛的表情試圖矇混過關,連著親了好幾下寧一宵,等自己拿出來了,才抱住他的後背,湊到耳邊小聲說:「Puppy,馬上就是我們結婚的一百天紀念日了。」

  這還是蘇洄第一次用備註叫他,氣流弄得寧一宵耳朵有些癢。

  「這麼快,想好怎麼過了?」

  「嗯。」蘇洄點頭,動作飛快地拿出兩張飛機票,眼睛亮亮的,「去看我們的大象寶寶吧。」

  在寧一宵不知道的情況下,蘇洄已經悄悄做好了所有的行程規劃,這對他來說並不是簡單的事,他們兩人在一起,做規劃的基本上都是寧一宵,這次換做蘇洄。

  他很認真地比對了幾種旅遊方式,最後選了一個自由度很高的小型團,他沒有考慮自駕,相比起鼓勵愛人克服恐懼,蘇洄更傾向於保護愛人的恐懼。

  抵達肯亞的第一天,他們入住了蘇洄提前預定好的野奢酒店。

  這裡的建築完全地融入在大自然之中,推開窗甚至能摸到長頸鹿的頭,房間里大而廣闊的落地窗正對著非洲大草原,可以清楚地看到動物遷徙的壯闊景象。

  當蘇洄打開行李箱時,寧一宵都有些訝異,「這些都是你自己準備的?」

  「嗯,我帶了一些必備的葯,這邊蟲子很多,怕你被蟲子叮,帶了驅蟲液,還有這些一次性手套,想換多少個都沒問題,還有你愛喝的茶包和掛耳咖啡……」

  蘇洄蹲在地上說個不停,寧一宵也蹲下來,親了親他的側臉。

  蘇洄一下子就忘了要說什麼了。

  「你現在真的很像已婚人士。」寧一宵表情很淡,但眼底有笑意。

  「是嗎?」蘇洄摟住他的脖子,笑得很甜,「老公,我做得好嗎?」

  寧一宵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攬住他的腰,偏過頭吻上去,他的手指陷入蘇洄柔軟的頭髮,半握住他的後頸,迫使蘇洄仰起下巴接受這個極深的吻。舌尖交纏不過片刻,蘇洄的身體就發軟,不由得發出喘息,手指抓緊寧一宵的後背。

  氣息不穩,蘇洄很輕易地就被寧一宵摁倒在地上,地毯的長絨蹭著他的手肘,很癢,寧一宵又一次探入進來,吮吸和輕咬,舌尖挑逗他釘在他舌頭的圓珠。

  就在蘇洄幾乎要沉淪、手已經伸過去打算幫他解扣子的時候,側面的小窗戶忽然傳來聲響,嚇得他一抖。

  兩人都看過去,原來是長頸鹿把頭伸進來,咬住了放在小桌上的蘋果,嘎嘣嘎嘣吃起來。

  蘇洄長長地舒了口氣,和寧一宵相視一笑。

  「這裡確實挺野生的。」寧一宵低頭往下,咬住蘇洄上衣的下擺,拽了拽,吻上他的紋身。

  「寧一宵……先把窗戶關上。」

  寧一宵面不改色心不跳,「沒事,長頸鹿看不懂。」

  折騰了一下午,別說去什麼熱氣球遊獵了,蘇洄連下床都費勁,兩個人點了食物,坐在床上裹著毯子,靠在一起看落地窗外的大草原,望著那些野生動物跑來跑去。

  「那個是角馬嗎?」

  「好像是。」

  「啊有羚羊誒!你看,它的角好漂亮啊。」

  「蘇洄,斑馬過來了。」

  「我們好像總是這樣。」蘇洄吃了一小口麵包,「每次出去旅遊,最後都貓在酒店裡。」

  寧一宵微笑說:「我就是喜歡陪你躺著。」

  蘇洄嘁了一聲,往他嘴裡塞了麵包,「你最好是只喜歡躺著。」

  話雖如此,蘇洄難得做了攻略,不能浪費,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們還是整裝出發,跟隨旅遊團近距離看了火烈鳥,成千上萬隻火烈鳥把一整片湖都染成粉色,美得不像話。

  寧一宵莫名有吸引鳥類的體質,蘇洄遠遠地給他拍了很多照片,也拜託其他的遊客幫他們拍。

  遊客知道他們的關係后,忍不住稱讚,「你們真配啊!」

  「謝謝你!」蘇洄很滿足。

  回程的路上,他們剛好偶遇一隊斑馬,蘇洄小時候就很喜歡斑馬,於是很激動地將頭探出車窗外,但很快就被寧一宵拽了回來。

  後來他們脫離團隊,兩人獨自坐上了熱氣球。熱氣球從起飛點升空,一點點攀升到高點,視野逐漸開闊,廣袤的草原和奔跑的角馬群盡收眼底。

  最美的是,他們還看到了一道彩虹,在金色的陽光下,劃過無垠的草原。

  「好漂亮。」

  「一宵,你上次來也看到這些了嗎?」蘇洄壓住了差點飛出去的帽子,轉頭問寧一宵。

  寧一宵搖頭。

  他只奔著一個地方去的,去過就離開了,其他所有值得一看的美景,對當時的他而言都沒有意義。

  蘇洄在高空中抱住寧一宵,仰著臉,「那你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些,是我們一起看的。」

  看到他的笑,還有他身後壯闊的大自然,寧一宵忽然就釋懷了,「對啊,我們的第一次。」

  百日紀念旅途的最後一站,就是蘇洄曾經資助過的大象救助基地,也是寧一宵多年前造訪過的地方。他們坐著吉普車一路顛簸,抵達目的地,這裡和他記憶中的樣子相差無幾,變化不大。

  很快有工作人員出來接待,是個華人志願者。

  蘇洄拿著自己好不容易在官網上找到的電子證書,將證件號報給他們,又留下了他的名字,對方立刻心領神會,連連說了好多感謝。

  蘇洄有些受寵若驚,也連連對他們回禮。過會兒又回頭,小聲問寧一宵,「怎麼感覺我好像是貴賓待遇?」

  「你就是啊。」寧一宵摸了摸他的頭,「我上次來才知道,原來這裡領養小象並不貴,最便宜的一百美金就可以資助一隻,這裡的大部分小象都是被很多人同時資助的,積少成多,你呢,選擇了最貴的一種資助模式,類似買斷,而且一口氣資助了七隻。」

  「上次我來的時候,說我是你的朋友,他們聽了,也是這麼歡迎我的,還說如果不是你一口氣支付了那麼多錢,他們可能會因為資金周轉不過來而倒閉,所以很感激你。」

  蘇洄這下子才明白。

  「我當時也沒仔細看條款,就直接勾選了最貴的,心想著這樣他們是不是就吃得好一點。」

  那時候的他被躁期所影響,有很嚴重的閱讀障礙,大段的文字幾乎都略過,直接做了決定。

  寧一宵捏了捏他的臉頰,「我們小貓也算是意外幫助了一整個基地了。」

  蘇洄很開心,這對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但距離小象住所越近,他便越是緊張,緊緊地攥著寧一宵的手,「我心跳得好快。」

  其實寧一宵也是這樣,不過並不是因為要見到小象而緊張。

  明明是最現實的人,卻在踏足這裡的一瞬間,做了概率極小的夢。

  會不會在這裡遇到蘇洄呢?就像電影里的情節。

  當時他真的這麼想過。

  儘管最後落空了,也沒有很失望。

  願望落空是人生的常態。

  「這邊請。」

  工作人員將兩人帶到了一個小園區,還沒進去,蘇洄就聽到了大象的聲音,有些激動。

  「我一會兒可以摸他們嗎?可不可以喂他們吃草?」蘇洄話變得有些多,「你說他們會不會不喜歡我?」

  「不會的。」寧一宵攬在他肩上的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他們肯定喜歡你,說不定一下子就認出你了。」

  「真的嗎?」

  蘇洄不太相信,覺得是寧一宵在哄他。

  「到了,這就是您領養的七隻大象,他們之中最小的也已經滿十三歲了,就是Si,我們叫他Sisi。」他說著,看向寧一宵,「上次您來的時候,Sisi還沒有成年。」

  寧一宵回以一個微笑,他沒想到對方還記得他。

  走過圓形長廊,蘇洄終於見到了這七隻大象,他們每一隻都很高大,看上去也很健康,不知為何,光是看到他們,蘇洄都覺得鼻酸。

  工作人員在一旁說,「他們其實都是被捕獵過程中走丟的小象,很早就失去了父母,大象是很聰明的生物,他們記憶力很好,並且會哀悼死去的同類,當我們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還不肯離開父母的屍體。您對他們的資助,讓他們可以快樂地成長到現在,長成健康的成年大象。」

  蘇洄伸出手,其中一隻竟然真的朝他靠近,伸出長長的象鼻,碰了碰蘇洄的指尖。

  「你看你看,他在摸我!」蘇洄小聲尖叫,回頭望著寧一宵。

  「嗯。」寧一宵替他拍下視頻。

  「這只是Lala,倒數第二小的那隻,她現在懷著寶寶,還有四個月就要當媽媽了。」

  蘇洄睜大了眼睛,「真的嗎?那這個寶寶是這幾隻裡面的第一個寶寶嗎?」

  「是的。」

  蘇洄望著她的眼睛,很濕潤,也很明亮,生命的奇迹好像真切地發生在他們之間。

  「您可以給他的寶寶命名,如果您願意的話。」

  「當然!」蘇洄轉頭問寧一宵,「要不你來起吧,你覺得叫什麼比較好?」

  寧一宵靜了片刻,在工作人員的筆記本上寫下一個單詞。

  「叫Bless,怎麼樣?」

  「Bless.」蘇洄輕聲重複。

  是冰島語里再見的意思。

  「嗯,我喜歡這個名字。」他望向Lala的肚子,對裡面的小象寶寶說,「Bless,你要平安地出生哦,我們還會再見的。」

  寧一宵從背包里拿出口琴,遞給蘇洄,「給他們吹吧,說好的七音階。」

  蘇洄點頭,做了個深呼吸,在寧一宵確認開始錄製之後,認真地為他們吹奏了七音階,吹了兩遍。

  「怎麼樣?」蘇洄回頭看寧一宵。

  「很棒。」寧一宵放下相機,過去抱了抱蘇洄。其中那隻叫Mimi的大象朝寧一宵走過來,似乎很想讓他喂手邊的胡蘿蔔。

  寧一宵讀懂了他的意思,餵了一根,沒想到就這樣被其他幾隻包圍,成了無情的投喂機器。

  工作人員見狀,將蘇洄叫到一邊,低聲對他說,「有件東西我們想轉交給您。」

  蘇洄見他好像打算私下裡給,於是和寧一宵打了個招呼,「我去辦個手續,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回來。」

  「嗯。」

  就這樣,工作人員將他帶到園區旁的小辦公室,打開抽屜,拿出了一本書,翻開書頁,裡面夾著一張大象基地的明信片和一張照片。

  照片里是寧一宵和七隻小象的合影。

  「其實,寧先生上次來的時候,也為我們捐了一筆不小的款項,當時為了感謝他,我們贈送了一份明信片服務,是我們自己印的小象明信片,可以寫上自己想寫的內容,再填上地址,我們會幫忙郵寄過去。」

  「不過當時,寧先生說自己沒有可以寄出的地址。」

  蘇洄的心忽然間猛地跳了跳,似乎已經想象到寧一宵站在這裡,有些無措的樣子。

  「但他還是寫了,寫完之後似乎又覺得不好,所以折掉,說還是算了,讓我們處理掉這張明信片。」

  同為華人的志願者看到其中的內容,「可是我覺得,就這樣處理掉有些可惜,說不定有一天,他等的人會來。」

  說完,他將明信片雙手遞給蘇洄。

  那上面的確是寧一宵的字跡,寫在一張不大的卡片上,顯得有些局促,一如當時他的心情。

  [蘇洄,我來看過你收養的小象了。

  他們過得很不錯,也長大了,聽這兒的人說大象的壽命很長,記憶力也很好,一件事可以記幾十年,所以我忍不住給他們看了一些你的照片和視頻,他們的反應看上去很激動,不知道有沒有認清楚,或許下次你來的時候,他們會記得你。

  和這些大象一樣,我記憶力也很好,你走的時候說你不好,讓我忘了你,我試過了,好像有點難做到,不忘記應該也沒關係吧。

  我想了很久,好像沒有一個可以明確寄給你的地址,不如就把這個留在這裡。如果你來了,看到這封明信片,還是決定不見面,可以把它寄到反面寫的這個地址。這樣我就知道,至少你還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沒有消失,這對我很重要。

  這七隻小象已經長大了,我也在繼續向上爬,你呢?有沒有好好長大。

  蘇洄,謝謝你曾經留給我的這些約定,就像是分開后的紀念品,我也可以偶爾去一一收集,生活不至於太無趣。

  後會有期。]

  工作人員其實很擔心他弄錯對象,畢竟這是個冒險的工作。

  但這張卡片,即便一個字都沒有提及愛,卻好像字字都寫滿了愛,如果就這樣丟棄,未免太過可惜。

  或許當初寫下這些的那位先生,也很擔心真的在未來的某天,原封不動地收到卡片,這意味著他等的人依然存在,但依然選擇不相見。

  如果是這樣,不如丟掉,未知的等待好過被判死刑。

  但當他看到眼前的男生手握明信片,哭得泣不成聲,就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也沒有找錯對象。

  就是他,這個挽救了一整個基地的善良的男孩。

  離開的時候,蘇洄還紅著眼,寧一宵以為他捨不得這些大象,手指碰了碰他的眼瞼,「別難過,我們可以每年來看他們一次。」

  蘇洄手放在口袋裡,捏著那張差一點被丟掉的明信片,努力地止住眼淚。

  吉普車開過去,崎嶇不平的小路盡頭通往草原,越是往前,路途越發平坦,陽光普照,整個天空都被染上溫暖的橙紅色。

  「笨蛋。」蘇洄吸了吸鼻子,小聲說。

  寧一宵有些莫名,歪了歪頭,「什麼?」

  「我說你是笨蛋。」蘇洄撇過臉,偷偷抹去眼淚,「笨蛋小狗。」

  寧一宵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也露出微笑,「蘇老師說得都對,蘇老師是聰明小貓。」

  前面的司機提醒他們,「落日了,要不要停下來看看?」

  「嗯,要的。」

  金色的落日一點點下沉,染紅了廣袤草原的天際線,野生動物遷徙馳騁,純樸而狂野,在餘暉下自由地奔赴遠方。

  蘇洄握著寧一宵的手,久久地望著懸於草原之上的落日、巨大的金合歡樹的剪影和飛馳的斑馬,心有靈犀地感受到風,感受到生命的寧靜與美滿。

  於是他們默契地看向彼此,用一個溫柔的吻將這一刻留存。

  分開后,蘇洄伸出半個身子,對著沉沉暮色,大聲地喊了一句。

  「後會有期!」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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