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無足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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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會雖然是十三樓暗中授意舉辦,太子也會聖駕親臨,但名義上畢竟是民間盛會,所以十三樓行事也比往常更加低調。
沈雪吟與二護法梁古商議好的,本打算在十三樓的船靠岸之前縱火奇襲。然而,一直等到武林大會正式召開,也沒看到十三樓的官船出現在四象海上。待看到擂台外高高升起了太子符節,才意識到十三樓的人和太子已經暗中進入四象城了。沈雪吟無有他法,隻得跟眾教徒商議,暗中留意,見機行事。
比武采取選拔製,身為破軍樓樓牧的常牧風自然不必跟那些末流鼠輩動刀動槍,隻在觀瀾閣裏呆著,一勺一勺地往段非煙的口中喂著治療跌打淤傷的湯藥。那湯藥段非煙一開始不願意喝,無奈,他遞來一勺,她若不喝,他便從對麵的棋盤上捏起一枚棋子,走到窗邊,隨便朝著樓下某個人打去,那人便登時沒了性命。被擊中者倒地不起的同時,已有破軍樓的人將其掀進四象海中喂魚了。段非煙無奈,才隻得乖乖就範。
“還沒有我師弟的消息嗎?”
常牧風將藥碗輕輕放在桌子上,勺子微微碰觸碗沿,發出當的一聲輕響。
手下跪地俯首回稟:“沒有,姓燕的一定是怕了,不敢來了。”
“嗯?”
常牧風單眼一瞪,用勺子攪著湯藥厲聲道:“難道你比我還了解我師弟不成?他若不來,一定是你們辦事不利,沒有把段姑娘在此的消息傳到他的耳朵裏!到時,恐怕你們的腦袋就該挪挪地方了……”
一句話尚未說完,那名手下早已嚇得抖個不停,連連回道“小的們再去查,再去查”,弓身作揖快步退出了觀瀾閣,跑得比猴兒還要快。
段非煙麵無表情的望著窗外的四象城,城內不時有喝彩聲傳來,看樣子比試已經開始了。那一刻,她突然就想起朱陽城內比武招親時的情形了。她把臉貼在窗欄上望向四象城的方位,眼前浮現的卻是燕戈行的身影,那時的他拎著一把破劍,將醜陋無比的樓月生打得落花流水。如今,他若真的來了四象城,也一樣能把常牧風打下台來吧,到時必要讓眼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師兄看看,到底哪個才是真英雄。
“別想了,他來與不來,贏家都是我!”
常牧風見段非煙出神,緩緩站起身來,冷嘲熱諷道。
他相信十三樓的辦事能力,既然幾個月前就放出消息去了,燕戈行不可能不知道。
他若不來,就證明他心裏根本沒有段非煙。
他若來了,便讓他見識見識毒蟲的厲害。
兩個月來,他每天食蟲,無時無刻不在腦海裏反複推演暹羅佛拳的各種招式,如今,他有把握將那怪僧傳授的拳法一一破解。
“哼!”
段非煙冷哼一聲,並未回答,心裏卻在想,贏家怎會是他呢,退一萬步常牧風若真贏了燕戈行,奪了他一隻眼睛,大不了還他一條命而已。
常牧風微微一笑,也不爭辯什麽,交代手下看好段非煙後,抓起桌子上的天瀑劍出了觀瀾閣。門外,蘇嫿正捏著一朵豔紅的茶花舉在眼前玩賞,見常牧風走了出來,忙將茶花藏到身後,上前一步,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問道:“聽說燕少俠至今尚未露麵,要我說不來最好。你們二人本來親如兄弟,這又是何苦?”
常牧風猛地立住了腳步,卻不回頭,“蘇樓牧覺得我會殺了他?”
蘇嫿不知如何作答,卻聽常牧風哼哼冷笑幾聲:“蘇樓牧多慮了,他是我師弟,我怎麽忍心痛下殺手呢,隻想與他分個高低,也好讓段姑娘死心。自此以後,我走我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
“你真的以為隻要贏了他段姑娘就會對你心有所屬嗎?”
這一句,似乎觸到了常牧風的痛處,隻見他刷的一下轉過身來,眉頭幾乎碰到了蘇嫿的頭頂,盯著她驚恐不定的雙眼瞪了許久才一字一頓地回到:“二十年來,隻要我與師弟相爭的,常某從未敗過。”
他的眼中仿佛燃著一團烈火,蘇嫿不敢直視,連忙把目光瞥向一邊,卻聽他又道:“她要了我一隻眼睛,我便要她一顆心,她若不給毀掉倒也不難!”
蘇嫿不再反駁,她微微後退一小步,把茶花從背後拿出來,緩緩地舉到了兩人中間,舉到了他的唇鼻之間,喃喃道:“世間百花爛漫,常少俠為何偏偏要摘會將你刺得鮮血淋漓的那一朵?”
常牧風盯著那朵茶花看了片刻,他體內毒氣太盛,呼吸之間,口鼻之中噴出的氣息已讓花瓣變了顏色,葉瓣漸漸蜷縮,枯萎成了一團。
蘇嫿沒來由地心疼,她伸了伸左手,卻不敢握住常牧風蒼白的指尖。
彼時彼刻,她突然間弄不清,到底是魏九淵的迷藥毒蟲把他變成了這樣,還是別的什麽了?
常牧風已轉身快步走下了樓梯,蘇嫿卻站在原地遲遲未動,她定定地看著眼前荼蘼不複,委頓一團的茶花,自己也如那苦敗的花朵一樣,無力地倚倒在了身旁的欄杆上。
……
四象城內,六座擂台上十二名江湖好手正鬥得酣暢淋漓,刀光劍影中喝彩、叫罵聲不斷。此般情形雖看似熱鬧,擂台對麵早先搭好的高台上卻依舊空無一人。從高台上看下來,可以將下麵的情形一覽無餘,待到比試結束,拔得頭籌之人將站在高台之上,接受太子慕容拓親賜的“至尊令”。而如今,不光太子慕容拓不屑來看這些末流選手的比試,就連四象島主顧冷杉也未曾露麵,擂台之下隻有一眾隻會看熱鬧的江湖人士兀自興奮著。
顧家大宅之中,最裏麵早已騰挪收拾一新的別院裏,一身黑袍的魏九淵正單膝跪在慕容拓麵前,輕聲細語地回稟:“稟太子殿下,外麵比武已經開始,不出三日便能推選出下任武林盟主,殿下最後一日去看看便好,先前上台的這些人,不配汙了殿下天眼。”
慕容拓捏著一根虎須,輕輕逗弄著掛在廊簷下金絲籠裏的鳥雀,微微“嗯”了一聲,魏九淵連忙又報:“殿下寬心,別院周圍都已換上了十三樓和龍羽衛的人,沒有我和羅統領的允許連隻蒼蠅都飛不到殿下身邊。”
慕容拓嘴角輕揚,用虎須指了指不知何時落在鳥食罐上的一隻蒼蠅:“魏大人起身看看這是什麽?不是蒼蠅嗎?莫非是本殿下眼拙了?”
魏九淵起身看時心下大駭,連連請罪求饒,卻不敢發力將那蒼蠅打死,免得驚了慕容拓的駕。
“哈哈哈,孤是在跟魏大人開個玩笑,瞧把魏大人給嚇的。”
慕容拓揮揮手趕走那隻不長眼的蒼蠅後,拉了拉衣擺,蹲下身,用手中的虎須來回掃了掃魏九淵的鼻頭,魏九淵奇癢無比,卻連噴嚏也不敢打一個。
“聽聞魏大人連我也想利用?”
“殿下息怒……”魏九淵連忙磕頭辯解,卻被慕容拓打斷:“既然是為大燕辦事,被魏大人當成香餌孤也倒沒什麽好怪罪的,隻是不知道魏大人謀劃得如何了,紅蓮教的那些逆賊有沒有被孤引來?”
魏九淵長舒一口氣,在被慕容拓扶起之後,連聲稟道:“多虧殿下相助提前知會了顧島主,早在十幾天前十三樓各部就已陸續抵達四象島,喬裝打扮隱藏下了。屬下相信,隻要紅蓮教的人敢出現,就一定有來無回!”
慕容拓複又轉身逗弄起籠中鳥來,那隻畫眉鳥不知被他逗煩了還是怕了,撲啦啦亂飛起來,濺起的鳥食飛到了慕容拓臉上。慕容拓眉頭一皺間,一直守在近處的小太監已經用一隻朱漆托盤托著一把雪亮的剪刀遞上前來。小太監從籠中抓出畫眉,握緊在手中,隻聽哢哢兩聲,慘叫著的畫眉已被慕容拓剪掉了雙腳。慕容拓接過無腳的畫眉,在太監的攙扶下跳上石桌,猛地向半空中一揚,將那隻不聽話的畫眉揚飛了出去。
據說,沒了腳的鳥兒不敢落地,便會一直飛,直到力竭墜地而亡。在此期間,它要忍受巨大的恐懼,肝膽俱裂。
半空中滴下的血珠打在魏九淵的鼻梁上,啪嗒一聲濺了滿麵,魏九淵卻不敢去擦,隻抱手弓身,等待慕容拓示下。在用小太監遞過來的濕帕擦了擦手上的鳥血後,慕容拓才又說道:“有來無回?嗬嗬。‘有來’我替魏大人做了,‘無回’二字魏大人做得恐怕還不夠吧?”
他看了看向著四象海遠遠飛去的畫眉:“這才叫有來無回!”
“還請殿下明示!”
“燒,把所有停在四象海上的船都燒了。”
“這……”
魏九淵遲疑時,慕容拓又說道:“魏大人難不成還不如常樓牧果決?當初你若早就跟常樓牧一樣燒光了司徒策的糧店,我那九叔又怎麽可能在朱陽城內賴了那麽多時日不走?”
“是,屬下這就去交代,把四象島上的大小船隻一起燒了,定讓紅蓮逆賊有來無回!”
魏九淵正欲起身去交代手下照辦,慕容拓又想起什麽似的問道:“對了,常樓牧吃了你養的蟲豸功夫如何了?若有人真勝了他,我總不能當著全天下武林人士的麵,耍賴不給他至尊令吧?還有,那個叫花不枯的真如你說能現身四象島嗎?”
魏九淵心下盤算,眼前這位太子雖然年紀不大,卻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能瞞得過他的耳目。魏九淵早就知道他在十三樓內安插了眼線,卻一直不曾剪除,為的就是能讓他安心。做屬下的,總要有把柄握在上司手中的,就像忘憂散之於常牧風。
“回殿下,常樓牧身上的功夫已大有長進,又有十三樓和四象島暗中斡旋,盟主之位已是十拿九穩。至於至尊令嘛,花不枯來與不來其實都無大礙,武林大會中推舉出來的盟主才是真盟主。他所持的令牌才是真令牌。而且,屬下堅信,花不枯一定會來的。當初,他帶著至尊令隱退江湖,為的正是武林不再起紛爭,如今四海豪傑齊聚四象島,眼看風雲再起,他不會不來湊這個熱鬧的。”
慕容拓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他向前一步,捏起石桌上的一塊核桃酥,舉到魏九淵麵前:“賞你的。”
魏九淵正欲去接,卻聽身後有人喊道:“不好啦,不好啦,瀾滄盟段盟主跟顧島主打起來了。”
魏九淵手指懸在空中,眉頭一皺,抬頭看了慕容拓一眼,待看到對方點了點頭後,也未接那塊核桃酥,起身火速向著別院外跑去。
顧冷杉是太子的人,自然不能有何閃失。
段玉橋雖為瀾滄盟盟主,跟滇王九千歲暗通款曲,卻也是斷斷不能死在四象島,給滇王落下口實的。他與司徒策大不相同,司徒策雖然有的是銀子,卻沒幾個人願意為他賣命。而瀾滄盟振臂一呼,擁躉何止萬千?若他死在了顧冷杉手下,滇王借著為他報仇的由頭集結九江十五湖人馬,恐對太子大為不利。
想來,這便是段玉橋敢大搖大擺單刀赴會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