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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四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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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船一張琴,夜色之中從橫七豎八停在湖內的漁船中穿行而過時,木樓裏前一晚被燕戈行故意灌多了酒的趙大叔還在倒頭大睡。


  岸邊的蘆葦已經長了一人多高,月色之中影影重重,時而有夜食的銀魚躍出水麵捕捉蘆葦叢裏的蚊蟲,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此去四象島倒也好走,小船沿洛河一路南下,不出三日,便能看見四象島上的燈塔。


  燕戈行的腳下放著一隻燈籠,在姑姑的指揮下,猛撐水中蔥綠色的竹篙,向著湖口劃去。天空中的月牙兒隻剩彎彎一道,柳葉兒般飄在夜空中,倒映在湖口的水麵上,泛起微微波光。


  沈雪吟從船舷處伸出手去,用一根帶葉的蘆葦劃著水麵,船尾的姑姑正抱著那張潛淵琴,立足朝著越來越遠的木樓回望,此去,也不知還能不能再回這溫泉鎮。


  這些日子,她苦思冥想,終於想明白了聽雲道長為什麽給兒子取名姓常,他姓布,自己叫“海棠”,取布、棠二字的各一偏旁,便有了常牧風的姓氏,這也讓她更加堅信常牧風就是二十一年前為了躲避葉無歡的追殺,而不得不送上棲霞峰去的那個孩子。


  想到此,她從懷裏掏出那半塊玉玦,輕輕地拴到了琴尾。


  她雖然不會武功,卻可用古琴彈奏幻妙之音,說不定可以幫到燕戈行的忙。


  一船一篙,不時已沿著姑姑指的航線駛出了湖口,一入洛河,水流一下子大了許多,好在燕戈行在水中練就了一副好臂力,長篙左右支撐,竟也將腳下的烏篷船撐得四平八穩。


  天漸漸亮起來時,洛河之上往來的船隻漸多,姑姑從船艙裏拿出三隻竹鬥笠,分別交給燕戈行和沈雪吟後,自己也把剩下那隻戴到了頭上。


  燕戈行的腦袋上紮著一個發髻,索性抽出雪澈劍,把鬥笠削去一個尖,套住發髻後戴在頭上。江風徐來,吹起他腦後的發帶,發出噠噠噠的輕響。此時,船尾的姑姑已經開始用一隻紅泥爐生火做飯了。她從瓦罐裏夾出幾塊醃魚,放進熱油之中,發出吱吱啦啦的聲響,魚香飄來,燕戈行忍不住食指大動,一邊將船撐向岸邊,一邊對船艙旁的沈雪吟大喊:“葉姑娘到船艙裏拿壇酒出來吧。”


  那酒是他前一天晚上就偷偷搬進船中藏好了的。


  沈雪吟抱著酒壇走到小桌旁時,燕戈行已經將船撐到岸邊,隻見他拉著纜繩跳上岸去,用一塊大石壓住後,重新跳回船上,接過了沈雪吟手中的酒壇。


  三人說說笑笑,壇中老酒已下大半,此時卻聽對岸山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三人抬頭看了一眼,又立馬齊齊低下頭來。


  那舉著樓旗從岸邊路上急急馳過的一隊人馬,可不正是十三樓的人。


  待馬隊行了過去,三人才抬起頭來向他們望去,隻見馬隊中間拖著一輛馬車,車輪明顯已用輻條加固過了,極速碾過崎嶇不平的路麵,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也不知馬車裏麵拉的什麽人。


  “看樣子也是去四象島的。”


  沈雪吟沉吟一聲,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心下想著,那馬車之中拉著的肯定是某位小頭目,若不是擔心行蹤暴露,她早就一鞭甩過去連人帶車一起撕碎了。


  “唔”,燕戈行把目光收回來,端起黑瓷碗喝了一大口酒:“車裏麵坐的不會是太子慕容拓吧?”


  沈雪吟差點沒一口水噴他臉上,若是十三樓的人膽敢把慕容拓關進馬車裏當成骰子搖,魏九淵的腦袋早就搬新家了。


  傳聞玄陽太子宮裏的那位爺不會騎馬,坐車倒也很有可能,但一定會走平坦筆直的官家大道,又怎會出現在這種極易設伏的山中小道。再說了,天子駕六,他至少也應該跟滇王一樣乘坐四匹純色馬拉的大車吧,又怎會是眼前這種一匹馬拉的小匣子?

  “壞了!”


  眼見馬隊消失在了山坳處的林子裏,燕戈行才猛一拍腿,大叫一聲:“既然他們是十三樓的人,幹嘛不抓一個回來問問師兄的下落,為何偏要費勁撐船到四象島去再捉?”


  燕戈行悔恨連連,方才隻想著不能讓十三樓的人發現自己,倒把這茬忘了個一幹二淨。現在馬隊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又去哪裏再找?

  沈雪吟卻不以為然,用木塞擰緊水囊後,看著懊惱不已的燕戈行輕聲問道:“你有信心能把那一隊人馬全殺了不放走一個嗎?若放走任何一個,回去稟告了魏九淵,他一早做好準備,增加看管常少俠的人手,或者幹脆換個關押的地方,想要再找豈不更難?”


  燕戈行舉起雙拳在麵前,左右看了一遍,搖了搖頭。


  十三樓中藏龍臥虎,又不乏擅使奇毒暗器的高手,所謂人不可貌相,誰又知道馬隊裏有沒有一兩個可以跟自己平分秋色的行家?剛才就算他跟葉姑娘聯手,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何況,那馬隊來得快去得也快,就算後悔如今也來不及了。


  “還是等到了四象島,等月黑風高悄悄綁一個更為穩妥。”


  燕戈行自言自語。


  沈雪吟卻有自己的打算,她的目的是去四象島殺了太子慕容拓,在這之前,決不能生出任何叉子。好在,心思單純的燕戈行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什麽。


  馬隊漸行漸遠,被綁在車裏的段非煙膽汁幾乎都要吐出來了。


  雙手雙腳被縛的她腦袋無力地垂在車窗邊,強撐著才能坐穩。


  縱是這般顛簸,心裏卻還是期待著能早些去到四象城。蘇嫿曾說,端午日燕戈行會來相救,若她沒有說謊,這些天來自己所遭的苦難也便值了。


  這樣想著,臉色煞白的段非煙不覺流出了兩行清淚,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爹爹:就算燕戈行忘恩負義不來相救,爹爹也一定會派人來救我吧?爹爹神通廣大,一定早就查到是十三樓的人掠走了女兒,早已在四象島中做好謀劃了吧?

  馬隊過去後不久,燕戈行三人也簡單吃過了早飯,便又撐起小船,沿著洛河向中京皇城的方向進發。三人走走停停,雖說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到五月初三那日中午,也已遠遠地看見了四象海中的四象島。


  四象海不是海,而是而是洛河衝擊出來的一座內陸湖,廣三十餘裏,呈口袋型,四象島垂在袋腹之中。


  島上的顧氏因先祖蔭蔽,雖無人在朝堂做官,卻世代受慕容皇族恩惠,二百餘年間,已繁衍成大燕國內除慕容皇族外第一大姓氏。


  據說曆代四象島主又都是愛交朋友的性情中人,經過幾代人的經營,不在朝堂,卻能跟慕容皇族說上話的四象島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地位越來越高。自第六代島主四象腿創始人顧瑀開始,四象島曾多次牽頭舉辦武林大會。這項江湖上的盛事,斷斷續續舉辦了七八屆,直到十九年前,前任盟主花不枯帶著至尊令隱退江湖才不了了之。如今,四象島第十二代島主顧冷杉卻再發英雄帖,沉寂了多年的江湖不免再次沸騰起來。


  “謔,真熱鬧啊。”


  撐船的燕戈行將長篙猛地向湖底一戳,朝著對麵的四象島大叫一聲,原本半躺在船板上閉目養神的沈雪吟掀開蓋在臉上的鬥笠起身看時,才發現四象島已經到了。


  廣袤無垠的湖麵上,大小船隻往來穿梭,對麵島上的四象城外各色人頭攢動——有穿著錦袍的富家公子、有手持雙刀的黑麵大漢、有蒙著一層黑紗的峨眉派女道姑、有一臉刀疤滿身橫肉的莽夫、亦有拄著黑鐵禪杖的矍鑠老僧……


  身穿一件紫色長袍,濃眉大眼的島主顧冷杉已早早地站在城門外,對那些有頭有臉的江湖人士抱拳相迎:


  “霍大俠風采不減當年,竟越發年輕了!”


  “周莊主快快裏麵請,在下已在府中備下薄酒,為莊主接風洗塵。”


  ……


  “半禪大師別來無恙,快請,快請!”


  聽到這裏,燕戈行搖頭疑惑著重複了一句:“半殘大師?沒看見那老和尚哪裏殘疾啊?”


  此時沈雪吟已經重新戴上鬥笠,走到了他的身邊,冷冷糾正道:“是半禪大師,禪宗的禪!”


  燕戈行摸著腦袋尬笑一聲,在一艘大船從身邊經過,蕩開一條水路後,連忙提起長篙,遠遠地跟了上去。水麵上船隻太多,若不跟在這種橫衝直撞的大船後麵,恐怕直蹭到日落西山也蹭不到近在咫尺的渡口。


  站在燕戈行身後的沈雪吟四處張望著,卻始終沒能在人群中找到江寒的身影,而那些吵嚷不已的各色江湖人士,也沒一個在臉上寫著“紅蓮教”三個字。


  好不容易蹭到岸邊,跳上棧橋將船係在一根已拴了七八條纜繩的木樁上後,燕戈行和沈雪吟一個推,一個拉,將抱著古琴的姑姑拖上了岸。


  因為雪澈劍是順來的,早在靠岸之前燕戈行就從烏篷船上扯下一塊碎花布門簾將其裹了起來,如今抗在肩上,遠遠看去倒像是抗著扁擔,專為人挑運行禮的挑夫。


  三人擠在人群中從島主顧冷杉身邊經過時,笑容滿麵的顧冷杉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正欲擦身而過,卻聽身旁的顧冷杉對著身後的隨從高聲叫道:“快快,段盟主到了!”


  話音未落,自己已經不顧島主的身份,率先向著渡口衝去,一邊向那邊跑,一邊對著湖中大喊:“段大哥怎麽今日才到,想煞小弟了。”


  “段盟主?”


  燕戈行心下一緊,轉身看時,才發現四象海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樓船,此時,正橫衝直撞開擋住了航道的大小船隻,一時間水裏木屑橫飛,岸上叫苦不迭。船首主桅上,一張段字大旗正獵獵風響。甲板之上,眾人簇擁之下,背著手站在船頭那人可不正是瀾滄盟主段玉橋。他黑著一張臉,見故人迎來招呼也不打一聲,船未靠岸,已從船頭一躍而起,虛空走了幾步,跳到了臉上堆著笑的顧冷杉身旁。


  “段大哥這是跟誰置氣呢,把他名字告訴我,今天沒他酒吃。”


  顧冷杉還在說笑,卻聽段玉橋冷冷地回了句:“跟十三樓置氣呢,你也敢不管他們酒吃?”


  顧冷杉笑容僵了一下,複又笑道:“段大哥說笑了,您與十三樓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又哪來的氣生。”


  “哼!”


  段玉橋冷哼一聲,不再理會顧冷杉,長襟刷地向後一擺,獨自向著四象城內走去。生意上仰仗瀾滄盟的顧冷杉自不敢怠慢,再不管其他客人,遠遠地跟上前來。


  四象島上有幾處鹽澤,幾座鹽山,盛產食鹽,若想賣到缺鹽的百越諸國,必要沿洛水南下,經過瀾滄盟管轄的水域。


  燕戈行壓低了帽簷,將走在路中間的沈雪吟向身旁拉了一把,聽顧冷杉說道:“段大哥有何難事不妨說給小弟聽聽,小弟不才,太子身邊倒還有幾個能說上話的朋友。”


  他哪裏知道,段玉橋雖早已查明女兒是被十三樓的人掠走的,也曾找朝中做官的朋友去十三樓要過人,無奈那魏九淵一口咬定自己沒見過段家千金,擺明了不想放人。既然這樣,找他顧冷杉又有何用?不如今日親自到這四象島,看看魏九淵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十三樓裏明明已經暗地裏放話出來,點名道姓要燕戈行前來救人,那閹人卻還裝洋蒜,縱是再能忍,也忍不下這奪女之恨的一口惡氣。


  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女兒卻是被囚在當初被救回瀾滄盟的忘川穀內。


  要說自己那糊塗女婿也是該殺,段非煙被掠這麽些時日,他竟不上門商量個對策。


  可憐,消息閉塞的燕戈行事到如今也沒聽說過半個字。


  要說手眼通天的魏九淵怎會不知道常牧風掠走了段非煙,若是真能引得燕戈行現身,他也樂得裝幾日糊塗。


  “怎麽?你認識這個段盟主?”


  被拉到路邊的沈雪吟心下疑惑,望著段玉橋的背影問道。


  燕戈行點了點頭,“算是一位不太熟的故人吧。”


  若是告訴她自己差點就做了這位段盟主的女婿,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想到此,燕戈行回身四望,卻沒發現段非煙的身影,在他的印象中那個喜歡湊熱鬧,像位跟屁蟲一樣的段家大小姐,本不該缺席這場盛會的。


  也好,若是再被纏上了,甩又甩不掉,該如何跟葉姑娘解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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