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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驚寒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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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燕戈行正睡得香,卻覺得後心處有一團火在燒。


  他起身找水喝時,一口黑血嘔了出來。


  睡在身旁的常牧風連忙起身,打火點著了鬆油火把,緊張問道:“師弟,你怎麽了?”


  燕戈行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是覺得嘔出了那口血後,身體比昨日清爽了許多。


  “你吐血了啊?”


  常牧風看到了地上的血跡,打著火把前來照看時,卻看見那口吐在了案子上的黑血,居然把案子蝕下去一個坑窪。


  “是毒血!”


  常牧風不敢怠慢,早已把對怪僧厚此薄彼的嫉恨拋到了九霄雲外,趕緊去找怪僧前來,偌大一個破廟之中,哪裏還有怪僧的蹤影。


  “前輩,前輩,師弟吐血了,你在哪?”


  喊聲驚醒了後殿裏的段非煙,二人喂了水服侍燕戈行重新睡下後,又在廟內前前後後找了個遍,依舊未能尋見怪僧。常牧風看師兄呼吸平穩,麵色紅潤,不像有礙,隻當怪僧又下山偷酒吃了,便請段非煙回到了後殿,雙雙睡下了。


  天大亮以後,早早起床的練功的常牧風才發現,原本拴在廟門口的毛驢也不見了,樹丫上用麻繩懸著一封寫在破布上的書信。


  常牧風取下來看時,才知道,怪僧竟是不告而別。


  “小兄弟體內惡毒已除,可以下山去了。老夫救你一命,牽了你的毛驢換錢買酒,自此以後,兩不相欠。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切記,切記,切記!”


  他連用三個“切記”,提醒燕戈行提防人心。


  常牧風把書信握在掌中,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廟內叫醒了還在倒頭大睡的師弟,將書信遞上前去。


  看到毛驢被偷,燕戈行大叫一身,起身去追,茫茫十萬大山之中,哪還有那怪僧的影子。不過,方才燕戈行那一連串行雲流水的動作,腳步輕盈,反應迅捷,哪裏還看得出是個中毒之人。


  “怪老頭,還我驢來!”


  燕戈行朝著霧氣繚繞的山澗中大吼一聲,卻又想到了什麽似的連忙收聲,眼睛轉了一圈,輕聲對師兄道:“師兄,趁段姑娘還沒醒,我們趕緊走吧。”


  不等常牧風回答,燕戈行已經躡手躡腳地向廟內跑去。


  沒了毛驢,他隻能用繩子拴起潛淵琴,背在肩上。


  潛淵琴和琴匣沉重無比,常牧風怕他大病初愈難以承受,不由分說地奪過來背在了自己身上。燕戈行正欲感動,卻聽背上了古琴的師兄,突然對著後殿段姑娘的方向大喊道:“段姑娘,我們要下山了,後會有期!”


  他那哪裏是“後會有期”,明明是通風報信。


  話剛脫口,和衣而臥的段非煙已經挎著那柄苗刀,從後殿裏衝了出來,袖手立在了臉色鐵青的燕戈行麵前:“想逃是不是?我段非煙曾對著母親的牌位發過誓,一定要嫁給英雄豪傑,一諾既出,萬山難阻。就算你跑到了天涯海角,也一定會把你追回來。”


  燕戈行苦笑:“我不是豪傑!”


  “我說你是你就是!”


  怒目圓睜的段非煙嘶吼一聲,當下已奪過燕戈行手中的雪澈劍,向著門外走去。


  常牧風跟師弟對視一眼,微微一笑,也快步跟了上去,燕戈行無奈,隻好也悻悻地走出廟來。


  三人在山半腰的密林中貓身片刻,待發現瀾滄江上沒有十三樓的船後,才下山,朝著石佛峽的方向走去。


  水路到了這裏,已不受瀾滄盟的鉗製,三人花了幾兩銀子,搭上一艘西上的蓬船,一路向著白陽城的方向去了。


  水路兩岸,壁如刀削,景色旖旎,當下自不必多說。


  三人又換了兩次船,幾天後,才在白陽城西的虎跳峽上了岸。虎跳峽雖說已是白陽城的轄區,卻離白陽城還有差不多兩百裏的路程,三人若全憑腳力,等看到白陽城的城門,鞋底恐怕都已磨穿了。好在段非煙出門時帶了厚厚一遝銀票,剛下船,便向岸邊的纖夫詢問哪裏有賣馬的集市,按指引趕到集市中,買了三匹裝具齊全的高頭大馬。


  三人在集市上吃飽了飯,策馬向東北而去,待行了一半,想在沿途的茶館吃茶飲馬時,段非煙才發現自己的銀票不見了。雖然三人明白一定是她在馬市中露了富,被人偷了。可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又哪裏去尋?若是在那瀾滄盟隻手遮天的朱陽城,自己就算丟了一根針,第二天也自會有人乖乖送回來的。此時,段非煙才難免念起了家鄉的好。


  “段姑娘莫急,我還有錢!”


  見段非煙跳腳大罵,常牧風趕緊把懷裏的布包拿了出來,那裏裝著的是他和師弟僅剩的七兩六錢紋銀。


  段非煙顛了顛那隻藍布小包,苦笑一下,把銀子丟回給常牧風,已經翻身上馬,大叫一聲“駕”,朝著白陽城的方向馳去。如今,也隻有到了白陽城內再想辦法了。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待三人策馬趕到白陽城時,才發現白陽城居然城門緊閉,門外聚集了大量進不去城的人。眾人議論紛紛,燕戈行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原來白陽城的守將得到線報,近日會有紅蓮教的人偷偷化妝進城。那守城的窩囊貨,自分不清哪個是紅蓮教徒,哪個是無辜良民,索性緊閉城門,一隻蒼蠅也不讓飛進去。


  “蠢材!”


  燕戈行大罵一聲,悻悻地走了回來。


  三人沒有辦法,隻得在城外將就著找歇腳的地方,等待開城那一日。


  可惜白陽城外流民眾多,客棧又少,附近的住處都已滿員。三人沒有辦法,隻得打馬追著落日,在一路經過的村鎮中找著可以入住的客棧,向西北而去。


  三匹高頭大馬大約又行了半個時辰,才終於在幾十裏外名叫古榆鎮的鎮子上找到一家客棧。


  鎮口那兩棵枝葉枯黃的千年古榆樹下,是一片澄澈見底的內湖,湖畔恰有一家名叫“驚寒驛”的客棧。


  看到那家客棧的門口隻拴著七八匹馬,停著一架馬車,燕戈行直道一聲“有了”,便率先打馬衝了進去。


  此時,天色已暗,院門口兩隻南瓜紙燈籠也已經亮起來,在北風之中輕輕飄蕩著。用不了多久,那自玄陽城南下的寒風,便會將這裏變成一片冰天雪地。


  “店家,店家,有人嗎,住店!”


  燕戈行在門外下馬,韁繩握在手中,對著客棧內大叫著,此時,段非煙和常牧風也已經下馬,跟在他的身後。


  不多時,一位紮著圍裙,腿腳利落,形容幹練的婦人拍手大笑著從後廚直穿大堂,走了出來,一邊迎著去牽燕戈行手中的馬兒,一邊抱歉道:“我家那老不死的去湖裏打漁還沒回來,也不知是不是被那磨盤大的黑魚給叼了去,三位客官快先進屋暖暖身子。一會兒那老不死的回來了,給你們做魚吃!”


  幾人跟在她身後,看她把馬拴好,又添了些草料,聽那婦人自顧自地嘟囔著:“今天這是怎麽了,往常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個人影的,今天偏偏來了那麽多人。”


  “老板娘,還有別人住店嗎?”


  段非煙忍不住問道。


  “有啊,早前來了幾個人已經在二樓住下了,這不,幾位客官現在也來了。往常這個季節,因為天冷,沒了東來西去的行商,這裏除了我和那老不死的,是見不到個人影的。正是這般,那老不死的才閑的去捕魚,不曾想,今日住店的客人卻多了起來。”


  三人知道,驚寒驛的旅人突然多起來,一定與白陽封城有關,也不再多問,便跟著婦人走向店內。


  客棧分上下兩層,跟楓火客棧的格局倒是差不多,桌椅擦得一塵不染,一看店家夫婦便是對勤快的人兒。


  除了二樓客房裏休息的,一樓大廳內隻有兩桌客人,正當中的一桌上,四個黑麵大漢正在吃酒,見老板娘走了進來,隻管拍著桌子大叫著:“俊嫂子,問你要的羊腿什麽時候上桌,小心兄弟幾個餓得狠了,把你給吃了,哈哈哈哈。”


  人糙話也粗,一看便是行走江湖靠蠻力混飯吃的。


  那婦人倒也不怪罪,大笑著打趣道:“隻怕是幾位兄弟拆吧拆吧一鍋燴了,也不夠你家嫂子塞牙縫的呢。”


  “哈哈哈,嫂子好胃口,快將羊腿上了,兄弟幾個吃飽喝足,也好有力氣讓嫂嫂吃!”


  那婦人剜了幾人一眼,轉身對燕戈行幾人笑道:“別理這幾個走鏢的蠻人,幹的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營生,活著時隻圖嘴上快活。”


  燕戈行心想,原來是鏢師,怪不得一個個虎背熊腰,滿口噴糞。


  那幾位鏢師倒也算有分寸,唯獨隻打趣人老珠黃的老板娘,對如花似玉的段非煙卻裝作沒看見似的。


  鏢師一桌對麵,靠窗的位置上是兩個行商打扮的男子,望著白陽城的方向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估計,店外那輛裝滿貨物的馬車就是他們的,白陽城若遲遲不開城門,這趟生意勢必要黃。那馬車上裝著的,是打朱陽城走水路而來的鮮果,萬萬等不了多少日子的。早前,他們也曾想在白陽城附近找家客棧,可惜,全都人滿為患,萬不得已,才一路顛簸來到了驚寒驛。


  “就這幾個人也叫多?”


  段非煙掃視了一下大廳,冷冷地說道,瀾滄盟內的大場麵她見得太多,未免覺得眼前的情形有些冷清。


  已走進櫃台裏的婦人尷尬一笑,“樓上還有兩位,看起來是對投親的父女,我家這客棧自比不了那大城市裏的酒莊飯店,如今又已入冬,算是淡季,人已經不算少了。”


  常牧風也不搭話,隻走上前去,問過價後,交了房錢。兩間房子,每間半兩,價格倒是比楓火客棧便宜了許多。


  三人背著行禮,正欲上樓,卻聽門外一聲大喝:“老婆子,我回來啦。”


  說話間,一個身形矮胖,穿著蓑衣拿著漁網的中年男子已經從門外走進來,手裏還拎著幾條四須大鯉魚。四根胡須的大鯉魚,是門外湖裏的特產,肉多刺少,味道鮮美。


  那四位鏢師看到了店家手中的鮮魚,一時間口水直流,叫道:“快拿去跟你家婆娘一起燉了,給兄弟們端上來。”


  從說話的語氣推斷,那幾位鏢師跟店主也是相識的,說不定以前走鏢沒少在這家客棧落腳。


  “你們四個還活著啊,那打家劫舍的匪寇是不是嫌幾位的肉臭,不願搶你們的鏢啊。”


  “哈哈哈哈,你個老不死的……”


  笑罵聲中,燕戈行幾位搖了搖頭,向著樓上走去,隻餘老板娘爽朗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幾位過會兒下來吃魚啊。


  一東一西兩間客房,燕戈行和師兄住在西邊,段非煙住在東邊。


  幾人放好行禮,短暫休息片刻,約莫老板娘的飯做好了後,才相互邀了,下樓去。


  彼時,老板娘已在另外一張桌子上擺好了飯菜,見三人下樓,指了指飯菜連聲道:“飯都做好了,正想上樓喊你們呢。”


  常牧風走在前麵,走下樓時,正有一位穿著青袍,頭戴紗帽的男子端著盛滿飯菜的粗木餐盤走上樓來。


  那人低著頭,似乎隻顧看路,樓梯狹窄,一不小心便跟常牧風肩膀撞在了一起。


  常牧風伸手去拉時,那人卻抬手格了一下,自己端穩了搖搖欲墜的茶盤。


  隻打在手腕處的那一下,常牧風便斷定此人身上有功夫。


  眼下,卻隻能尷尬一笑,側身讓對方先上。


  那端著飯食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紅蓮教大護法江寒。此時,咳嗽連連的沈雪吟正躺在樓上的房間裏,等著他端上去的熱湯。從大漠趕到白陽城,一路風雪,她的寒病似乎又重了。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們二人和幾位長老護法一進大燕地界,便分頭行動,各自找客棧落腳去了。


  為了以父女的身份掩人耳目,江寒隻得和沈雪吟住在同一個房間,房間裏用床單打了帷幔隔斷,沈雪吟睡在床上,江寒席地而臥。


  在江寒一勺一勺地把魚湯喂進虛弱不堪的沈雪吟口中時,樓下的燕戈行已經大快朵頤開來。


  常牧風盛了一碗魚肉湯,仔仔細細地挑去了魚刺,推到了段非煙麵前,早已餓壞了的段非煙也不客氣,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此時,門外又來了幾位投宿的客人,臉上早已樂開了花的老板娘趕緊迎了上去。


  等三人吃完飯,擔心人多手雜,走到門外看馬時,驚寒驛裏已經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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