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點離別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但比自己預想的時間要短許多,就聽到柏裏鄭重地宣布“大功告成了”。可明明並沒有感到頭發輕了多少,也沒有感到頸側和額頭空空如也。柏裏到底做了些什麽?
帶著濃濃的疑慮,汪清雨緩緩睜開眼睛。
額頭的發簾確實短了些,能夠露出眉毛,但耳邊垂著的頭發和頸邊的碎發竟看不出有被修理過的痕跡,隻是被一條淺棕的布帶斜斜地綁在右側耳後,碎發垂到肩頭,而之前被自己摧殘過的缺口因此被勉強遮住了。
竟顯得如此恬靜乖巧,但也如此陌生。
汪清雨伸手去動那發帶,卻立即被柏裏攔下,“這樣,你不喜歡嗎?”
汪清雨皺起眉頭,“我想要的不是這樣子。”
柏裏強硬地將她的雙手按在原處,“不要浪費我的一番心血。”
“不、要!我不喜歡!”汪清雨掙紮起來。
“這麽好看,為什麽不喜歡?像這樣可愛的女孩子,誰都會喜歡的吧。”
“我不管!都說了全部剪掉了,我不要這樣的!”汪清雨再也維持不了平靜,情緒如決堤一般爆發出來。雙手被按住讓她無處遁形,隻好盡力把頭埋下去。
身後的柏裏幽幽歎氣,緩緩繞到她麵前,蹲下身子扶著她的膝頭,仰首望著她。他的雙眉透著苦楚地蹙起來,汪清雨逃避著他的目光,別過臉去。
“我知道,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柏裏的聲音是少有的輕柔,“你不想說,我也不打算去問。但是剪掉頭發什麽也代表不了,早就沒有人會扯住你的頭發作為威脅。你要是真想變強大的話,就不該逃避弱點,而是要真正地去麵對它。”
柏裏的話就像是冰麵上燃起的一株火苗,逐漸地融化了周遭的一切。汪清雨咬著下唇,沒有吱聲。
男生忽的又挑起嘴角,綻出一個壞笑,“讓我給你理發,總不能不給報酬吧?這樣吧,作為對我的回報,以後在我麵前,你就必須是這個發型,成交嗎?”
柏裏等了至少有一分鍾,這才看到汪清雨草草地點了點頭,目光猶疑著打量起鏡子裏不一樣的自己。
他起身,拿起毛巾為她掃去麵頰上和肩頭的碎發。
良久,汪清雨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你從哪裏找來的發帶?”
柏裏透過鏡子瞪了她一眼,“你以為呢?”他從口袋裏摸出兩片碎布,“——是我的手帕。”
連汪清雨自己都沒想到的是,這個發型還真的保持了很久很久,久到最後柏裏離開的時候,她都早已忘記了「這個發型是專為柏裏而留」的約定,而一直任頭發長長地生長下去。
寒假在平淡之中,飛快地過去了。她再未出門見過任何人,柏裏對此展現了巨大的包容和諒解,替她在死黨那邊應付了一切,對此她在心底深深感激。她尤其不敢見安駿,唯恐自己會舉止失常,讓他尷尬生疑。
再次見到元駒的時候,已經是開學之後了。
新學期伊始,白佩尋、黑澤等等見到汪清雨的時候都一臉驚喜。不光是因為柏裏替她謊稱假期出國旅遊,許久未見,更主要的是她的新發型讓整個人看起來都不一樣了。簡單說來,就是好歹像個女生了,甚至當她偶爾回身微笑的時候,還能將本性完全遮掩起來,讓人誤以為純良無害,萌生保護欲望。
當死黨們問起假期的異國旅遊怎麽樣時,她就按柏裏之前的吩咐,一豎眼睛,“一點都不好玩——別再跟我提它了!”就會成功搞定一切。
唯有安駿,與她目光相遇的時候,雖說同樣露出微笑,但表情卻明顯複雜難辨起來。他似乎在探尋著什麽,欲言又止。汪清雨也覺得別扭,所幸其他人並未看出什麽端倪。
當黑澤笑嘻嘻地摟著安駿的肩膀,打趣汪清雨的發型,開玩笑地說“你的王子變公主了”的時候,安駿也隻是不知所措地撓撓頭而已。
汪清雨開學以來第一次見到元駒,是放學的時候在校園裏。
當那抹熟悉的身影驀地闖入視野裏的時候,她的心髒猛地晃了一下。但她隨即強迫自己別開目光。
元駒依舊穿著假期裏他們見麵時穿過的那款大衣,一如他們初初相識那會兒,在胳膊下夾著書,麵色冷清地在人流中大步穿行,渾身上下散發著落拓而疏離的氣息。唯一不同的是,他早已不戴那副笨重的眼鏡,於是當他走過的時候,總有女孩子們嘰嘰喳喳地私語著,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
因為最近柏裏買了新車,天天都送汪清雨回家,所以她不得不站在原地等他把車開過來。但眼看著元駒走近,她雙腿發涼,湧起一股拔腿逃跑的衝動。
怎麽辦?這麽近的距離,他一定會看到自己的吧?如果看到的話,就一定會來問為什麽自己失蹤了這麽久。搞不好還會非常生氣……不,是一定會生氣的。
汪清雨焦慮地把身體轉來轉去,路邊晦澀的冬青葉子不斷地磨蹭著她的衣擺。
啊!好後悔!早知道就不該在這裏等柏裏了!但是前幾天在這裏等待的時候都沒有遇到過元駒啊,偏偏今天就……希望他不要看到自己!要是看到了……
汪清雨抬起目光,渾身像被電了似的,瞬間麻木了——隔著寥寥的幾個學生,元駒正準確無誤地望過來。
他的臉上並沒有驚訝抑或是惱怒的表情。薄薄的嘴唇緊閉著,眸光淡漠。他根本就沒有表情。
怎麽辦?!這時候再逃也沒有用了!
然而,她無需逃跑了。
元駒唯一的舉動,就是收回目光,依舊維持著平穩的步幅,從她麵前走過。
汪清雨就像吞咽下了什麽苦澀的東西,被釘在了地上。
從那時候起,汪清雨便確認自己被判了死刑,被元駒判了死刑。雖說之前逃避了那麽久都是自己的選擇,也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早已割舍了對元駒的一切,但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又氣又怒又後悔又難過又不甘心。
既然這樣,那就真的算了。她帶著幾分自虐地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