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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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天氣驟然轉冷的緣故,醫院裏擠滿了感冒發燒的病人,原本的門診和輸液室早已不夠用,再加上這天似乎有場嚴重的連環車禍,更多急診病人也被源源不斷地送過來,醫生和護士們全都忙得恨不能一個人掰成兩半用。
陸離剛掛了號,就聽見有人亂糟糟地嚷著“讓開”,他連忙往旁邊避開,就見到有個滿身是血的老人被推了過來,一個年輕的女醫生正跪坐在病床上滿頭大汗地做著心肺複蘇,動作一刻不停,可眼中卻似乎已經含了淚。
陸離心裏忽然就生出一種莫名的感慨,總覺得人命在有些時候實在是太過脆弱,脆弱到無論如何極力地想要挽回,最終留下的都仍然隻有遺憾。
他拿著掛號卡回過頭去,發現顧行也正在望著那場漸漸遠去的混亂,連忙岔開話題:“走吧,普外在二樓。”
雖然顧行的狀況看起來與感冒發燒很像,但除了長期疲勞以外,最重要的病因還是手臂上發炎的傷口。
坐診的是個老大夫,抬頭一看顧行快要猝死似的黑眼圈,無端覺得有點眼熟,大約又是個趕著年末放假夜夜笙歌的小年輕,就沒好氣道:“早幹什麽去了!破傷風針打了嗎?……打了?那怎麽還這樣,按醫囑換藥休息了嗎?最近是不是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
時間過了快一周,顧行手臂上的傷口仍愈合得不是很好,內裏的狀態更是很不對勁,老大夫剛看了一眼,滿口嘮叨就頓住了,他戴上老花鏡低頭仔細檢查了下,皺眉怒道:“這誰給你清理的傷口!我刷馬桶都比這幹淨!”
陸離:“……”
他從沒這麽希望自己是個聾子。
老大夫嫻熟地翻了個白眼,湊近麵前的電腦屏幕,二指禪在鍵盤上點了好一會,腦門上青筋都快蹦出來了,終於開出了一份聯網的病情診斷,說道:“交錢!回來重新做個清創,然後打兩瓶消炎藥就沒事了!”
事實證明,老大夫雖然臉黑嘴損,但醫術卻毫不摻水,清理傷口的手法利落而純熟,連最後縫合都縫得更好看。他很快收了手,剛想得意洋洋地自吹幾句,卻突然發現那個不省心的病人正在打電話,不知聽對方說了什麽,隻是低低“嗯”了幾聲算作回應,老大夫正要發火,卻聽他最後斟酌著說:“繼續排查,把交警支隊給出的結果加進去,主要考慮工業區和溫泉度假村附近,其他的,我再想想。”
自從上一次的推測出了問題,顧行就隱約開始覺得,或許不僅僅是綁匪藏身處不在地圖上,也許還有哪一個限製條件出了錯,隻是他的身體狀況有些糟糕,越來越遲緩的思維讓他無法清晰地進行判斷。
他掛斷電話,這才察覺到老大夫的表情不太對,好像每根花白的眉毛都寫滿了驚訝,之前的不耐煩倒是少了幾分,衝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下一個病人嚷了聲“等著”,便問道:“哎,你是那個警察,就前幾天抓殺人犯的那個?我說怎麽看你眼熟呢!”
顧行還沒摸清他的意思,老大夫就又說道:“你們不是救了個叫張臨的嘛,我給他主刀做的手術!”
這可真是巧了。
老大夫是個隱性的話癆,自顧自繼續往下說:“怎麽著,這是又有案子了?我說你們別仗著自己年輕就點燈熬油地拚命,你看看新聞,現在年紀輕輕猝死的還少嗎?”他邊說,邊斟酌著開醫囑,兩根食指得運半天氣才能往鍵盤上戳一下,慢得讓陸離這種好脾氣的人都快要崩潰。
但老大夫的下一句話就讓陸離所有的焦急都化作了一種莫名的忐忑。
老大夫輕描淡寫地用一根食指推了推老花鏡:“我聽你們說溫泉什麽的,怎麽,有犯罪分子跑過去了?”
陸離怔然望向顧行,不確定該不該透露,而後者不知是燒糊塗了還是病急亂投醫,居然直截了當地答道:“在找地下水含硫磷高的地方。”
老大夫埋頭繼續和電腦較勁:“哦,那你們趁早別找溫泉了。我看你們年紀輕輕的,怎麽也沒出去玩過?咱們龍江附近哪有正經溫泉,都是人工的大澡堂子,還硫呢,跟泡白開水沒啥區別!”
他說了一串,也不管有沒有人聽,最後“啪”地一敲回車,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可算把這破玩意弄完了!沒事非弄什麽病例聯網係統,還讓不讓我們這些老家夥活了!行了,去第二輸液室吧,開了三天的消炎藥,記得過來複診。”
兩人被他說得一愣,對視一眼過後,陸離連忙又把這個意外得來的消息通知回去。
輸液室不遠,和外科門診同在二樓,與一樓的第一門診輸液室一樣人滿為患,後來的就隻能在門外湊合,一排排臨時增添的輸液架子把整條走廊都堵成了個障礙賽場,時不時就有個行色匆匆的醫護人員靈巧地從這條賽道中間穿行過去。
顧行被擠到了走廊盡頭的拐角處,遠遠隔著一條玻璃廊橋能瞧見另一端的手術室。那場車禍的餘波似乎還沒有結束,從“障礙賽場”穿行過去的護士用胸口焐著袋血漿,一路跑向手術室,沒過多久,就又一臉焦急地跑了回來。
冰涼的藥液順著針頭滴進血管裏,很大程度地緩解了身體中像是要燃燒起來的滾燙熱度,陸離去樓下買了瓶溫熱的牛奶,回來就瞧見顧行頭歪向一邊抵在牆壁上,像是睡著了,他剛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顧行就自己睜開了眼睛,眼中雖然滿是血絲,但目光已經清明起來。
“多謝。”顧行很配合地接過牛奶喝了一口,然後言歸正傳,“之前想錯了。”
陸離:“什麽?”
顧行慢慢數道:“供水,供暖,供電。”
當初他們曾經通過視頻中透露出的信息順理成章地推導出了最簡單直接的結論,但現在仔細想想,事實未必就是這樣。
供暖可以依靠火爐或者電暖器,用電可以從電線杆或者其他建築那裏私接,這些改裝的難度都不大,所以,屋子裏的燈光和溫度其實並不能作為判斷地點的決定性證據,到目前為止,這三條線索中唯一還算是有意義的就隻有供水這一項,雖然仍舊不知當地是有獨立供水設施,還是僅僅利用了附近的井水等水源。
手背上持續的冰冷帶來了一絲刺痛,顧行無意識地握住溫熱的牛奶瓶,低聲繼續說:“南郊方圓五十公裏,不在市區,車流量少,遠離地表水源,使用的地下水富含硫、鈣等元素,附近有鬆樹,類似禮堂的建築。”這是他們現知的幾乎所有信息,一起羅列出來就發現,已知的條件雖然看起來多,但限定卻都不強,而且彼此之間缺少關鍵的聯係,讓人很難輕易判斷出同時滿足這些條件的地方。
陸離也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甚至覺得擺在他們麵前的就像是個抽象畫的拚圖,雖然找到了一塊又一塊的圖案碎片,卻仍然無法看清整幅圖畫究竟是什麽。
他便不由歎了口氣,喃喃道:“小魚把這些線索傳遞出來,一定有她的用意,可是……”
可是她不能在任何視頻中嚐試做出更加明確的表達,否則王鵬章一旦發現,必定會立刻轉移地點,但若像是如今這樣隻給出零散的線索,王鵬章固然是無法發現了,警方卻也同樣陷入了毫無頭緒的境地。
陸離苦惱地往後靠去,無奈道:“再有幾個小時就得交贖金了,要不要再拖一拖?”雖然這樣問,但他心裏也明白,王鵬章在電話中說的並不是毫無道理,李非魚的狀況難以判斷,無限期地拖延下去並不是個好的選擇。
果然,顧行搖了搖頭:“怕她的身體會……”
急促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把他後半句話給掩蓋住了,仍是方才那個護士,她連動作都沒怎麽變,懷裏抱著新調來的血漿,隻不過跑速比上一次更快更急。
但這一次,她隻來得及跑過走廊的轉角,還沒走上玻璃廊橋,腳步就突然僵住了。
遠遠的,手術室的大門打開,時間似乎凝固住了一般,守候在手術室外的家屬半晌沒有動作,像是一群被定在了原地的假人,過了好一會,撕心裂肺的哭聲才隱隱傳來。
蒙著頭臉的死者被推了出來,並沒有朝著輸液室的方向過來,很快就直接轉向了另一邊的電梯,或許是要送到太平間,又或是火葬場。
等待電梯的時候,一老一少兩名女性家屬再次哭倒在地,不經意地拽動了蒙在屍體上的白布,露出了底下淩亂的白發來。陸離心頭一動,想起不久前在一樓大廳看到的那場像是徒勞的心肺複蘇。而這時,那哀哭的老太太突然大叫了一聲,撲到了電梯門前,輸液室離得太遠,聽不見她究竟在叫喊什麽,隻能辨別出幾個分外高亢的字眼,諸如“不能燒”、“投胎”或是“受罪”之類。
雖說隻是老輩人的迷信,可陸離卻絲毫生不出鄙夷之情,他心頭那種悵然而不安的感覺更加濃重,隻能自欺欺人地轉開視線。而這一轉頭,便發現顧行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幕生離死別,陸離心中一緊,趕緊說:“別多想,小魚肯定不會出事的!”
顧行卻沒回答,他像是看得出了神,臉上慢慢地顯出了一種奇特的表情。
陸離:“……哥?”
顧行忽然沒頭沒尾地開了口,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屍體……”
說著,他慢慢地坐直了,滿身的疲憊仿佛在這一刻一掃而空,再次輕聲重複:“是屍體!”他的語氣變得篤定起來:“土葬的屍體,會分解出大量硫、磷、鈣!”
陸離一怔,隨即恍然明白了什麽。
動物屍體分解之後,會大幅影響其下土壤中營養成分和微量元素的構成,這個過程甚至會持續數年,而若不僅僅是一具屍體,而是整個一墳場數十甚至數百計的屍體,那麽天長日久附近的地下水源會受到影響也不是不可能!
顧行霍然起身:“以……”剛說了一個字,突然一陣暈眩襲來,他打了個晃,這才想起來消炎藥還剩半瓶,連忙扶住輸液架深深喘了幾口氣,聲音壓下來:“讓老餘定位所有墓地,不要打草驚蛇!”
一句話中,“所有”兩個字被他咬得最重。
等在李家的眾人誰都沒想到顧行他們人在醫院還能有重大發現,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先是齊齊一愣,隨即精神大振。
而一個多小時之後,他們剛有了初步結果,顧行和陸離就回來了。
剛一進門,顧行就給出了更加詳盡切實的指令:“搜索範圍稍微擴大,找到省內所有教會墓地,尤其是小規模、不規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