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內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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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耳朵自然不是李非魚的。
李非魚這會兒正坐在椅子上打量著對麵被割掉了一隻耳朵的男人,她看起來狼狽得要命,像是沒有多久好活了的模樣,強烈的昏沉和疼痛感折騰得她疲憊不堪,可在她眼中卻奇異地含著一絲笑意。
王鵬章確實太喜歡將他自己置於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仿佛不這樣折騰一下就不足以展示出他的聰明才智似的,所以他既想要說到做到地拿個真人的耳朵去嚇唬人,卻又絕不會真的輕易割下她這個的耳朵,就怕萬一弄巧成拙,反而要承受警方孤注一擲的憤怒。
所以李非魚對眼前的狀況很滿意,一切都在王鵬章的強勢掌控之中,但同時,一切卻又在暗地裏符合她的期望。她在心裏默默地想,如果顧行能夠頑石開竅地看懂她費了半條命在視頻中做出的暗示,那一切就再好不過了,否則的話……
她暗自嗤笑一聲,低頭瞧了瞧身上,反正她也沒打算能活著離開,早晚不過是一個“死”字罷了!
大概是她這副混不吝的模樣太刺眼,又或是王鵬章也意識到了自己這種做法中隱含的膽怯和退縮,他突然臉色一冷,上前捏住了李非魚的下巴,力氣大得像是要把她整副下頜骨都掰下來,陰沉沉道:“你要是這麽想死……”
李非魚疼得半死不活,但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嘴欠道:“要成全我麽?”
王鵬章當即大怒,猛一甩手,在她臉上重重抽了個耳光,看著殷紅的血線順著她的嘴角流下來,眼中的狠戾才逐漸平息。他深呼吸幾次,再次戴回了那副人模狗樣的麵具,冷笑道:“李警官,你不用再試探,你那位英俊迷人的前男友永遠也找不到這裏,而我……嗬嗬,我一定會做到我想做的事情!”
李非魚慢慢地抬起頭,有氣無力地跟著笑:“你想做的事情?果然不隻是為了錢哪!”
話音未落,又是一個耳光抽得她偏過頭去,這一次她終於不說話了,像是暈了過去。
王鵬章這才轉過了臉,站在台階上方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另外兩個同伴,冷冷道:“把人給我看住了!都走到了這一步,別想著還能脫身,你們就算現在不幹了,回頭落到警察手裏,也一樣是個死!”
他說得言之鑿鑿,但事實上在綁架罪中,故意傷害被綁架人,致人重傷、死亡的,才會被判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奈何那倆綁匪從小沒好好念書,都是貨真價實的法盲,一看眼前這架勢,不僅綁了個警察,而且還見了不少血,下意識便認為王鵬章的話八九不離十,彼此對視一眼之後,都不甘不願地把心底蠢蠢欲動的那點不安給壓了回去。
王鵬章站在高處,將兩人的表情動作盡收眼底,滿意地點了點頭:“在這等我回來!”說完便徑自出門揚長而去。
周磊和柱子兩人戰戰兢兢地望著他的背影,心思已快扭成了兩條麻花,誰都沒有注意到,原本“昏迷不醒”的人質不知何時也抬起了眼睛,靜靜地盯住了隨著開門而顯露出來的那一線綠色。
這道不合時宜的綠色,李非魚已經是第二次見到。
上一次是在用餐的那條視頻發送過後。那時王鵬章拿著手機走了出去,她原本以為他是要出去打電話,卻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兩個多小時。若非如此,他未必會這樣清楚地了解到警方已經發動了各地派出所警力一起排查可疑場所,便不會有接下來的事情了,但另外一方麵,也是拜他這個行為所賜,李非魚同樣察覺到了在某處仍然存在著王鵬章的同夥,而那個、又或是那些同夥的地位不會比王鵬章低,絕不是如同柱子他們一樣的小嘍囉,所以王鵬章才會親自去見他們。
這樣說起來,一群變態湊在一塊,其中還有幾個連麵都不露,恐怕絕不是僅僅為了一千萬贖金這麽簡單。
正是出於這種推測,李非魚覺得如果不好好利用一下那兩個多小時給王鵬章添點堵,連老天都不會原諒她的懶惰。
而一直在明裏暗裏表現出對王鵬章的領頭地位不服氣、卻又始終被穩穩壓了一頭的綁匪老張,無疑是最好的對象。
在王鵬章走後,李非魚便開始了針對老張的挑釁,隻要她願意,永遠能精準地戳到人心中最不願被觸動的那一點,恰好這位被選中了的壯實綁匪又並不是個走一步想三步的,沒過多久便十分配合地被撩撥上來了一股邪火,隻等著最後添一把柴就能燒成焚天烈焰。
一個心懷不滿,一個有心火上澆油,可以說李非魚挨的那一場揍純屬自找——如果換一種場合和時間,她或許能想出其他方法讓老張與王鵬章潛在的矛盾激化,但在眼下,最快速也最有保證的方法卻隻有一個,就是她的安全。他們兩個人對待她這個人質的態度截然不同,老張將她看作奴隸一樣的私產,骨子裏充滿了恃強淩弱的天性,但王鵬章卻不然,他為了達到某個目的,在一個多月前就放過她一命,現在也不惜向警方暫時低頭,因此絕不會容許自己的計劃被一個炫耀肌肉的莽夫打亂。
所以,李非魚意識到,隻要她足夠慘,作為人質的價值岌岌可危,那麽那兩個人之間的矛盾便必然會爆發。
隻可惜千算萬算卻沒想到警方的行動稍微提高了王鵬章的心理閾值,讓他利用她挨打的場麵做了一次文章。雖然在拍完了視頻之後,王鵬章果然就暴起發難,將對手給徹底鎮壓了下來,但就因為這一耽擱,便沒有造成兩敗俱傷的場麵,令李非魚感到十分遺憾。
她回想了一遍整件事的流程以及綁匪們的反應,從老張的暴怒,一直到王鵬章方才的離去,覺得應當沒有人察覺這一串事件背後的蹊蹺,終於鬆了口氣。
而精神稍微鬆懈下來,李非魚便忍不住想到,也不知在看到那隻“她的”耳朵之後,大家都會是什麽反應?在之前的電話中,她雖然已有些神誌不清,卻仍然記得聽到了何昕的驚叫聲,淒厲得像是對那些疼痛感同身受……
李非魚忽然感到有點好笑,原來她這個二十多年來從不被需要的女兒居然還是有價值的。隻是這種明悟無論是對何昕,還是對她,恐怕都來得太晚了。
還有顧行,她驀地想起來,這麽多次電話,她還一次都沒有聽到過他失態,或許就算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仍舊可以處變不驚,冷靜而理智地分析和掌控一切……畢竟,他生來就是那樣克製而淡漠的人。
不過,這樣也好。
李非魚輕輕地晃了晃唯一還能動的腦袋,發覺她的念頭已經開始發散開來,身體上原本難以忍受的不適感似乎減輕了許多,又可能隻是感覺變得遲緩了,在眼前的景象之外,有太多過去的、現在的,與這場綁架有關又或無關的片段淩亂地浮現出來,插入現實之中,帶著她的意識來回跳躍,然後又猝不及防地變幻消散,仿佛就要溶解成一片虛無而冰冷的的黑暗。
李非魚從這種飛快彌漫開的黑暗中感受到了什麽,她並沒有試圖抵抗,隻是有些隱約的不甘,她便歎了口氣,對最後留存在心中的那個熟悉的身影無聲地說道:“我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就全看你的了。”
晨光從藍色絲絨窗簾的縫隙中傾瀉下來,一道纖細的光輕柔地落在李非魚臉上,她勉強抬起眼睛看向那道光的來處,露出了個模糊的笑容,然後慢慢垂下了頭。
片刻的寂靜過後,兩個年輕的綁匪望著突然沒了反應的人質,腳底驟然竄起一陣寒意。小名柱子的年輕人連忙撲上台階,驚慌失措地去探李非魚的呼吸,但不知道是太過緊張還是別的緣故,他一時之間居然沒有探到。他隻覺腿都開始發軟,連忙回身大喊:“快叫人!快、快送醫院!她要……”
“死”字還沒說出來,周磊就破口大罵:“送你媽的醫院!你找死嗎!”
柱子一愣,舌頭僵住了,像是剛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應當是個窮凶極惡的綁匪,無論人質是死是活,從此都隻有一條亡命天涯的路可走。他黝黑的臉上微微抽動了幾下,被腎上腺素麻痹了的感官好似一瞬間就全都複蘇了過來,看看綁在椅子上毫無聲息的人質,又瞅瞅另一邊慌裏慌張打電話的周磊,突然帶著哭腔叫道:“周哥!咱們不幹了行不行?咱們去自首吧,我不想殺人,你們誰也沒跟我說要殺人啊!”
周磊臉色發白,舉著手機色厲內荏地罵:“閉嘴!嚎什麽喪!你小心讓王……啊,王、王哥,我們這出了點事,對,那個女的她好像不行了!”他警告地瞪了柱子一眼,聲音卻又低了幾分,陪著小心說道:“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張哥,不,老張,可能是他下手太狠了,誰知道那女的這麽不禁揍啊!王哥你看怎麽辦?……哦,好好,你放心!”
他雙手捧著手機,小心翼翼地掛斷了電話,揚頭叫道:“趕緊把人解開,放平了!我來看看!”
他應當也沒見過這種“大場麵”,手有點哆嗦,摸了李非魚頸側的脈搏幾次,總覺得像是在跳動又像是沒有,試鼻息也沒法確定,好一會,急中生智地把揣在口袋裏的墨鏡掏了出來,湊到她鼻子下方,定睛瞧了瞧,發現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總算鬆了口氣。
“瞎嚎什麽喪!”他又罵了一句,“沒死,就是昏過去了!看你這點沒出息的德性!”
雖然這樣說別人,但周磊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隻覺心髒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他連忙掩飾地咳嗽了聲:“王哥說讓我弄點急救的東西去,你在這等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