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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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點整,李彧雇請的保姆阿姨準時將午餐端了上來。
雖然李彧一個字也沒說,但顧行隻掃了一眼就發現,這一大屋子人裏午餐的菜色各有不同,他與樓上何昕的飯菜看起來十分清淡而容易消化,而其他人麵前的則大多是色香味俱全的高營養搭配,還有角落裏一個正在分析音頻的女警分到了一份以青菜豆腐為主的素食和一小塊甜點。
即便在這種心急如焚的時刻,李彧作為主人,仍舊極力做到了體貼入微。
顧行就不由自主地再次生出了那個念頭,覺得李非魚父女兩個真的極為相像,就好像他們都天生就擁有一雙能夠看到人心底的眼睛,總是在第一時間就會細致地滿足所有人的需要,這種體貼像是已經化作了一種本能,每時每刻都能夠讓人如沐春風,卻又從不會故意張揚出來以便謀得別人的感激。
所以,如果是無心之人,恐怕永遠不會意識到在他們雲淡風輕的外表之下,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
顧行有些愧疚地想,一直以來他是不是也太過心安理得了,一邊沉溺在對方精心布置出來的舒適之中,一邊卻又將這些好處視之為理所當然,甚至還得寸進尺地想要索取更多,又或者,如果沒有這場猝不及防的失去,他和李非魚會不會也漸漸走上她父母的舊路……
顧行簡直不敢再繼續深思下去。
午飯過後不久,莊恬就回來了,她仍舊沒找到那個跑掉的報案人,卻有了件意外的收獲。
那是一封信,純白底色上印著幾個燙金的字符。在目光接觸到信封的一瞬間,顧行瞳孔就驟然縮緊,他戴上一次性手套將信封展開,取出了裏麵的信紙。
果然還是和以往大同小異的示愛之詞,並沒有落款。
顧行把信紙隨手扔到一邊,又拿起了外麵的信封仔細觀察起來。信封上有半個鞋印,尺寸目測應該符合女性足跡。他問道:“從哪得到的?”
莊恬連忙回答:“就在小魚家門口!”她接過信封,擺正方向,又說道:“就是這樣放在門口地麵上的,我懷疑那個鞋印是小魚留下的!”
確實很有可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這個示愛的尾隨者就與王鵬章沒有任何關係了,畢竟從從時間和操作流程上來看,綁匪都沒有必要在實施綁架之前再到李非魚家門口送上這麽一封信。相對的,尾隨者與那個神秘報案人的聯係卻一下子就緊密了起來!
顧行按住額頭,認真地思索了片刻,在他越來越昏沉的頭腦中,有一道思緒漸漸變得清晰。
“同一單元!”他忽然輕聲說道。
莊恬沒反應過來:“什麽?”
顧行:“報案人住在同一單元裏!去查!”
莊恬遲疑了一下,一時間沒想通他這個推論是如何得出的,倒是旁邊餘成言看不下去,給她提點了句:“你想想那小區的門禁。”
莊恬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道:“我這就去!”說完,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又扭頭往外跑,剛跑到一半,腳步又聽了下:“哦對了,小魚家裏我也看了,她剛搬過去,家裏幾乎什麽都沒有,隨身行李也特別少,都在幾個箱子裏,還沒怎麽打開整理呢。我都翻了一遍,沒發現有任何特別的!”
顧行呼吸一頓,有種窒息般的憋悶感讓他臉色隱隱發白。
空蕩的房子,還有裝在旅行箱裏的簡單行李,一切都與平常的生活格格不入,像是在預示著主人隨時都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突然從心底生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恐慌。如果她真的離開了,真的永遠不會再回來……
顧行強迫自己斬斷這種念頭,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回手頭的事情上,但越來越重的昏沉感卻像是從四麵八方拉扯著他的精神,甚至連眼前地圖上的字跡都開始出現了重影。
他雙手按住桌麵,從手心傳來的涼意讓他定了定神,他取出一根煙,點燃之前詢問地看向李彧。
李彧歎了口氣:“請隨意。”
連著兩支煙下去,盤踞在意識中的遲緩和沉重的感覺才漸漸退去,神經在尼古丁的作用下強製亢奮起來,顧行扯過新一張列表,將上麵的地點與地圖上標紅的區域和路線逐一對應起來。
按照粗略統計,和“禮堂”這類建築能搭上邊並且又暫時無人使用的地方,在市區內就有數十處,如果再算上郊區和下屬縣城周邊,這個數目則又要翻上好幾倍,遠遠多於之前預想。
那麽還有什麽能夠將目標範圍再進一步縮小呢?
在忙碌之中,不知不覺中又是一個小時過去,大約兩點多的時候,電話再一次響了起來。
顧行聽到鈴聲,先是一怔,眼下時間不對,他又一直太忙,到現在還沒有想好下一段視頻的事情,但事已至此,也隻能先把電話接起來。
王鵬章的聲音依舊笑吟吟的,像是在同老朋友聊天,不緊不慢地說道:“顧警官,不好意思,我這邊有點私事,不得不稍微變通一下咱們說好的三個小時期限。想來你不會太介意吧?”
其實未必是真的有事,但這種你來我往本就是在暗地裏爭奪局麵控製權的舉動,哪怕是微小的勝利或者讓步都有可能累積起來,最後影響整個場麵的走勢。
顧行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又不能在時間這個話題上表現得太過錙銖必較,他略微思索了下,目光碰巧落在了角落中那個小女警還沒舍得吃掉的精致甜點上,一道靈光霎時劃過他的心頭,他突然出人意料地問道:“她吃飯了麽?”
王鵬章的笑容凝固了一點。
幾個小時之前,在李非魚的討價還價之下,他確實同意了提供食物和水,但是,鑒於視頻錄製得十分順利,他便也得隴望蜀地想要進一步掌握主動權,食物雖然不至於完全克扣,卻改成了難以下咽的廉價餅幹和糖精兌水似的“白事可樂”,數量也少得可憐。
這就像是馴獸一樣,野獸總是以為自己才是最強大的,所以馴獸師一定要采取一些強硬手段,隻有這樣才能讓它們知道控製權究竟掌握在誰的手裏。
可惜的是,“野獸”表現得還算配合,但現在卻突然又冒出來了個攪局的“動保人士”。
顧行的下一句話徹底打破了王鵬章最後的幻想。他說道:“我要看到人質進餐喝水。”不等對方提出異議,就又冷冷說道:“二十分鍾之後,我要看到不短於五分鍾的視頻。”
五分鍾,就用餐來說覺不算長,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倉促的時間,但這大概也是綁匪能夠接受的極限了,如果他要看上半個小時從開胃菜到餐後甜點,恐怕王鵬章立刻就會撕破臉皮。
顧行仍舊沒有要求與人質直接通話,在說完要求之後就再次幹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王鵬章空舉了手機一會,眼中快要攪成漩渦的種種陰暗情緒逐漸收束回去,微笑道:“李警官,你的前男友真是非常關心你呢!那麽……”他裝模作樣地做出了個“請”的手勢:“現在來說說吧,你想要吃點什麽?”
在他對麵,仍舊是台階上方,李非魚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因為她的配合,又或者是因為附近絕對安全,所以她的嘴沒有再被堵上,不僅如此,在去過一次洗手間之後,連捆在身上的繩索也綁得不似最初那樣牢固。
李非魚似乎思考了一下,從善如流地開始點餐:“紅燒肉,素炒羽衣甘藍,二兩米飯,飲料就喝瓶裝綠茶好了。”
坐在不遠處的幾個綁匪差點沒被噎得背過氣去。
王鵬章也愣了愣,像是頭一回認識李非魚似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邊,冷笑道:“然後呢?好讓警方通過這個外賣菜單追蹤過來?”
他臉上的笑容驟然落下,麵目中的陰狠絲絲流露出來:“李警官,我勸過你的,你最好別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李非魚卻笑了,還是那種散散漫漫、仿佛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慵懶笑容,嘴角勾著點譏誚,慢吞吞道:“不能點菜的話你說那麽多廢話幹嘛……”
她幽幽歎了口氣,居然真像是很遺憾似的,然後又說道:“那就兩份桶裝泡麵,隨便哪種口味的,再加上點泡菜火腿腸什麽的,哦,再給我一大塊巧克力和一瓶綠茶。”
這個要求倒還可以接受,幾乎每一樣都已經在綁匪的儲備之中。
“最後,”但李非魚又加了一句,“希望這些都是正品,我怕食物中毒。”
王鵬章被她噎得胸口疼。他目光森然地盯著李非魚,半晌,口中吩咐:“把她要的拿過來。”他頓了頓,又想起了什麽:“把綠茶換成果汁。”
雖然還沒有想清楚為什麽,但是既然李非魚兩份菜單裏都有綠茶,那麽這其中或許有著什麽隻有她和顧行兩人才知道的暗語,縱使隻有千分之一的概率,王鵬章也不打算冒險。
李非魚嘖了聲,卻沒有嚐試抗議。
很快,熱騰騰的牛肉麵就泡好了,兩包匯成了一桶,速食食品的味道加倍濃鬱,在饑餓的催化下居然顯得十分誘人。李非魚被暫時地鬆了綁,她稍微活動了下僵硬酸疼的肩膀和手臂,在鏡頭前端起了泡麵。
但就在這個時候,她卻突然皺了下眉頭,又把碗放下了。
王鵬章不自覺地繃起了神經。
李非魚抬頭看向他:“我要去洗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