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傳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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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鍾的時限並不長,李非魚抓緊時間用了不到五分鍾把個人問題處理了一番,順便還盡可能地將這地方熟悉了下。


  “是個禮堂。”


  她在心裏做了初步判斷,但奈何洗手間就在禮堂內部、安全出口旁邊,讓人無法更進一步地探究清楚這間近似於荒廢的禮堂究竟處在什麽位置,更不知道外界環境如何。


  洗手間一側最高處有個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通風窗,離地足有三米多,就算是踩著馬桶水箱也未必能看得到外麵的情形,而且,看著各處厚厚的灰塵,李非魚立刻放棄了這個念頭。


  果然,沒過幾秒鍾,外麵就傳來男人粗聲粗氣的催促聲:“幹嘛呢?還不出來!你以為你能逃出去嗎!”


  話音剛落就有人推開洗手間大門走了進來。種種念頭在李非魚心中一閃而過,她沒敢再深思,迅速按下衝水按鈕,從隔間裏走了出來,看也不看那個綁匪一眼,直接走到洗手台邊上,打開了水龍頭。


  洗過手臉之後,李非魚本打算順勢返回,但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到了一點細微的奇特之處。她便不動聲色地又掬起一捧水,往頭上傷口處拍了拍,幹涸在頭發上的血跡被浸濕,隨水流了下來,將白瓷洗手台染上了淺紅的顏色。


  李非魚抽了下鼻子,而後又湊到水龍頭下麵漱了漱口。


  她已經確定了,這水和她這些年用慣了的不太一樣,無論是溫度,還是味道。


  每個地區,每個城市,因為供水水源中所含雜質與微量元素的不同,在經過自來水廠處理、送到居民家中之後,水的味道也大相徑庭,而這裏的水,像是在供水係統裏儲存了一段時間,溫度明顯地高於市區自來水,並且隱隱泛著一股近似於甘甜的清洌味道。


  “是郊區?如果是獨立供水係統的話,那麽是地下水,井水,還是別的什麽?”


  李非魚一時得不到答案,便將疑問壓在心裏,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滴,看向一旁等得不耐煩的綁匪,麵無表情道:“走吧。”


  王鵬章並沒有沉不住氣地離開禮堂正廳前來巡視,他似乎早已確信了李非魚便是插翅也難以飛出他的手掌心,此時雙手交疊在小腹的位置,正姿態謙卑地坐在禮堂最前方一排中間的椅子上,簡直像是個前來祈禱的虔誠教徒似的。


  李非魚目光微閃。


  教徒?


  她可不認為王鵬章這種貨色會有什麽信仰,真要說起來,他恐怕恨不得把自己變成釋迦穆尼佛,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既然如此,這副姿態就應該是他給自己設定好的謙遜有禮的麵具的一部分了。


  那麽,會讓他做出這樣偽裝的這個禮堂的原身,也許和宗教有關,畢竟人經常會下意識地在特定的地方做出相應的舉動。


  李非魚平靜地向前走,餘光卻掃向四周。


  之前她被麵朝牆壁綁在一個角落裏,直到此時才有充足的時間來觀察禮堂的全貌。


  這裏算不上很大,長方形的屋子約莫有二三百平方米,也就是說,原本預定容納的人數應該在一百以上,就禮堂而言,可以說隻是初具規模。從最後方的沉重對開式木門到演講台之間,二十多米的距離上固定了一排排木製座椅,長椅分為四列,最中間的過道有大約將近兩米寬,而兩旁的另外兩條過道則窄得隻容一人同行。頭頂的燈也同樣列成幾排,一絲不苟地鑲嵌在單調的拱形天花板上。兩旁沒有看到任何窗戶,又或者本來有,但是正好被深藍色絲絨曳地長窗簾完全遮住了。


  這樣的形製,再結合王鵬章的姿態,讓李非魚聯想到某些天主教禮拜堂。


  但是,一個有獨立的供水供電係統的禮拜堂?未免也太奢侈了!

  而最具有辨識度的演講台的方向偏偏早已經被拆卸得空無一物,隻剩下幾級光禿禿的台階,讓人無從判斷那裏原本的模樣。


  李非魚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坐在最前排的王鵬章就如有所感地回過頭來,彬彬有禮地笑道:“李警官果然很識時務,沒有讓我失望。”


  他伸出手,作了個“請”的手勢。


  李非魚卻搖了搖頭,在對方的表情轉為不悅之前開口說道:“我要坐到那邊,麵對大廳。”


  她指的是台階的方向。


  在她身邊的綁匪立刻怒道:“少他媽的挑挑揀揀!信不信老子揍得你滿地找牙!”


  李非魚卻充耳未聞般又重複了一遍同樣的話,並且補充了一句:“我還需要在這裏待一段時間,不想一直麵壁。”


  王鵬章皺了下眉頭,眼中的狐疑減輕了幾分,再看看除了演講台以外的地方——最寬闊處也不過就是被兩列長椅夾在中間的過道,如果把人綁在那裏,確實很不方便,甚至會影響他們的進出。


  想到這裏,他剩下的疑慮也打消了大半,抬手製止了李非魚身邊那名綁匪的罵罵咧咧:“老張,把她的座位搬到台子上去。”


  李非魚笑了笑,不再作聲。


  王鵬章又向另一邊的兩個年輕些的綁匪招呼:“小周,柱子,來幫李警官拍個視頻。”


  李非魚溫順地坐回了那張並不舒服的老式木椅上,麵朝著迎麵走近的兩人。左邊那個一頭黃毛,臉色也蠟黃得像是營養不良的瘦高個年輕人應該就是王鵬章口中的“小周”,而被喚作柱子的年輕人則相對矮小,比她高不了多少,皮膚黝黑,表情神態也更加老實一些,看起來像是個剛從山溝裏走出來的樸實少年,在對上她的眼神的時候,居然還會下意識地將目光避開。


  “隻有那個‘老張’比較暴躁,應該是綁匪中的打手角色,”李非魚暗想,“不過他與王鵬章之間似乎也……”


  剛想到這裏,對麵小周就呲牙嚷嚷道:“看鏡頭!數到三就開始說話!”


  之所以讓她自己默數到三,恐怕是這位小周先生並不想讓自己的聲音被錄製進去。李非魚在心裏笑了下,對對方的性格又多了一絲把握。


  她抬起眼睛,看著大約兩三米遠處、台階下方的年輕綁匪,緩慢而清晰地念出了自己的六位警號。


  接下來她就沒有再說話,沉默地等待著預定的十五秒鍾拍攝時間結束,中途除了眨眼和呼吸以外,幾乎什麽都沒有做,安靜乖巧得像是小女孩床頭的玩具熊。


  王鵬章卻仍舊將這段視頻反複看了三四遍,連摩爾斯電碼也拿出來與李非魚眨眼的頻率對照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以後,才終於將視頻發送了出去。


  而一分鍾之後,他就再次撥打了李彧的電話。


  接電話的仍舊是顧行。


  他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而清洌,讓人感覺不到因為方才那段視頻而生出的情緒波動,如同被設置好了程序自動運行的人工智能。


  不等王鵬章裝模作樣地出聲寒暄,顧行就開門見山道:“一千萬現金,可以接受。”


  倒是王鵬章稍稍怔了一下,隨即笑道:“顧警官真是個痛快人,鄙人最喜歡和言而有信的痛快人打交道!說起來,被我請來做客的李警官也是一樣呢,所以你們大可以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料李警官,明天一拿到錢,就會立刻完好無損地把她送回去!”


  這一次的電話,他沒有再避開李非魚,或者說就是故意要讓她來聽一聽他們交涉的內容。


  李非魚隻聽出了四個字——此地無銀。


  還沒被提出要求,就這樣迫不及待地試圖用好聽的言辭來安撫對方,顯然,他根本就沒打算著這件事會順利完成,更沒準備要把她放回去,又或者確實會送回,隻不過未必會“完好無損”,反倒更可能是以七零八碎的狀態。


  她聽著電話對麵泄露出來的些微聲音,心頭難得地有些酸澀。她知道他在盡力救她,但是,也許她永遠也等不到重逢的那一天了。


  她總以為自己能看清許多人,卻唯獨看不清顧行的心思,可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其實她早已經熟悉了他每個細微的表情、每一種語氣還有每一次舉手投足之間所蘊藏的深意,其實她一直以來隻是因為懷疑自己,才遲遲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而就像她對他了解至深那樣,李非魚此時隻希望顧行也能夠看出她留在視頻之中的信息,快一點找到這裏。


  電話並不長,顧行是那種會盡量簡化不必要的環節、做任何事都直截了當的人,他甚至沒有試圖用籌錢為借口來進行拖延,在王鵬章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個交易地點之後,隻經過了幾秒鍾的思考權衡,便立刻同意了下來。


  “每三個小時,我要看到一條視頻,證明人質安好。具體要求,提前五分鍾打電話過來,到時我會告知。”顧行最後隻留下這樣一句話,甚至沒有要求與人質直接通話,便幹脆地掛斷了電話。


  但電話剛一放下,顧行的表情就立刻繃緊了。


  他看向餘成言:“視頻逐幀播放!”


  五分鍾前,在看到那條視頻的第一時間,他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背景換了。


  雖然之前的照片裏難以看清周圍的環境,但仍然能夠通過燈光的角度、水泥地麵的紋路和灰塵痕跡等微小的線索確定出來,照片與視頻中李非魚所處的地點在細節上並不一致,而在這個時候,任何哪怕是最細微的改變,也有可能並不是毫無緣由!

  李非魚在試圖告訴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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