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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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彧被這個並不難回答的問題給問住了。
他思索了將近兩分鍾,才把思緒從徒勞的回憶中抽離出來,尷尬地搖了搖頭:“抱歉,我不清楚非非有沒有遇到特別的事情。”
說著,他看向何昕,像是在期待什麽不同的答案,可後者最近雖然因為取鑰匙的事情見過李非魚一麵,但通過她茫然而愧悔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那次碰麵多半充滿了“公事公辦”的氣氛,她根本就沒想起來要關心一下女兒的生活。李彧便隻能坦承道:“兩位警官,想來你們也能看出來,我們家這個狀況實在是……非非的事情就麻煩你們多費心了!”
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李彧卻覺得舌頭都苦得發麻了。
有些事,又或是有些人,總是會被當做理所當然的存在,直到猝然消失的那一天。
顧行看著對麵從頭到腳都寫滿了悔不當初的夫妻二人,神思微微有些恍惚,但他立刻就回過神來,鎮定地問道:“勒索電話的內容呢?”
他的語速比平時更慢,但聲音中那些生澀與緊繃的意味卻像是被人大刀闊斧地剔除掉了,隻剩下音色中最本初的冷凝和沉穩。
陸離詫異地投過去了個眼神,但這不是糾結細節的好時機,他隻好把疑惑壓在了心底,便聽李彧回憶道:“是這樣,我太太剛接起電話,還沒說話,那邊就有個男人問她是不是非非的母親,說非非在他那裏。我們開始還以為是路上出了事故,對方是醫院之類地方的人,但緊接著,那人就說非非被他綁架了,要我們付一千萬的贖金才肯放人!”
陸離插話道:“他雖然這麽說,但空口無憑……”
李彧苦笑著頷首:“我也是這麽想的,但那個人立刻就發過來了一張照片。”
他不知想起了什麽,聲音突然有一點變了調子,連忙停住話頭,翻開手機相冊,裏麵最新保存的正是綁匪發來的那張照片。
陸離正要湊過去看,顧行卻先一步上前,將手機接了過來。
就在看清照片的同時,他的瞳孔驟然縮緊。照片是自上向下拍攝的,圖像正中間的人確實正是李非魚,她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一張椅子上,嘴上也貼了張銀灰色的膠帶,而無論是臉上還是膠帶上,都蹭上了幾抹暗紅色,光線昏暗,看不清是顏料還是血。
顧行的手不自然地晃動了下,仿佛手裏托著的不是個沒有三兩沉的手機,而是塊剛從爐火裏扒拉出來的鐵塊。
但他的視線卻始終沒有從圖片上移開,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更多的細節便浮現了出來。照片上的李非魚半側著頭,像是極力想要避開鏡頭,而綁匪顯然不會讓她如願,一隻戴著手套的屬於男人的手從下方伸了過來,死死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固定在了一個能讓人看清的角度上,幾道燈光從不同的方向照射過來,讓她眉眼間的冷意顯露無遺。
照片中場景受限,幾乎隻局限在李非魚周身,往上瞧不見燈盞和天花板,往下隻能看到一小塊地麵,而左右更是被擋得嚴嚴實實。顧行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小片像是刻意截取下來的景象,好半天,低聲緩慢地說道:“房間很大,不是私人住宅。”
李彧和何昕同時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看了過來。
顧行卻沒留神,問道:“綁匪還說什麽了?”
兩人剛生出的希望懸在半空,上不來下不去,晃蕩得心煩意亂,卻隻能配合地回答:“沒有別的了,就讓我們等進一步聯絡。”
顧行點了點頭就要出去,卻被何昕喚住:“等等!你剛才說的……你認出這地方了?”
她的聲音中滿含期待,像是恨不得警方立刻就從照片中讀出確切的地址和門牌號,然後在半個小時之內就趕到那裏把人給救出來似的。可現實卻令她失望了。顧行平靜道:“通過影子判斷,房間中有多盞燈,但光線仍然昏暗。”
產生這種狀況的最可能原因就是李非魚被關押的地方比正常的房間要空曠巨大許多,從大型會議室到工廠廠房或體育館之類的地方。雖說單憑這一點仍舊無法判斷出具體位置,但畢竟算是一條線索,聊勝於無。
說完這句話之後,顧行便走出了臥室,並沒有發覺身後陸離的表情越來越複雜。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顧行就被帶去看過了許多醫生,可惜無論是心理疏導還是藥物治療都收效甚微,到了最後,苗惠君夫婦與漸漸長大懂事的陸離都開始破罐子破摔地認了命,覺得他沒有徹底變成個啞巴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陸離到現在還記得與一位頗負盛名的老大夫私下裏的談話,他說,顧行的毛病雖說是心因,但多年下來,已經很難痊愈了,越逼著他表達,給他的壓力越大,就越容易讓他下意識地產生一種置身於發生事故當時的緊張感,也正因為如此,越是緊張,這毛病也就越嚴重,可謂形成了一個死循環。
但現在,顧行那些一句比一句順暢的話語卻昭示著,他似乎終於從這種怪圈中掙脫了出來,不再下意識地受到童年經曆的影響、將發聲與危險混為一談了。陸離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生出一種半是欣慰半是苦澀的感慨來——這種變化本來是好事,可一旦想到他終於克服了潛意識中的緊張感的原因是李非魚正處在生死邊緣、等著他們竭盡全力去實施救援,再大的好消息也都讓人高興不起來了。
陸離心裏簡直是冰火兩重天,滋味難辨地走到樓下客廳,一抬眼就見到莊恬正用同樣一種古怪的眼神向他詢問,而一旁沙發邊上顧行正在和餘成言說著什麽,後者頭也不抬,電腦屏幕的冷色幽幽映在他臉上,泛出一抹鍋底似的青黑。
沒多一會,餘成言將那張處理好了的圖片放大了細節,指著捏在李非魚下巴上的那隻手說道:“市麵上常見的防護手套。”
說著,他劈裏啪啦地敲擊了幾下鍵盤,在網上搜到了同款的手套圖片,生產商大篇幅地對比著此款手套與普通手套的區別。顧行一目十行地掃過,視線在其中幾點上麵略略頓了頓。
高低溫防護、機械防護、化學防護……
從外表乍一看來,和家庭大掃除用的乳膠手套沒有什麽區別,但尋常手套上卻沒有這些防護標誌,而這一款更多是供特殊行業工人使用的,雖然便宜,但是會想到購買這種商品這件事,本身就說明了一定問題。
餘成言又向上拖拽圖片,將鏡頭內小小的一塊地麵顯露在屏幕正中,地麵上幾條淺淡的影子交錯著,除了椅子、李非魚與旁邊那隻手的主人以外,至少還有兩處不規則的像是人體一部分的陰影。
餘成言陰沉道:“初步判斷,綁匪至少有三人!”
顧行沒答話,瞥了眼照片上的時間戳,還不到早上八點半,就算李非魚剛給他發完信息就被綁架了,這其中也不過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可綁匪卻能找到一個並非私人住宅的安全場所關押人質,這說明這場綁架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更像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犯罪。
他腦中驀地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但高燒中有些混沌的思維卻沒能將其捕捉到。
反倒是陸離突然說道:“會不會是小魚的那個神秘尾隨者?”他剛問完,又想起了什麽:“對了!今天早上那個報假案的人,他報案的派出所所在地就在小魚現在住的小區旁邊!”
顧行倏然抬起眼睛,神情冷冽。
如果那個藏頭露尾的報案人並不是報的假案呢?如果他所目擊到的正是……
顧行:“莊恬,去找到報案人!”
他說的不是“去找”,而是“去找到”,一字之差,其中的意味卻大不相同。
莊恬立時神色一正:“顧隊你放心!”
顧行抿了下幹裂的嘴唇,今天他已經聽了太多次“放心”,但哪裏能真的做到,那顆懸在半空的心不僅放不下,反而像是在滾油之中,每一秒鍾都是煎熬。他試圖站起身來,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晃又跌坐回了沙發上,他伸手推開別人的攙扶,將麵前的冰水一飲而盡,本來準備要親自出門的念頭隻得打消了下去,轉而改成了:“報案時間是六點十分,以派出所為圓心,步行十分鍾路程為半徑,搜索可能的綁架現場!”
莊恬愣了愣,疑惑地望向一旁的陸離。
通過派出所留檔的記錄,應該很容易就能找到報案人,到時隻要問一下就能夠確定確切的案發現場了,這樣動用大量人力漫無目的地搜索,似乎並沒有必要,還不如用來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而陸離卻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心頭不由一沉,對著莊恬小幅度地搖了下頭,用口型說:“去吧。”
莊恬隻好憋著滿肚子疑問跑了出去。
不過半個小時之後,她就理解了顧行的安排和陸離的欲言又止究竟是什麽意思。按照派出所給出的聯絡方式和姓名,根本找不到那個報案人,他的手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到了戶籍登記的地址去找,卻被鄰居告之,此人已經快一周沒有回來過了。
這位現知唯一的目擊者,像是從人間蒸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