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尾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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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春節來得早,元旦也剛好就是農曆的臘八,因此辦年貨的人們早早就行動了起來,大街上熙熙攘攘,明明是滴水成冰的大冬天,卻被樂嗬的人群營造出了種熱火朝天的氛圍。


  李非魚在附近的小超市買了幾樣雜糧豆子,準備過兩天熬些臘八粥,也算應了節氣。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路走來,她總覺得身後像是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自己。最初,她本來以為是最近太過疲勞產生的錯覺,但一直持續了快半個小時,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仍然沒有消失,便不能不讓人留意了。


  她準備開門的動作就頓了頓,眼角餘光往兩側掃過去。


  小區裏有很多人,李非魚四下望了一圈,連一個眼熟的也沒發現,眼下正是下班時間,新年的紅燈籠裝飾下,男女老少摩肩擦踵,一張張臉孔明暗不定,看的人眼花繚亂,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有什麽人混在人群中尾隨她,那簡直是再方便不過了。


  李非魚怔了怔,驀然間,於航那句沙啞怨毒的“我要殺了你”又在她耳邊回響起來,雖然明知對方早已死透了,但那股惡意卻仿佛仍然如影隨形,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粘膩而不適的厭煩感。


  還有他臨死前那個異常詭異的笑容……


  “會是誰呢?”


  李非魚以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說道,鑰匙插進了鎖孔裏,慢慢轉動。


  大門隔絕了窺探的目光,她背靠在門上鬆了口氣,心底泛起一陣疲憊,在原地歇了好一會才拖著腳步慢吞吞地上了樓。


  可剛到家門口,她就又愣住了。


  結實的防盜門前,地麵上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封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的信封。信封通體雪白,上麵印著一隻搖頭擺尾的小金魚,活靈活現得仿佛要從紙上遊出來一般。而再向上一點的位置,是她已經看得快要審美疲勞的一行英文。


  ToMyLove。


  李非魚眼皮一抽:“還沒完了這人!”


  隨即,她若有所思地彎了彎嘴角,覺得這藏頭露尾的“追求者”還挺有意思。


  這小區與她之前住的地方不一樣,安保設施非常不錯,想要進來樓裏,隻有三種方法——磁卡,鑰匙,或者請人開門。她出去買東西的一路上一直覺得有人跟蹤,所以這人不可能是趁她出門之後才騙開樓道門進來放置書信的,從時間上來看,若是單人作案,那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對方也是同一單元的住戶,所以他才能在她前腳出門之後,就立刻跟了出來,先放信再尾隨。


  為了尾隨她還專門搬了次家,可真是心誠得感天動地!

  李非魚毫不掩飾地嗤笑一聲,連撿都懶得撿那封信,直接踩著它開了門。


  大約過了十來分鍾,果然,電梯運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從她所住的四樓掠過,很快停了下來,似乎就在上麵一層。然後,一道猶豫不定的腳步聲在樓梯間的方向拖拖拉拉地打了幾個轉,像是要下來瞧個究竟,但鞋底都快把地麵磨薄了一層,最終也還是沒有付諸行動。


  李非魚捧著杯冷飲,坐在客廳裏聽了一會,還沒等樓上關門聲響起,就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哈欠,趴到沙發上玩手機去了。


  她買東西這一趟不過半個來小時,就沒帶手機出去,可回來一看的時候卻不禁嚇了一跳,手機上足有十幾通未接電話,除此以外,未讀信息更是快要累計到三位數。


  電話有兩通分別是陸離和莊恬打來的,剩下全都來自於顧行,而信息則正好相反,莊恬活像是打了整個養殖場的雞血,在群裏和私聊裏都是一通狂轟濫炸,李非魚一邊看,原本的信息就一邊被新的內容刷了上去。


  莊恬:“小魚小魚你去哪了快說句話呀你不接電話好歹也回個信息給我們哪我們都快急死了你再不出現顧隊就要瘋了他還病著呢你別這樣有什麽話好好說好不好別讓我們全都為你擔心啊!!!”


  也不知道她的語文是哪位體育老師教的,整段話都沒有標點,就最後拍了三個感歎號,看得李非魚腦袋都快脹成了個熱氣球。


  她一句話修修改改還沒回完,僅僅十秒鍾的工夫莊恬的下一條催命信息就又來了:“小魚小魚你什麽時候搬的家怎麽都不告訴我們你是真的不要顧隊了嗎你別這樣啊要是連你都不要他了的話他好可憐的而且回頭他一不高興我們就都要跟著玩完了你快回來救命啊啊啊!”


  緊接著就全是翻來覆去的“救命”。


  李非魚禁不住莞爾一笑,腦中浮現出莊恬神經兮兮地抱著手機抓狂的模樣,也不知道她出去買了趟東西,她就腦補出了多少恩怨情仇。但在下一條信息跳出來的一瞬間,她臉上的笑容卻倏然凝固住了。


  “小魚小魚你再不回話我就讓言哥追蹤你的手機啦!”


  李非魚默然盯著那條信息看了五秒鍾,突然按下了關機鍵。


  眼看著屏幕由亮轉暗,關機專有的音效在耳邊響起,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才覺出胸口都悶得生疼,緊接著,掰電池摘卡動作一氣嗬成,最後隨手把手機一扔,向後仰躺在沙發上,任身體慢慢地陷進柔軟的墊子裏,也同樣任心底的疲憊一點點漫上來。


  是她不要顧行了麽?


  李非魚默默地想著,或許是吧,因為誰都不需要她,所以她也誰都不想要了。


  她明明是那麽喜歡他,從第一眼看到,就覺得他如同在沙礫之間熠熠生輝的寶石,好看得讓人不舍得移開視線,之後的每一次接觸,每一次加深的了解,那顆寶石都像是在她眼前被雕琢出了新的一麵,直到最後,無數的切麵疊加起來,折射出仿佛讓星辰也黯然失色的光彩。


  而她就像是個小心翼翼地捧著最珍貴的寶物的孩子,得意忘形地興奮著,渾然忘記了最美麗的寶石也具有著最冰冷堅硬的本質。


  李非魚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天花板,單調的雪白在她眼中漸漸變幻出各種古怪的花紋,她想,他還是那麽好,她也還是那麽喜歡他,可那又如何呢?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裏的人,涇渭分明。


  想到這,李非魚不禁又笑了,可笑著笑著,卻有一滴冰冷的淚水從頰邊滑落。


  二十幾年來,她從沒受過什麽上天的眷顧,也不敢再奢望童話般的白頭偕老、死生契闊,她所真正擁有過的,不過隻有這一副刻在了骨子裏的懦弱與乖張,可是,如果注定要在庸碌與乏味之中消磨掉這一輩子,那麽她至少還希望著,在漫長的歲月中與她兩看相厭的那個人不會是顧行。


  那樣好的人,隻應該留在記憶之中慢慢懷念。


  時間無聲流逝,夜色漸漸變得深沉,從窗縫與樓道中飄進來的飯菜香味一點點散開,樓上小孩子噔噔噔的奔跑也安靜了下來,人與車的喧囂被夜風掩蓋,一切都開始沉入了寂靜的夢中,等待著下一個清晨的到來。


  而這個時候,李非魚卻慢慢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她翻出紙筆,在燈下對著空白的紙麵怔忪良久,終於落下了第一個字。


  那是一封辭職報告。


  李非魚筆下寫著網上摘抄來的套話,一筆一劃都寫得認真,但思緒卻已然飄遠。


  何昕與李彧的財產分割已經結束,兩人的心思都沒在爭財產上,甚至反倒互相推拒了起來,可笑夫妻一場,怨懟了二十來年,臨到最後居然找回了幾分最初的平和與融洽。然而,再融洽也隻是回光返照的假象,李非魚心裏清楚,倆人這是想著快刀斬亂麻,誰都不願意留著這糟心事過年,恨不得光速了結了前塵舊事,趁著新年伊始,直接擁抱幹淨爽利的新生活。


  就像她自己一樣。


  這些年裏,她害怕過,無措過,隨波逐流過,也鼓足勇氣爭取過,到了現在,卻隻覺得累得厲害,連怨恨或是傷心的力氣都懶得提起來。


  好在人心就像是一汪表麵平靜的深潭,隻要不再手欠觸碰底下混亂的渦旋與潛流,便可以自欺欺人地粉飾太平,而現在,李非魚便不想再攪那潭渾水了,她隻盼著趕緊改頭換麵,能離過去的那些破事有多遠就跑多遠,最好把能把自個兒一砍兩半,和過去的自己直接劃清界線,老死不相往來。


  李非魚歎了口氣,在信封上寫下最後一筆。


  翌日一大早,她就十分不要臉地找了個郵筒,連麵都沒露就把那封辭職報告給送到了特偵組的辦公室。


  看著信封滑入郵筒裏,她重新打開了手機。


  今天是李彧與何昕預定辦離婚手續的日子,她也被通知了“觀禮”的時間和地點,如果不出意外,這應當就是他們一家三口最後一次齊聚一堂了,李非魚便沒有拒絕這個邀請,特意起了個大早,準備親眼見證一切的結束。


  但她剛開機,還沒來得及確認地址,就又被堆積如山的信息刷屏了,提示音瘋狂地響個不停。


  從數量上來說,仍舊是莊恬的狂轟濫炸最多,但隨著時間越來越晚,信息的頻率就漸漸低了下去,直至消失,大概是發著發著就睡著了。而與此形成了鮮明對比的則是顧行發來的消息,每一條都隻有簡短的幾個字,時間間隔不多不少,永遠是半個小時,從昨天傍晚開始,一直持續到二十幾分鍾前,從未間斷過,正像他本人那樣認真……或者也可以說是固執得不近人情。


  李非魚忍不住露出了個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微笑,可心裏卻是一片酸澀。


  她深吸了一口氣,指尖輕觸屏幕,隨著光標的移動,一行字出現在輸入框裏——我很好,勿念。想了想,又慢慢地加上了一句。


  “抱歉,顧行,我……”


  她剛輸入到一半,突然感覺到了什麽,猛地回過頭去。


  那種黏在她背上一般的窺探的目光又來了,或許是因為清晨周遭無人的緣故,比過去更加露骨而不加遮掩,膩歪得令人作嘔,簡直像是要化作一條在她脊背上舔來舔去的舌頭。


  她把手機攥在手裏,卻沒有再繼續輸入信息,而是仔細地左右打量起來。


  無論是郵局還是附近的店鋪和公司都沒有開門,整條街上靜悄悄的,唯一一個其他的行人是個背著書包的少年,可就算是他,也剛從十字路口轉了個彎消失了,剩下的,就隻一條仿佛還未從沉眠中蘇醒過來的寂靜街道。


  李非魚原地站了一會,目光漸漸鎖定了大約二十米外兩座樓之間的夾縫,陰暗,狹窄,初升的太陽光線稀薄,在其中投下昏沉的陰影,讓人看不清裏麵究竟有什麽。


  她猶豫了下,看了眼就在路對麵的小區,有些難以抉擇是要盡快回去,還是要上前把那跟蹤上了癮的倒黴玩意揪出來。但就在這時,一輛麵包車從不遠處的小巷轉出來,緩緩地停在了她旁邊。


  副駕駛的門打開,下來了個中等身材的壯實男人。


  李非魚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男人臉上帶著和氣的笑容,說起話來還有些外地口音,像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問路人,但她總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


  男人像是沒有察覺出李非魚動作中的戒備,自顧自從口袋掏出一張紙,又湊近過來:“哎喲可算遇見個人了!大妹子,麻煩你給我看看這地方怎麽走唄?我找了好半天了!”


  他一邊嘮嘮叨叨地說著話,一邊越走越近,李非魚皺眉又退後了一步,人行道本就不寬,再退下去眼看著就要撞上旁邊的玻璃店門了。她頓時更生疑竇,並沒有認真去看那張不知寫了什麽的紙條,反而用餘光瞥向麵包車,這一眼看過去,隻見車子後排門不知何時開啟了一條縫,裏麵光景晦暗不明,她心頭陡然一驚,隻覺寒毛都豎起來了!

  那男人也看出了什麽,麵上笑嗬嗬的表情刷地落了下去,抬手就抓向李非魚。


  李非魚卻比他更快一步,當即側身閃開,順勢在他膝彎狠命踹了一腳,趁他慘叫一聲跪倒在地的時候迅速奪路而逃!

  但迎麵的麵包車卻堵住了她麵前的道路。


  就在她跑過問路男人的身邊時,車門被一下子拉開,兩個帶著黑頭罩的男人跳了下來,一左一右將兩邊的路線全都截斷,姿勢活像是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的獵人。


  李非魚下意識地遲疑了一瞬,隨即朝著看起來瘦小一些的歹徒那邊衝過去!

  可她還沒碰到那人,就覺背後又什麽正在逼近,她慌忙躲避,卻仍舊無濟於事,一隻手猛地扯住了她的頭發將她向後拉去。


  李非魚被拽得腳下踉蹌,而就在失去平衡的一瞬間,那股力道更大了,伴著一聲壓抑的怒罵,問路的男人按住她的腦袋向一旁的玻璃門狠狠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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