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懶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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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隊!”


  莊恬愣了兩秒鍾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橋邊的欄杆在霧氣中泛著濕潤的鮮紅,一眼看不出是原本的噴漆還是血液的顏色。顧行手扶鐵欄一動不動地站著,身體前傾望向水麵,麵色沉凝。


  身後腳步聲紛亂地接近,他猛地轉過身來:“守住江岸兩側!”


  趕來的幾人全都是一愣,不敢置信地彼此對視——凶手居然又跳江跑了?!難道他是條泥鰍不成!

  比起半個多月前,眼下氣溫驟降,江水雖然還沒有結凍,但水溫也直逼零度,也不知道凶手到底是天賦異稟還是根本就瘋了,居然在這大冬天一再往寒江裏頭鑽!

  但很快就有人反應了過來,立即沿著江岸開始搜索。


  冬日裏天色暗得極快,仿佛隻是片刻的工夫,那輪殷紅的斜陽就又往地平線的方向傾斜了不少,沉鬱的色調染滿了江麵上的水汽,濃得像是蒸開的血霧,看不清人影。


  莊恬咬了咬嘴唇,遲疑了片刻,往顧行袖子上抓了一把,果然沾了滿手潑漆似的紅,她正要說話,卻聽顧行聲調平穩,按部就班地下了指令:“通知痕檢,追查槍彈來源!封路!”


  臨江苑處於市郊,進城的路雖然不少,但最終都得匯集到幾條幹道上,如果布置得當的話,也許還來得及堵住。


  莊恬又不自覺地往顧行手上瞄過去,有心想要勸一句,但後者卻毫不領情地冷聲催促:“快去!”她隻得轉身跑回車上,打開警用電台。


  堪堪通報完情況,李非魚和陸離也趕了過來,見到這邊的景象,心中皆是一沉。


  陸離問:“跑了?怎麽回事!”


  莊恬啟動車子,恨恨道:“跳江了!他也太……”她咬牙咽下了後半句髒話,忽然想起什麽,衝李非魚說:“對了,後排有急救包,小魚你等會幫顧隊包紮一下!”


  她說著,打開前後霧燈,小心地調整方向將車子往後倒了幾米,讓開前方的悍馬。同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霧氣中漸漸清晰起來。


  李非魚目光落到顧行被染紅的衣袖上,血仍未止住,在浸透了半截袖口之後,順著手腕蜿蜒流下,她神情頓時晦暗下來,卻仍是一言不發。


  陸離忍不住擔憂道:“怎麽弄成這樣!莊恬說嫌疑人有槍,不會是——”


  顧行瞥他一眼,看不出喜怒,但還是配合地回答了:“欄杆破損,劃傷。”


  於航最後一槍開得時機太準,逼得他不得不躲閃,而就是這一瞬間的耽擱,他就隻來得及抓住對方一片衣角,下墜的巨大力道之下,於航的衣服被扯出了條口子,而他的右手則重重硌在了欄杆上,破損翻卷的金屬碎片霎時嵌入了皮肉之中,血流不止。


  陸離從牙縫裏吸了冷風,看起來似乎比正主還疼:“要不要去醫院看看?這得打破傷風針!”


  顧行沒說話,像是有些疲憊地坐上了車子,仰靠在座椅上。


  與陸離的擔憂相比,莊恬的反應反倒更加糙漢子一點,她鎮定地掛檔啟動車子,問道:“顧隊,要沿著江邊找嗎?還是去路障那邊等?”


  顧行還沒回答,李非魚突然說道:“暴食,還有懶惰。”


  莊恬一愣:“什麽?”


  李非魚打開了急救包,從裏麵取出藥水和紗布,頭也不抬地冷冷說道:“七宗罪裏剩下的兩個。剛才的現場缺了標誌,並不完整,凶手的欲望沒有得到完全滿足,何況他也自知就要山窮水盡,與之前那次逃脫不同,這一次,無論是時間上的緊迫感還是殺人的欲望,都會促使他立刻去尋找下一個受害者!”


  這一點,方才在地下停車場裏,她與陸離就達成了共識。


  車子在白茫茫的霧氣中緩慢地前行,比步行快不了多少,每隔幾秒鍾就有規律的鳴笛聲響起,最多不過五百米的距離卻遠得像是永遠走不到頭。


  莊恬緊緊攥著方向盤:“暴食是張臨,他還在醫院,難道……”


  李非魚已經挽起了顧行的衣袖,讓傷口露出來,她麵無表情地用紗布蘸飽了消毒藥水,直接按了上去。專用的藥水並沒有產生額外的刺激,但紗布按壓傷口帶來的不適還是讓顧行反射性地蹙了下眉頭,他垂眼看著李非魚七情不動似的專注麵容,眸色微微暗了暗。而李非魚並未抬頭,接著莊恬的疑惑說道:“不,正因為張臨在醫院,有人專門保護,所以於航應該不會選擇他!”


  “那就是懶惰了?”莊恬問道,“可是那又會是什麽人?”


  她邊問,邊忍不住把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無良媒體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邊,要不是他們為了吸引人眼球而編出了七宗罪的名頭,現在又何至於此,一想到這些,她就恨不得把他們也當教唆犯一起抓起來。


  血流終於漸漸止住,李非魚將紗布打了個結,又抽出張濕巾擦手,坦率答道:“還不知道。”


  莊恬吃驚地“啊”了聲。車子已經離開了霧氣彌漫的大橋,江麵的水霧雖然也會隨風飄到岸上,不過周遭的朦朧感卻淡了很多,視野已經算得上是開闊,但車速卻反而更加慢了下來,莊恬抽空回頭:“那咱們現在到底去哪?”


  一時無人回答。


  無論去什麽地方,他們很可能隻有一次機會能夠阻止凶手,如果判斷失誤的話……


  李非魚眉頭深鎖,倚向窗邊,又開始啃指甲。顧行下意識地想要去抓她的手,但還沒有動作,就見她自己停了下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片指甲縫裏似乎殘留著一點沒有擦幹淨的紅色,她像是有些焦躁地甩了甩手,不悅之色溢於言表。


  顧行隻覺胸口的某個地方像是被一根細針不輕不重地紮了一下。


  “懶惰……”李非魚喃喃道,閉目思索起來。


  顧行眼神複雜地看著她,自從早上那場嚴格來說都算不上爭吵的矛盾發生之後,他們還沒有好好地說上一句話。不,或許說過,但每一句都與工作和案情有關,不帶一絲感情色彩,雖然聽起來平靜如常,但越是如此,他心中隱隱的不安就越加濃重,他甚至毫無來由地覺得,兩個人中間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阻礙,就連方才她與自己之間不經意的碰觸仿佛都失去了應有的溫度。


  無數問題湧上心頭,可現在偏偏不是能夠沉溺於私人感情的時候。


  顧行咬緊了牙關,截斷紛亂的思緒,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沉聲說道:“回市區!”


  陳宛的關係人都在龍江市,所以無論凶手目前身處何處,隻要他還想殺人,最終都會回到市區。


  莊恬二話不說,立刻調轉方向。


  入城的必經之路上已經設好了路障,每個路口都有交警盤查,可令人失望的是,從嫌疑人落水到現在,已經過去近半小時,卻還沒有任何可疑車輛出現。


  這不對勁。


  或許於航沒有回城,又或者他運氣不佳直接淹死在了水裏,這些都是最尋常的可能性,但李非魚就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路障處排了長長的車龍,每一輛車子前後座位加上後備箱全都被仔細檢查過才能放行,最後麵的車輛司機不明所以,已經開始焦躁地按起了喇叭,高亢的響聲觸發了前方已經熄火的車輛上的報警裝置,一時間刺耳的尖鳴聲此起彼伏。


  江灘漫長,又有濃霧遮蔽,警方即便有所疏漏也不奇怪,但從江邊到龍江市的路卻就那麽幾條,於航隻要想要回來,便不可能不被人認出來。所以,這麽長時間,他究竟跑到哪裏去了?

  警用頻道又傳來了匯報,其他幾條路上也沒有發現。


  天色越來越暗,有人忍不住開始提出質疑,擔心是不是特偵組從最初就判斷錯了,如果於航並沒有選擇回龍江,而是另選了個方向逃逸的話,那麽現在很可能已經逃出了警方的控製區域。


  “不可能。”對於所有的質疑,顧行隻給出了三個字的回應。


  快要沸騰的疑慮被強硬地壓了回去,頻道中好一會沒有聲音,但比起被說服了,更像是埋下了更深的懷疑的種子。


  李非魚望向窗外,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雙手卻漸漸握緊。


  突然,她出聲問道:“各處關卡經過的所有車輛都進行檢查了麽?有沒有例外的特種車輛?消防車,救護車,工程車……”


  又是一陣沉寂,半天,有人報了自己所在的路口,遲疑道:“十分鍾前,有一輛救護車往返過……”


  他沒說完,所有人心頭皆是一凜,李非魚重重吐出一口氣:“他有槍!”


  許多醫院都有救護車,正因如此,他們不可能在第一時間就對警方的布置了如指掌並予以配合,而特殊的作用和使命卻又讓救護車能夠在大多數地方暢通無阻,救命講究爭分奪秒,就算是設路障查車,也未必會波及到他們!

  所以,若是於航自己叫了救護車,又持槍脅迫的話……


  顧行冷聲打斷了警用頻道中期期艾艾的解釋:“說明去向!”


  陸離同時撥通了餘成言的電話,準備調取交通監控,通過車牌號進行追蹤,但電話剛剛接通,餘成言就先一步急切地說道:“剛接到報警,有歹徒持槍劫持救護車!在青山路與建寧路交匯路口棄車,正在向東逃跑中!”


  簡短的兩句話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中,最糟的預想成了現實!


  青山路與建寧路交匯路口,向東……李非魚飛快地在腦中鋪展開了一張龍江市地圖,從那裏向東逃走的話,最可能的目的地是……


  一個又一個地名閃過腦海,和陳宛的生平彼此印證,卻都沒有帶來任何熟悉之感。


  正在她毫無頭緒之時,顧行忽然說道:“地鐵站!”


  對了!徒步定然逃不掉,隻要設路障,出租車也太容易被堵住,對於航而言最安全的當屬人多的公共交通!而那裏的地鐵線路應當是通往——


  陸離轉頭過來:“老餘說於航搶了醫護人員放在車上的藍色長款羽絨服和白色毛線帽!”他說完,又在警用頻道重複:“各單位注意,嫌疑人可能身穿藍色羽絨服,頭戴白色帽子,最後出現位置……”


  而就在這時,李非魚也終於在腦內的地圖上搜索到了什麽,驀然失聲道:“門衛!陳宛跳樓大廈的門衛!”


  他當然並不懶惰,陳宛的死可以說和他八竿子也打不著一點關係,就算是要追究沒有及時鎖天台門的責任,也更應該去找那些躲懶去天台抽煙的裝修工人,但顯然,於航已經瀕臨瘋狂,他根本不在乎要殺死的究竟是不是無辜之人,恐怕到了此時,他心心念念的就隻有完成所謂的審判,隻有這樣才能滿足他以複仇為名義的扭曲欲望!


  而那條地鐵線路上,與陳宛之死關聯最深的地方就是她跳樓的那棟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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