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暴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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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來的同事們從於航家中撤出,將空間讓給了剛剛趕到的痕檢人員。
天色微明,樓上樓下傳來了住戶活動的聲響,幾名警察過去敲響了鄰居的房門,就於航的事情詢問起來。
隻有李非魚沒有動。
她孤零零地杵在原地,在忙碌的痕檢人員中間像根不合時宜的木頭樁子,直到有人又催了一次,她才恍然回過神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出屋子:“顧隊!我認為張臨現在有危險!”
顧行正在聽站在樓梯上的一名刑警說著什麽,聞言兩人齊齊轉過頭來。
李非魚快速說道:“之前咱們一直覺得凶手僅僅是下意識地模仿張臨,希望將自己代入他的角色,但這個屋子卻表明不止如此。”她指向室內,晨曦的薄光透過臥室的白紗窗簾照進來,讓潔白的房間明亮得近乎聖潔,在對比之下,愈發凸顯出了房子其他區域的髒汙淩亂,她神情凝重,繼續說:“凶手癡迷於陳宛,已經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他並非僅僅是在特定的環境下模仿對方,而是每時每刻都認定了自己才是‘張臨’,是陳宛的未婚夫,是她的保護者,那麽……我突然想到,他對占據了未婚夫這一身份卻沒有能夠保護好陳宛的真正的張臨,又會有怎樣的態度呢?是回避他的存在,還是——”
這個問題簡直不用回答。
世界上隻能有一個張臨,對於大眾而言,身份證件、家人朋友和社會的認可共同定義了這個身份,但是對於凶手而言,“張臨”這個身份的唯一意義在於是否配得上陳宛。
所以,在凶手看來,在兩個“張臨”之中,辜負了陳宛的那個,又還有什麽活著的必要呢!
顧行對麵那個警察嚇了一跳,他正是之前打開緊急逃生通道入口的那人,短短一兩天裏兩次聽到這種神神叨叨的說辭,看向李非魚的眼神都不由變得古怪起來,總疑心從她口袋裏能找到塔羅牌或者水晶球之類的玩意。
他猶豫了下,試探著問這新鮮出爐的吉普賽女巫:“可是,凶手不是決定按七宗罪的名目來殺人了麽?”
李非魚抬眼看向他,眼中透出涼颼颼的譏諷:“叢建萍的死已經說明了,七宗罪不過是凶手自欺欺人的障眼法,而另一方麵……”她倏地笑了一下:“你們還記得審問張臨的時候,他說陳宛死的時候他在做什麽嗎?”
審訊記錄有不少參與偵破的刑警看過,不過這種與案情沒有直接關聯的細節卻沒幾個人記得,附近幾人下意識地交換了下茫然的目光,但這時,顧行卻平靜道:“在公司,參加酒局。”
話剛說完,他就明白了:“暴食?!”
暴食,七宗罪之一,也是於航想要給張臨編排的可笑罪名。
所有人臉色都有些難看,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最初幾個死者也就算了,畢竟算是做了孽,可現在,明明隻是凶手心理扭曲想要殺人而已,卻偏要將刻意攪渾的汙水潑到受害者頭上。
顧行冷聲道:“立刻找到張臨!”
雖然他們一直認為陳學軍仍是最可能遇險的那個,但其他的潛在受害者也同樣不容忽視!
李非魚卻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個憂心忡忡的表情,她突然有些擔心,以凶手的謹慎和狡猾,他就算被逼著動手,難道真的會按照警方的希望直接衝進布在陳家附近的羅網之中麽?
而仿佛正是為了印證她的隱憂,張臨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並不是打不通,線路通暢,但在持續不斷的響鈴中,卻沒有人前來應答。
李非魚咬住嘴唇,不知第多少次撥打了同一個號碼,同時催促道:“顧隊,再快點!我怕已經出事了!”
顧行未答話,卻直接打開警笛,將車頭猛地轉向右側,從早高峰的車流中斜穿出去,開上了一旁的人行道,大驚失色的行人亂糟糟地往兩側避讓開來。
饒是如此,在自行車和行人的擁堵之下,車速仍然十分緩慢,李非魚盯著那不過四十的車速表,心中越來越焦躁。但就在此時,電話終於接通了。
還沒有人說話,一聲巨響就猝然傳來,震得人耳膜生疼,像是手機被摔到了地上。張臨的聲音嘶啞,因為距離的緣故顯得有些模糊,在這連番混亂的聲響中驚恐地大喊:“救命!救命!快來人啊!我受傷了,我的腿,他在——啊!”
李非魚心髒霎時提到了喉嚨口,顧行的表情也緊繃起來,車速短暫地急速提升,卻又緊接著一腳刹車,讓過前方橫穿過來的行人,他用力咬緊牙關,嘴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雙手死死攥在方向盤上,像是要把它扭斷一般。
好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張臨的呼救再次響了起來。
李非魚腦中紛亂地劃過無數個念頭,驀地,她從中抓住了點什麽,大聲叫道:“去臥室!去你和陳宛的臥室!那是陳宛親手布置的,他不會在那殺人!”
電話對麵突兀地靜了一瞬間。
一聲野獸咆哮般的怒吼突然爆發出來,滿含著扭曲的痛苦和怨恨,像是從地獄傳來的怨魂的尖嘯,讓人心生寒意!
但他撲了個空。
跌跌撞撞的腳步聲中,他誌在必得的獵物漸漸跑遠,在同一個方向,撞門聲清晰地傳來。
薄薄的一扇臥室木門,仿佛隔開了地獄和人間。
李非魚無法判斷對麵發生了什麽,她按住胸口,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他們距離張臨家還有至少十分鍾的車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指點究竟是不是真的有用,如果於航真的如她推測的那樣還好說,但如果他的瘋狂遠遠超過了對於陳宛的癡迷……
她讓張臨躲進遠離大門的臥室,會不會反而是害了他?
李非魚幾乎不敢想下去,她下意識地看向顧行,但他卻正專注於路況,無暇顧及她快要沸騰的不安。氣窒的憋悶感越來越重,李非魚終究還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混合著早高峰尾氣味道的空氣灌入缺氧的肺中,帶來一種近乎於灼燒的感覺,讓人想要嘔吐。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對麵終於再次響起了腳步聲。
與張臨踉蹌躲避的腳步不同,這一次的聲音穩定而緩慢,伴隨著輕微的雜音,手機大概被人從地上撿了起來,短促而粗重的呼吸聲通過電波清晰地傳來。
對麵的人聲音嘶啞得如同陳舊鏽蝕的風箱,一字一句地說:“我記得你,你是電視上的那個人……我要殺了你!”
李非魚心頭驀地一鬆。
他會將仇恨轉向她,就證明了他現在無法對藏身於臥室中的張臨下手。她賭贏了!
至於那點口頭上的威脅,李非魚並不在乎,於航再怎麽狡詐也已經是隻秋後的螞蚱了,他的身份已經完全暴露,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抓捕歸案。
但她不在乎,卻不代表所有人都是一樣。
顧行緊繃的雙肩稍微鬆弛下來,但方才急迫的心情剛一緩和,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怒氣就從胸口騰了起來,他將車減了速,伸手奪過手機,看也不看地結束了通話。他冷冷道:“你以為你是誰!”
李非魚愣了下。
車窗外人流車流匯聚在一起,嘈雜喧鬧,但車內的方寸之地氣氛卻如同凝固了一般。
話剛一出口,顧行就意識到自己的表達方式有問題,但同樣的,即便表達得可能生硬了些,他卻不認為自己的擔心沒有道理,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開始能體會到何昕的心情了。
他歎了口氣:“王鵬章,媒體,尾隨者,於航……你還要招惹多少人!這樣很危險!”
但他沒想到的是,李非魚卻突然笑了,那笑容一點也不柔軟,反而滲著絲絲涼意,像是幾個月前他們初見時的樣子,她語氣裏帶著嘲弄,慢吞吞地說道:“給你講個故事吧。”
顧行心頭微微一頓。
也不管對方想不想聽,李非魚已自顧自地開始說:“我在派出所的時候有個同事,四十多歲,注意飲食,規律運動,每年都去體檢,上班拿保溫杯泡枸杞,特別注意養生,我們都說他這是要奔著活到一百二十歲去的,可後來你猜怎麽著?”
車子轉過最後一個彎,水韻名城小區已經近在咫尺,從他們的角度已可以看到張臨所住的那棟樓。
李非魚語氣仍舊十分平緩,像是在聊天氣:“有一次,有個老太太出門忘了帶鑰匙,又不舍得付錢開鎖,就逼著他爬陽台去開門,結果那欄杆不結實,他失足從五樓掉下來,死了。”
顧行手上不自覺地收緊,方向盤猛地晃動了下,差點剮蹭到旁邊的車。
李非魚漫不經心地笑:“做這一行,哪有什麽絕對的安全,我方才不喊那一嗓子,現在恐怕就隻能去給張臨收屍了。”說完,便開門下車。
這些道理顧行都再明白不過,但事情擱到自己頭上,感觸總是不一樣的,何況這些患得患失的感情對他而言實在太過陌生而新鮮,便顯得尤為讓人不知所措起來。
電梯裏,兩人沉默了一路,直到電梯門開的時候,李非魚忽然開口:“顧行,我很喜歡你,所以希望你別和我媽一樣。”
以關心和愛護為名義,來行控製之實。
她說完這一句,便收斂神色,快步跑到了張臨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