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工地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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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魚靠著門框,鋪磚的小路從她腳下蜿蜒到院門口,然後又改換成沙石路麵,漸漸隱沒在楓林和原野之間。放眼望去,前方幾乎沒有人煙,隻有另一個方向江灣旁還保存著個小村落,距離開山修路的工地不遠,她默默地猶豫了半天,終究還是歎了口氣,向外邁開步子。
剛準備好晚飯的旅舍老板驚訝地喚住她:“哎?李小……咳,李警官,這麽晚了你還出去?”
不知是不是知道了她的職業的緣故,李非魚總覺得這名叫做祁江的旅舍老板態度比之前局促了不少,她站定點點頭:“天氣不錯,出去看看夕陽。晚飯不用等我,給我在冰箱裏留一點就行。”
祁江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有點過於緊張了,抓抓頭發笑起來:“哦,行。”他又恢複了最初的稱呼:“李小姐慢走啊!”
這個時候其實不過下午五點,但深秋的白晝已經很短,此時落日正在天邊燒出最後一片火紅的雲霞,與地上的楓林輝映,如同一場連天的火焰。
江灣便在這片楓林的盡頭。
僅僅十來分鍾,李非魚就沿著熟悉的小路向南走到了江邊,水寒氣撲麵而來,她搓搓胳膊左右打量一圈,少了楓林的阻擋,周邊的情況一下子清晰起來。
江灣在此處呈現出“幾”字形,她所在的地方正是“幾”字東北側的頂角外緣,若是繞過眼前的楓林沿水向西方走,正對著的便是連綿起伏的山勢,山腳水畔坐落著方圓十餘公裏內唯一的村子,而村外就是工地的所在。
預定修建的公路已經有了雛形,寬闊的路基沿著平行於“幾”字頂端的方向東西延伸,李非魚估量了一下路況和可能消耗的時間,覺得反正怎麽也無法在入夜前趕回旅館,便破罐子破摔地朝著西邊村子的方向折了過去。
約摸走了二十分鍾,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工地終於出現在了前方。越是靠近,機械與車輛的轟響就越真切,還伴隨著時而平緩時而高亢的人語聲,看起來炸藥失竊並沒有讓工地的所有活動都停滯下來。
就在李非魚走到了工地外圍的時候,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叫罵:“我操你全家!”
“這是什麽情況?”李非魚下意識在圍欄外頓住了腳步,側耳細聽。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激昂之下聽不出年紀,正中氣十足地破口大罵:“……刨絕戶墳,這是要損陰德的喲!你也不怕遭了報應!”罵到一半,又帶上了哭腔:“唉喲我苦命的爹娘啊,你們就是沒有個兒子,現在就讓人欺負到頭上來了,連死了都不得安生啊!你們在天之靈好好看看哪,這些人,他們要刨咱們家的祖墳啊!”
對麵似乎有人正在和她解釋什麽,但聲音輕易就被一浪高過一浪的哭嚎聲給壓了下去。
李非魚十分頭皮發麻,原本還想進去看看究竟的念頭在一瞬間就煙消雲散,悄沒聲兒地調轉了方向準備原路返回。
可她剛一回頭,就愕然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你……”
“你怎麽……”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收住話音。
淡淡的月光灑在麵前男人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李非魚倒退半步,無聲地吸了口氣,大半個月不見,顧行看起來並沒有任何變化,麵容仍舊英俊得近乎完美,但也仍舊嚴厲得讓人難以正視,就連眉間深深的刻痕都沒有因為這段悠長的假期而有分毫淡化,她的目光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吸引住了,一時間幾乎難以移開。
默然相對片刻,最終還是顧行先開口:“在做什麽?”
雖然認真算起來,兩人不過相處了兩周多,李非魚卻已經習慣了他略顯奇怪的說話方式,趁著他問話的時間趕緊收拾了心情,擺出一副似笑非笑的麵孔來:“在看你呀。長得這麽好看,總不能不讓人看吧?”
顧行:“……”
他沒能聽出李非魚聲音裏的緊繃,隻當她又在發神經,便習以為常地無視了這兩句調笑,可剛要回歸正題,遠處卻突然傳來一陣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大聲喊道:“啞巴!幹什麽呢,讓你叫個人回來都不會嗎?!”
李非魚一愣,硬憋出來的輕佻從臉上飛快地褪了下去。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一種無法說清的複雜情緒就在胸口猝然炸開,她反射性地抬頭看去,卻意外地發現顧行居然看起來很平靜,他的表情鎮定,臉上既沒有尷尬更沒有惱怒,就好像那個大呼小叫的老太太隻是在彬彬有禮地打招呼一樣。
但這個發現並沒有讓李非魚感覺舒坦一點,或者說反而讓她愈發感到難以忍受,她立刻就意識到,在過去的年月裏,顧行似乎早已經習慣了被這樣粗暴而輕蔑地對待。
就在產生了這個念頭的一瞬間,李非魚的臉色不自覺地沉了下去,那些輕佻和漫不經心的表象如同潮水一般從她的眉眼之間褪去,而緊接著漫上來的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挑剔。
“你叫誰啞巴呢!”她往旁邊邁了一步,抓住了顧行的手,側身擋在了他和來人中間,下巴微微揚起,借著高挑的身高睨視對方,“怎麽著?白長這麽大歲數,光學會吃飯了沒學會說話是不是?”
李非魚頭一回用這種尖銳的語氣說話,卻又自然而然得像是嬌縱了半輩子的大小姐,顧行不由詫異地多看了她一眼。
“你,你是……”
來人也被她這一嗓子給唬住了,腳步緩了緩才繼續走近。那是個看不出六十還是七十歲的老太太,腰身還算挺直,但滿臉的皺紋卻已堆疊了好幾層,不知是驚詫還是警惕的目光從下垂的眼皮縫隙透出來,直愣愣落在了對麵兩人相覆的手上。
顧行稍稍動了下,似乎想要抽出手來,卻被李非魚用力抓得更緊了,他禁不住皺了下眉頭,不知道她又要鬧什麽幺蛾子。
但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李非魚仍舊保持著那副趾高氣揚的姿態,對來人的問話理也不理,偏頭問:“這人誰啊?伯母?”
——單看陸離那副衣冠禽獸的勁頭,就絕不可能和顧行共享了這麽一個媽。
果然,顧行臉上露出了一點微妙的表情,無奈道:“不是。”
李非魚的眼神就更刻薄了幾分:“哦,也對,這歲數……那是外婆?奶奶?”
顧行:“夠了!”
眼看著那老太太因為這一句製止而重新氣焰高漲起來,李非魚當機立斷地撤出手來推了顧行一把,怒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男人啊!我替你說話呢,你還讓我閉嘴?要不是因為你,我大老遠跑到這路都不通的窮鄉僻壤幹嘛來了,我爸還說瞧在你的麵子上讓我看看這邊有沒有哪個親戚需要幫忙的,可現在我看啊——哼!”
顧行:“……”
最後一句話聽到耳中,他總算明白李非魚這是唱的哪出戲了,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但剛要說話,卻被一旁的老太太搶了先:“哎,姑娘你別走啊!”
難為她一大把年紀,動作比兔子還快,三兩步搶上前來,半分鍾前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那副陰沉模樣飛快地被揭了下去,換成了一副慈眉善目。
“哎呀,姑娘你別和我一個老太太一般見識啊!你看你這好不容易大老遠來了,總不能讓你一口飯都吃不上,就這麽餓著肚子回去嘛!”老太太張著雙臂,生怕李非魚跑了似的,“來來,啞……咳,顧行啊,快帶人家回去,就上我們家,讓你三姑父趕緊殺隻雞,快點,別磨蹭啊!”
顧行沉默片刻,最終深深看了李非魚一眼,沒有揭穿她。
就在兩人轉向村子的方向時,顧行的那位三姑也忙不迭地朝著另一邊小跑過去。
“哎,裏邊那位呢?您不管她啦?”李非魚似乎消了氣,挽著顧行的胳膊回頭喊。
老太太腳步不停,聲音遠遠地傳過來:“不管她,她鬧夠了自己就回去了!”就好像方才專門讓顧行來找人的根本不是她一樣。
村子要沿著山腳向西南再繞行十來分鍾,藉著林木的遮擋,工地裏的喧囂很快就淡去了,晚風與鳥啼在四周交織出了一片蕭疏的寧靜。
顧行再一次試圖把胳膊從李非魚的魔爪下抽出來,卻又失敗了。
“嗯?”
聽著這個非常有顧行風格的單音節,李非魚手中更緊了點,不要臉道:“我冷,靠著你還暖和點。要不,你把外套借我?”
隨著太陽落山,氣溫確實下降了不少,水畔的涼風幾可入骨,顧行聞言便真的單手解起衣扣來。
李非魚難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連忙鬆開他,兩手插回衣袋裏以示清白:“別別別,我就是隨口調戲你,你別當真!”
顧行已習慣了她的胡說八道,隻當沒聽見,卻還是換到了鄰水的一側,替她擋住了江上吹來的寒風。
“為什麽?”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之後,顧行忽然問。
李非魚:“什麽?哦……其實挺偶然的,我出來玩住在附近的旅舍裏,碰到了來走訪調查的警察,才聽說這邊……”
誰知顧行卻像是對這些並不感興趣,打斷道:“你最怕麻煩,為什麽,替我抱不平?”
李非魚怔了下,沒想到他居然會關注這種事情,想了想,一本正經道:“為了撩你啊。”
顧行的動作頓了一下,像是噎著了。
片刻後,他重新開口:“案情,你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