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內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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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李非魚莫名就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正在猶豫要不要詢問,就見莊恬鬼鬼祟祟地湊到桌前,翻查起了來電記錄。
在看清了那串號碼的一瞬間,她的臉就沉了下去,原本精致如人偶的甜美模樣霎時變成了個詛咒娃娃,陰惻惻地抬起頭,做了個往上指的手勢。餘成言頓時麵色鐵青,冷哼聲比以往更陰沉了好幾倍,消瘦的麵頰上肌肉不受控製似的抽搐起來,但他一句話也沒說,也轉身朝門口走去。
“你去哪?”陸離幾步追上,擋在門前。
餘成言冷冷道:“讓開!”
陸離恍若未聞地貼緊了門板:“你要去做什麽?”
餘成言的呼吸聲明顯地粗重起來,聲音卻壓得很低,因此顯出一種異常的刻薄:“我能做什麽?你覺得我還能去做什麽!秦隊這麽多年的心血你們不在乎,還不能讓我在乎?我現在就去問問上頭究竟是怎麽想的,秦隊又不是回不來了,就因為現在顧行那個……”
他的話音被猝然打斷。
迎麵的一拳把他打懵了一瞬,但緊接著餘成言就嚐到了嘴裏的一絲鐵鏽似的味道,他當即大怒,偏頭啐了一口:“去你的狗腿子!”也揚起拳頭反擊了回去。
毫無預兆地,兩個人在轉眼間就扭打在了一起,莊恬驚呼一聲,宛如一隻受驚的兔子,連忙撲上去拉架:“哎哎,別動手啊!都是自己人,你們打什麽啊!小魚你快來幫我把他們拉開,別打了啊!”
她叫了好幾句也沒得到回應,百忙之中一轉頭,就見李非魚好整以暇地抄著手靠在桌邊,連姿勢都沒變一下,直到扭打在一起的兩人撞過來,才打了個哈欠,往旁邊挪了挪。
莊恬簡直要瘋,頭一回發現特偵組裏居然隻有自己一個正常人。
而就在此時,她瞧見李非魚抓起電話,懶洋洋道:“喂,中心醫院嗎?麻煩幫我查個病人,嗯,姓秦,工作單位是省公安廳下屬的……”
“你要幹什麽!”餘成言霍然扭過頭來,拚著挨了一拳撲向電話,“你他媽的敢打擾秦隊!”
李非魚挑了挑眼皮,置若罔聞:“哦對,秦靖是吧,就是他,麻煩幫我轉接一下,就說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特偵組亂成一團了,讓他別養病了,趕緊回來收拾爛攤子吧。”
又是一句國罵當頭劈過來,餘成言好懸沒氣炸了肺,怒吼一聲撞開陸離,撲到桌麵上去拔電話線。
但下一秒鍾他就愣在了原地——不必他拔,電話線本來就沒有接上。
他餓虎撲食似的動作滑稽地僵在了一半,怔愣地望向還在端著電話機裝相的李非魚,而後者則毫無同情心地嗤笑了一聲,慢吞吞道:“原來你也知道你們秦隊不希望特偵組亂起來啊。”
說完,又轉頭嘲笑陸離:“嗯,你哥看到你這麽維護他,肯定要感動得熱淚盈眶。”
——才怪!
餘成言:“什麽?”
陸離則更為驚愕:“你怎麽知道的!”
倆人都同時陷入了震驚之中,不自覺地對視了一眼,又尷尬地錯開了目光。李非魚啃著指甲似笑非笑:“多明顯啊,顧行那人雖然一副棺材臉,但從來不和人發脾氣,就對你例外,偏偏你又一遇到他的事就操心得跟更年期大媽似的,要不是你倆長得還有點像,讓人能猜到親戚關係的話,我都要以為是——”
她沒說最後幾個字,把話題終結在了意味深長的“嗬嗬”聲裏。
反倒是莊恬愣愣地問:“真的?老陸,你你你……你和顧隊是……親戚?”
事到如今,隱瞞已經沒有了意義,陸離從地上撿回眼鏡,單手抹了把臉:“同母異父。”
這下子餘成言的臉色也好看了起來,好半天,終於別別扭扭地擠出幾個字:“我不知道……”
“什麽?”
門鎖哢噠一聲,顧行好巧不巧地正趕在此時自外回來,他隔著門聽見了最後幾個字,本以為是在討論案情,卻沒想到迎麵就瞧見了一片姹紫嫣紅,不由一怔,冷下臉來:“怎麽回事?”
李非魚插回電話線,嗤嗤笑起來:“秋燥。”
餘成言憤怒而憋屈地瞪了她一眼:“上麵說什麽了?特偵組到底能不能……”
顧行:“待定。”
“待定是什麽意思?”餘成言不悅道,眼看著火氣又要往上升。
顧行還沒回答,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突然插進來:“就是看你們的表現的意思。”
李非魚循聲轉頭,而另幾人則齊齊驚訝出聲:“秦隊?!”
伴著驚呼,一位高大的老者出現在眾人麵前,長期的伏案工作讓他寬厚的肩背略顯佝僂,國字臉上也也仍然帶著病容,可即便如此,他剛一露麵,辦公室裏的氣氛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熱烈得簡直像是春節聯歡晚會。
秦靖緩步走進屋子,擺了擺被輸液針頭紮成了篩子的手,示意幾人稍安勿躁,然後沉下臉淩空點了點餘成言:“你這臉是怎麽回事?還有你也是!”他又看向陸離:“行啊,窩裏反了?看看你們這點出息,哼!我要是早知道你們破個案子能破成一鍋糊粥,嫌疑人沒抓住,自己人倒是先打了個烏眼青,不用上麵發話,我自己就打申請把特偵組解散了!我丟不起這個人!”
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下來,兩個人早沒了方才理直氣壯的模樣,方才還像是能拆房的餘成言更是老老實實把一肚子委屈不忿全憋了回去,半個字不敢吭地深深低著頭,活像是個做錯了事被當場逮住的小學生。
秦靖狠狠瞪了他一眼,暫時放過了這場打架鬥毆,又回頭冷哼了聲:“顧行!你又是怎麽帶的隊!簡直胡鬧!哦,你聰明?光是聰明有什麽用!你要是跟桌上那台電腦一個用處的話,我一萬塊錢能買倆,還要你幹嘛?你到現在還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應該幹什麽是不是!”
“莊恬!”
莊恬乍一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點出來,立刻哆嗦了下,可憐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秦隊,我錯了……”
“你錯什麽了!”秦靖氣得樂了出來,哭笑不得地點點她,“我是讓你看好他們幾個,別整天嘻嘻哈哈的,什麽都不過腦子!”
莊恬自然不敢說一個不字,立馬賭咒發誓,幾乎要現場立下血書。
原班人馬都被訓了個遍,最後,秦靖態度終於稍稍和藹下來,接過莊恬狗腿地捧上來的溫水,然後對著李非魚招招手:“你就是臨時過來幫忙的那位小同誌吧?辛苦你啦。”
李非魚走上前任他打量,一言不發。
秦靖倒像是個古板而和氣的鄰家爺爺似的,溫聲道:“我聽說了,你能跟上顧行的思路?”
李非魚仍舊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慢吞吞回答:“我覺得這件事他本人的說法更可信。”
秦靖並沒因為這麽不識抬舉的反應而表現出絲毫不快,反而笑道:“小姑娘,很有自信嘛!”他看向顧行,國字臉又重新板了起來:“你自己來說,有這位小李同誌在組裏幫忙的話,你是不是就能把自己的意思說清楚了?”
顧行無意識地抿了下嘴唇,沉默良久,終於還是生硬地擠出了個“是”字。
秦靖便滿意地點點頭:“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他慢慢邁動步子,走到了辦公桌前,用一種複雜的目光凝視桌麵許久,然後抬起手,愛惜而懷念地摩挲了幾下桌上略顯陳舊的木漆,一聲低微的歎息從他的胸腔裏流瀉出來。
“我老啦……”他忽然改變了話題,回過身正色望向麵前的幾名下屬與晚輩,“四年前特偵組成立的那天我就說過,你們或許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不可否認,你們每個人都仍然是警隊寶貴的人才,我把你們聚在一起,就是希望咱們能夠相互配合,達成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更有效率地偵破大案、要案!”
這些話,四年之前顧行他們就已經聽過了一遍,然而此時再次聽到時,卻仿佛覺得有些陌生了,而此時的心情更是與當年大相徑庭。
秦靖又歎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想的很好,趁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幹得動,多帶你們幾年,等我退休,你們也差不多能獨當一麵了,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這才到第四個年頭上,我就已經老啦!”
“秦隊!”莊恬驀地失聲叫了出來。
秦靖笑了笑,製止了她的話:“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隻是放心不下你們幾個,說句心裏話,我既然一力籌建了特偵組,就希望它能盡量久地存在下去,但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現如今我剛離開幾天,你們就像是一盤散沙,一點主心骨都沒有,連底下縣裏的那幾個刑偵隊都趕不上!這樣的表現,怎麽讓我安心,又怎麽能讓上麵再心甘情願地把資源優先調配給你們?”
所有人都啞了火,便聽秦靖話鋒一轉:“我今天算是豁出去這張老臉了,死纏爛打了大半天才讓上頭鬆了口,特偵組的編製是否續存,就看眼下這個案子你們能不能解決得圓滿,讓人挑不出毛病來了!”
他瞥了眼顧行:“接下來的,你來說吧。”
顧行筆直的站姿陡然僵硬了一瞬,眉目低斂,下頜的線條繃得極緊,好半天,喉結微微動了下,終於開口:“三天。”
李非魚默默扶額,簡直想給他點蠟。
他自己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又是近一分鍾的沉默之後,低啞的聲音再度從他口中響起來:“上麵給……三天,破案,否則解散特偵組。”
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活像是具成了精的棺材板,話語甚至比霍金的電子音還生硬,但好歹算是當眾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來。莊恬幾乎要感動得熱淚盈眶,就連秦靖也覺差強人意似的略微點了點頭,但不知為什麽,再一片可喜可賀的氛圍中,李非魚卻不由自主地將視線投向了顧行握在身側的手上。
那兩隻修長而有力的手緊緊地攥著,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手背青筋凸起,指節繃得一片青白,薄薄的皮膚仿佛隨時都可能會被骨頭刺破一般,猙獰得幾乎有些嚇人。
她猶豫了幾秒鍾,但很快就下定了決心,悄悄走了過去,趁著所有人都滿意地轉開了話題的時候,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顧行的右手。
顧行愕然,整隻手都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抽回來,但兩人離得太近,李非魚又十分堅持,很快就借著桌子的遮擋,一根根掰開了他已有些僵硬的手指。她不著痕跡地低頭瞄了一眼,在他掌心因為太過用力而摳破的指甲痕跡上輕輕點了下,用耳語般的聲音低聲提醒:“記得上藥。”
顧行:“……”
秦靖的回歸十分短暫,沒過幾分鍾就被急匆匆趕來的夫人和兒女給“押”回了醫院,但他人雖走了,帶來的影響卻沒有消散,最明顯的就是餘成言的變化,他依舊是一副陰沉而刻薄的模樣,但那些含沙射影的言辭卻再也沒有從他的嘴裏吐出來過。
而另一個情理之中卻又出乎意料的改變就是,李非魚在兩個小時之後就接到了一紙正式的調令。
雖然此時距離特偵組的解散很可能已經不足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