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殺人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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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5日上午,顧行踏入辦公室的第一時刻陸離便急切迎了上去:“肖敏改了證詞!上周五半夜之前她就被黃萬年下了安眠藥,根本不知道他之後的行蹤!你們……”
他突然皺起眉,截斷了話頭:“你們是不是也發現了什麽?”
門口麵色凝重的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李非魚開口:“還記得昨天我說的那七分鍾麽?”
陸離疑惑道:“怎麽?”
“現在又多了七分鍾。”
莊恬湊過來:“啥?”
不隻是她,所有人都看起來更迷茫了。
李非魚眯起眼,嘴角扯出一道古怪的弧度:“我們實測,從海清收費站到佳木會館總共需要17分鍾,但嫌疑車輛超速行駛,在4:06駛出收費站之後,居然磨蹭到4:30才回到會館停車場。”她略微停頓了幾秒鍾,讓人充分猜測了下這多出來的七分鍾可能發生什麽,而後補充:“而在停車場裏,還發生了一件更加詭異的事情。”
說完,她快走幾步,將手中的U盤插進電腦。
空無一人的停車場中,一輛轎車慢慢駛進來,重新停在了原本的停車位上。到此為止,一切還算正常,但就在這時,司機走了下來,正要離開之前,忽然發現了什麽,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查看了片刻,又回頭審視了一番剛剛停泊的車輛,這一番查驗之下,他像是確實感覺到了不滿意之處,腳步猶猶豫豫地向前挪動了一兩步,然後再次停住,如此反複了兩回,又是數秒鍾的靜止之後,他猛地轉回身拉開車門,重新發動了車子。
莊恬抓抓頭發:“這是……又倒了一回車?”
顧行第一次開了口:“與離開時,不同。”
莊恬瞪著無辜的大眼睛:“是因為與離開時不一樣才重新停了一次車,還是重新停完仍然和最開始的位置不一樣?”
顧行抿了抿嘴唇,剛要說話,卻聽陸離問:“你的嗓子啞成這樣,又咳嗽了?”
李非魚捏著水杯的手一抖,一次性紙杯的邊緣被她捏出了個凹口,她抬起頭,狐疑地看過來。
但顧行卻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反應,隻敷衍地“嗯“了聲,反倒是莊恬笑嘻嘻地湊過來,一手攬過李非魚的脖子:“怎麽樣,感人的兄弟情,是吧?”
李非魚抿抿嘴角,似笑非笑:“恬姐,一夜不見,膽量見長。“
莊恬受到了啟發,立刻縮起脖子溜回了角落,假裝自己是一隻隱形鵪鶉。
兩人胡扯的間隙裏,顧行已經坐回了辦公桌後,在電腦上劈裏啪啦地敲出了一串字符,最後簡略道:“這個區域的監控。”
幾人連忙正經起來,湊過去查看,隻見他麵前屏幕上顯示的正是佳木會所附近的地圖,方圓三四公裏之間被勾勒出了個不規則的區域,而區域中,又進一步零散地標出了十來個紅點。
李非魚斂起神色:“要查出嫌疑車輛離開海清收費站之後的行蹤?”
顧行:“是。”
李非魚又問:“加油站?“她扶著顧行的椅背,手中指向距離佳木會所最近的一個紅點:“他既然連停車的位置都這麽小心地恢複原樣,不會放過油箱這麽大的破綻。”
顧行點點頭。
他似乎很喜歡這種不用費心多加解釋的感覺,輕輕地舒出一口氣,向後靠向椅背。
李非魚趕緊退開半步,避開了可能的肢體碰觸,口中卻若無其事地問:“要去王鵬章住處麽?”
不知為何,在見到這一幕的時候,莊恬表情突然一變,驚異地望向她,然後又偷偷覷了顧行一眼,神色微妙得像是隻聞到了魚腥味的野貓。陸離蹙起了眉頭,慣例地想要表示反對,但還沒說出第一個字,莊恬就一拳搗中了他的肋下,另一隻手威脅地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陸離:“……”
李非魚自知失態,眼不見心不煩地轉過身:“還是我開車。”
王鵬章的住處在龍江市即將拆除改造的棚戶區邊緣,足有五六十年曆史的四層筒子樓同整個區域一樣老舊破敗,除了門以外,幾乎所有地方都有對外開放的趨勢。
兩人在片警的引導下,穿過層層堆疊的雜物來到了王鵬章家門口。
“昨天晚上我們就查過了,沒什麽可疑的東西。”片警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年輕的臉上充滿了不解,似乎他微薄的工作經驗完全無法告訴他這麽個鴿子籠似的破屋子裏還有什麽吸引特偵組的。
事實也正如他所說的那般,快要鏽死在牆裏的大門後麵隻有一間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小公寓,不僅沒有獨立的浴室,甚至連天花板也低矮得像是為拇指姑娘量身打造的。局促的房間中一切都一目了然,除了靠牆的一張鐵架床和床邊的桌子以外,就隻剩下兼任衣櫃和櫥櫃兩重身份的一隻舊木櫃孤零零地擺在窗下。
顧行戴起手套,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
沒有反應。
片警解釋:“這邊太潮濕,燈的線路可能壞了,昨晚就不亮。”
他言辭隨意,卻沒想到新來的兩個人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幾乎是同時向四周環顧了一圈,又同時流露出了如出一轍的凝重表情。
——除了“壞掉”的頂燈以外,屋子裏並沒有任何其他照明設備。
李非魚咬住指甲,思考片刻,輕聲說:“他昨天還在。”
顧行沒有說話,盯著被一根電線吊在天花板上的裸露燈泡看了一會,扯住床邊的桌子拉到燈下,踩著桌子抬手捏住了燈泡。
大約過了半分鍾,他搖搖頭:“沒壞。”
李非魚仰臉看著他:“是電線的問題?”
顧行仍舊搖頭。在對方不解的目光中猶豫了下,慢慢地說:“外觀嶄新完好。”
李非魚便沉默了,她覺得奇怪,雖然電線也可能因潮濕或年久自然損壞,但通常在損壞之前就會表現出陳舊與老化,而不該是嶄新,反過來說,如果這根嶄新的電線是王鵬章近期換過的……
她猛地抬起頭:“顧隊!”
她伸出一隻手示意顧行抓住,借力也跳上了桌子,陳舊的木桌頓時發出一聲慘叫,嚇得一旁的片警“唉喲”了聲,李非魚卻充耳不聞,突然拽住電線,用力扯下!
“小心!”片警慌忙驚呼出聲。
一片簌簌的落灰之中,李非魚歪頭笑起來,晃了晃手中的電線——大約40厘米長,頂端斷麵平滑,像是被利器剪斷的,十分敷衍地封入了天花板的鑽孔中。
這麽一截斷掉的電線,恐怕也就隻有接上根蠟燭才能照明了。
李非魚笑眯眯地嘲弄道:“所以,這位酷愛製作機關的王先生究竟為什麽這麽喜歡黑漆漆的屋子呢?”
片警目瞪口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行冷冷瞥她一眼,先一步跳下桌子,而後不由分說地抓住李非魚,把她給抱了下來。
李非魚:“……”
譏諷的笑容僵在她臉上,配上驚駭睜大的眼睛,古怪得像是上錯了妝容的木偶。顧行卻神色冷凝如常:“你膝蓋有傷。”
李非魚臉上一燙,隻恨此地光線不能更昏暗一些。
顧行沒再搭理她,衝片警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打開大門,自己在堆積了半個樓道的雜物中翻翻揀揀,最後從角落抄起一根半人來高的拖把杆,朝著懸掛假電燈的地方直捅了上去。
咚!咚!咚!
空洞而沉悶的聲音伴隨著白色的粉塵在半空中舞動,李非魚仰頭看了一會,實在憋不住打了個噴嚏,正要說話,就聽連續的悶響像是突然劈了岔,劃出一道刺耳的尾音,她心下一驚,下意識地拽住顧行往旁邊扯了一把。幾乎就在同時,好幾塊碎水泥塊似的東西從天花板散落下來,擦著他的肩膀稀裏嘩啦地落了一地,在他深色的襯衫上擦出了好幾道顯眼的灰白痕跡。
李非魚抽了口氣:“怎麽樣?”
顧行沒回頭,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差點被砸個正著,仍專注地望向頭頂漏開的空洞:“應該是這裏。”
李非魚噎了下,手指微微捏緊,卻又強迫自己鬆開,插回褲子口袋裏,臉上的緊張也不露痕跡地收了回去,慢吞吞道:“顧隊,別打岔啊,誰關心天花板了,我是問你傷著沒有。”說著,又抱臂笑起來:“嘖,剛剛抱都抱了,你還害羞怎麽著?”
顧行本還準備回答,卻被後一句噎得夠嗆,索性幹脆利落地閉了嘴,又提起棍子往頭頂黑漆漆的空洞中戳了幾下,突然眉頭一緊:“有東西!”
話音未落,他單手撐桌跳到了桌麵上,但這一次,還沒站穩,搖搖晃晃的木桌就在連續的摧殘下不堪重負了,他剛摸到塑料袋的一角,就覺腳下猛地晃動起來,隻得暫時放棄,又跳了下來。
片警連忙過來扶住快要散架的桌腿,提議:“那個……要不我去找把梯子?”
顧行搖搖頭,挑肥揀瘦的目光在他和李非魚之間打量了一圈,最終選定了後者,彎腰吩咐:“上來。”
片警:“啊?”
他愣了兩秒鍾,便瞧見李非魚像隻笑眯眯的大兔子似的,毫不遲疑地竄上了顧行的肩膀,被他一挺腰托舉了起來。偏偏李非魚還不老實,隨隨便便地劃拉了幾下之後,明顯是故意地撫弄了下顧行的鬢發,蹭了他一頭白灰:“往左邊一點……哎不對,是我的左邊,嗯嗯,就這裏,再高些……”
幸好嘴裏撩閑並沒有耽誤她做正事,很快,她就從天花板的夾層拽出了個層層包裹的袋子:“好像是個紙盒子。”她將沉重的包裹小心翼翼地交到等候的片警手裏,又用手電四處掃了一遍:“裏麵地方還挺大的,但是似乎沒有別的東西了。”
“那這是……”
顧行虛按住片警的手,製止了他拆開包裹的行動,在他疑惑的注視下取出手機,從各個角度給塑料包拍了照片,然後才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拆解開來。
幾層黑色的塑料布下麵,果然是一隻扁平的紙盒,但這盒子高度不過十幾厘米,長寬卻都接近半米,形製並不像市麵常見的包裝箱,上麵也沒有任何明顯的標識。
李非魚擦了擦手,狀似隨意地拂過顧行的手臂,在他肩頭停留了片刻:“蹭上牆灰了。”趁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又迅速地言歸正傳:“這箱子可夠沉的,裏麵好像裝了不少東西。”
顧行明知她“不懷好意”,卻對這似是而非的調戲毫無辦法,隻能以不變應萬變,冷聲道:“退後。”板著臉將一副散漫模樣的新任同事給推到了身後。
李非魚被推得晃了兩下,剛站穩就又抱臂笑道:“顧隊,你這是準備要幫我擋暗器呢?還真把這王鵬章當成個恐怖……”
“分子”倆字還沒說出來,她驀地一愣。顧行已掀開了紙盒的蓋子,裏麵寒光倏地掠過眼角,竟赫然陳列著一排刀斧錘鋸,除此外另有大量的手套、鞋套、繩索、膠帶等物,最邊上甚至還塞著一罐漂白劑和一卷厚實的塑料布,一樣樣分門別類,嚴整得像是個小型的實驗室——殺人實驗室。
李非魚無聲地吸了口涼氣,把沒說完的半句話給咽了回去。
正午過後,難得的陽光從狹小的窗口移開,隻剩下些微殘光透過髒汙的玻璃,讓原本就昏暗的屋子愈發顯得陰幽濕冷,彌漫在空氣中的潮濕黴味也濃重起來,不知為何,竟讓人產生一種不快的聯想。
沉默了許久之後,顧行忽然問:“裏麵很大?”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李非魚卻聽懂了,臉色頓時難看得像是剛吃了一斤蒼蠅:“空的。”她抬頭看了頭頂黑黢黢的空洞一眼:“但更深處的灰塵有被刮蹭的痕跡,應該放過其他東西。”
顧行嘴角繃緊,霍然轉身:“封鎖現場!”
他頭上還沾著一蓬被故意弄上去的白灰,看上去很有些可笑,但這個時候就算散漫如李非魚,也早已沒有了胡鬧的心情,所有人都在心中暗自祈禱,希望藏在在這昏暗出租屋內的可疑工具還沒有付諸使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