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目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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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非魚被這個匪夷所思的念頭逗樂了,盤桓在胸口的不悅被更深的好奇取而代之,幾乎忍不住開始考慮長期留在特偵組的可能性了。


  或許是她沉默得太久,莊恬終於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湊過來小聲安慰:“小魚你別生氣啊,顧隊就是這個脾氣,他人不壞的……”


  李非魚回過頭,嫣然一笑:“我不生氣。”


  莊恬被她不合時宜的詭異笑容驚得一哆嗦。


  李非魚卻毫無芥蒂地開了口:“該說的都說完了,接下來要做什麽?”


  詭異的靜默中,顧行起身走過來,在桌上購物袋裏隨手取了桶泡麵,撕開包裝,在飲水機那裏注入熱水,然後回過身,作了個趕人回家的手勢。


  莊恬眨巴眨巴眼睛,小聲試探:“顧隊,你這不像是要回家的樣子啊?”


  顧行拿手機壓在泡麵桶上,指了下陸離拷貝監控錄像的U盤。


  桌上擺著的三大杯espresso已經冷了,卻還沒人動過,看起來應該就是為了熬夜看監控而準備的。


  莊恬立刻很有義氣地表態:“那我也來幫忙,人多力量大嘛,說不定就能看出點技術那邊沒發現的細節呢!”


  顧行似乎從方才那陣僵硬的狀態緩和過來了,低聲拒絕:“不用,你家人在。”


  “我……”莊恬一噎,表情倏地垮了下來,卻沒再反駁,雪白的手指抓緊了背包帶子,“那我走了,言哥,一起走吧,你腰不好不能久坐。”臨出門,又回頭囑咐:“你們也別通宵了啊。”


  不知為什麽,李非魚總覺得她的背影好似有些落寞似的。


  顧行先一步收回了目光,又盯向屏幕。


  一遍又一遍的快進、暫停和重放之中,時間很快過去,手機發出單調的“滴滴”蜂鳴,應當是提示泡麵熱好的鬧鍾。


  顧行右手離開鼠標,摸過叉子,在麵裏攪了幾下,終於準備開始遲來的晚飯。


  可惜飲水器工作十分偷懶,燒的熱水非常愧對“熱”這個形容詞,泡了快十分鍾的麵條還像是幹脆麵的親戚,每一條沒來得及展開的弧度都充滿了堅韌不屈的氣勢,張牙舞爪地從叉子縫隙往下漏。


  陸離正好抱著兩台筆記本電腦從外麵回來,見狀皺了皺眉頭:“顧隊,又這麽湊合,當心再胃疼。”


  或許因為人少,顧行的聲音自然了許多,淡淡道:“沒事。”卻還是被這句話提醒了,從抽屜裏翻了片胃藥,就著麵湯吞了下去。


  保險起見,每一處的監控都是從淩晨一點半就開始檢查的,一直到早五點為止,若無意外,應當覆蓋住了凶手可能出現的所有時間。


  為了保護業主的隱私,所有攝像頭都避開了正對著房屋的角度,李非魚盯的是兩條通往8號別墅的小路,左右兩幅監控畫麵各占了屏幕一半,都扭轉了大約十度角度,正好錯開了案發現場,而此時,監控下的場景出奇的相似,路燈的光線被橫生的枝葉擋住了大半,視野幽暗,偶爾有一兩隻未眠的鳥雀撲扇著翅膀落到地上,又很快飛走,在快進的畫麵中像是一團團灰黑的霧氣。


  突然,一個晃動的黑影躍入視線。


  李非魚下意識地按了暫停。


  她的手很穩,慢慢地將播放的進度條向後拉回了幾秒鍾,這一回,在正常速度下,能清楚地看到有個人影在鏡頭邊緣晃悠了一下。那明顯是個人頭的形狀,雖然影子被拉長變形,但仍能看出發型的怪異。


  在看清那個影子的發型時,直覺先於理智讓李非魚感到了一絲失望。


  果然,那黑影磨蹭了足有半分鍾,才從樹叢盡頭晃悠出來,腳下發飄,跌跌撞撞,是個喝醉了的小年輕,蔥綠色的莫西幹頭在脫離了樹蔭之後閃亮得如同信號燈。


  李非魚深覺無趣地按下了快進。


  接下來又是一派平靜,時間在靜默之中漸漸流逝。


  三大杯又酸又苦的濃縮咖啡在桌上一溜排開,顧行不知第幾次端起杯子,卻發現入手的隻有空紙杯的重量,他一皺眉,挨個試過去,卻發現丁點都沒有剩下,便揉揉酸脹的雙眼,側身拉開右手邊的抽屜。


  陸離抬起眼睛:“顧隊?”


  抽屜裏放著不少香煙,顧行拿起最上麵半空的那盒,對著他晃了下,不發一言地走了出去。


  陸離不甚讚同地搖搖頭:“老煙槍。”然後也活動了下僵硬的脖子,溫聲問道:“李警官,也歇一會?”


  “李警官?”一時沒聽見回應,他走了過來,注視了李非魚片刻,“啪”一下按在暫停鍵上,不再去管定格了的視頻,正色道,“走,出去透透氣,休息一下。”


  李非魚被強行打斷了工作,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出疲勞來,便也不逞強:“去樓下?”


  陸離笑笑:“天台,省得折騰梁叔,挺大歲數的了,大半夜的還是讓他好好睡覺吧。”


  “梁叔?”李非魚回憶了下,“是門衛的那位?”


  陸離點點頭,表情有些凝重,邊往出走邊說:“是個老刑警,因公負傷,丟了一隻手。他不願意回家享受撫恤,申請了好多次,上麵沒辦法,才給安排到門衛。”


  他沒有刻意渲染什麽悲情氣氛,但李非魚心裏卻莫名地生出一點觸動來。


  但這點感觸立刻就被冷風吹散了。陸離推開了通往天台的門,輕微的吱呀聲過後,混合著淡淡煙草味道的沁涼空氣撲麵而來。


  李非魚一個激靈,昏沉的倦意一下子消散了大半,她攏住被夜風帶起來的頭發,輕聲感慨:“還真是入秋了啊,晚上真夠涼的!”


  陸離也跟著搓了搓手臂:“是啊,又是一年。”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有些黯然,卻很快笑起來:“其實現在還好,再過兩三個月更難熬,咱們樓供暖有問題,窗戶也不密封,晚上冷風一起,能凍得人直打哆嗦。”


  李非魚“咦”了聲:“沒人來檢修?”


  陸離舒展了下身體,無奈地笑:“年年都來,但年年都是麵子工程,今年別的部門都搬走了,就剩下我們幾個,估計連麵子都沒人來做了。”


  他說到這,突然褲子口袋裏一陣嗡嗡低響,他納悶地掏出手機,但隻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表情就立刻一變,略帶歉意地撂下一句:“我有點事!”便捧著手機走到了天台最遠的角落。


  李非魚:“……”


  她開始考慮要不要先回去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斜對麵十幾步遠的地方,顧行忽然回過頭來。


  月色頑強地穿透城市中混亂迷蒙的煙塵與背景光,冷冷清清地灑到他身上,勾出挺拔而利落的輪廓,他左手食指與中指之間夾著燃燒了一半的香煙,正好抬到唇邊,青白色的煙氣繚繞遮住了他的表情,唯有一雙狹長的鳳眼清晰而深邃,像是傳說中在月下引誘犧牲者的塞壬。


  李非魚心頭一跳,覺得自己可能就是那些好奇的水手,明知道多半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卻還是抗拒不了誘惑。


  她定了定神,慢慢地走過去,最後停在了距離顧行一米左右的天台邊上,後背倚靠在欄杆上,漫不經心似的勾了勾嘴角:“顧隊,你們到底是哪對我有意見?今天這下馬威也太……”


  她還沒說完,卻不料顧行忽然神色微變,快步靠近過來,沒拿煙的右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一帶。


  “嗯?”


  鼻腔裏霎時充滿了淡淡的煙草味道,混合著近在咫尺的體溫,令李非魚呼吸一頓,竟隱隱生出了一絲眩暈感。


  但緊接著,就聽顧行簡單地說道:“欄杆鬆動了。”


  李非魚:“……”


  她慢慢鬆開手心,深吸一口氣,壓住突然加速的心跳,回身握住有些傾斜的鐵欄杆,似笑非笑道:“謝了!不過下次你直接說一聲就行,免得我誤以為你對我有意思。”


  顧行沒接話,麵無表情地退了回去,又點燃了一根煙。


  李非魚看著他隱藏在煙霧後麵的臉,突然也沒了插科打諢的興致,不知道為什麽,平淡度日的時候她覺得乏味得讓人疲累,而現在,明明終於找到了點有趣的事情,卻仍然開心不起來。


  就好像一切都不合時宜。


  “不合時宜啊……”她喃喃自語,自嘲地歎了口氣,目光投向遙遠的夜空中。但驀然間,她腦子裏閃過一個畫麵,像是一道驚雷,讓她在轉瞬間就提起了精神。


  陸離回來的時候正好瞧見她匆匆跑下樓的背影,不由疑惑道:“怎麽,鬧別扭了?我說你這脾氣也該改改了。”


  “沒有。”顧行簡單地否認了,也同樣望了過去,把手裏空了的煙盒捏成一團,丟進掛在欄杆上的垃圾袋,“可能有線索了。”然後就徑自開門下了樓。


  兩人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李非魚正對著電腦,但和之前不同,此時她手中的鼠標頻繁地重複著拖拽和點擊的動作,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觀看某段特定的視頻片段。


  顧行走過去,雙手撐在她身後的椅背上,俯身注視屏幕。


  那是接近三點的時候,一個綠色頭發的年輕人跌跌撞撞地從樹叢裏拐出來的景象,幽暗的夜裏,他過於鮮豔的發色顯得十分滑稽,但也僅僅如此,他從頭到腳都再沒有什麽其他的特別之處。


  可李非魚卻看得非常認真。


  過了許久,她突然鬆開鼠標,一拍桌子:“果然不對!這顏色也太……”


  她沒說完,向後挺直的身體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個懷抱。李非魚愣住,下意識地轉過頭,這才發現顧行居然在她身後,已不知看了多久。


  反倒是陸離像是對她的事情不感興趣,正在自己的電腦前麵繼續工作。


  李非魚垂下眼,遮住了略帶興奮的目光:“陸離,我可能發現了點問題。”她將視頻逐幀慢放,先是播放了幾隻飛鳥掠過畫麵的景象:“你們注意看鳥身上顏色的變化。”


  雖然這麽說,但其實並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隻是在飛出樹叢陰影的一瞬間變得明亮了一點而已。


  接下來,她拖動進度條到淩晨2時58分。那個跌跌撞撞的年輕人又開始了他的“表演”,短短的一段路程,他走了差不多兩分鍾。


  在視頻進展到2時59分40秒的時候,李非魚輕聲道:“注意這裏。”


  幾乎就在同時,年輕人走出了最後一棵樹的陰影,他暗淡的綠色頭發像是終於脫離了桎梏,頓時鮮豔得像是一蓬綠色的火苗。


  陸離沒看出什麽端倪,迷茫地看向顧行。顧行若有所思,卻沒說話,伸手接過鼠標重新向回拖了幾秒鍾。


  他動作太突兀,李非魚雖然第一時間就放開了鼠標,但手背還是不可避免地從他的指腹下擦過,溫暖而略顯粗糙的觸感沿著皮膚碰觸的地方傳來,讓李非魚生出一點古怪的感覺——和他的人完全不同,甚至讓人很難以想象這麽冷漠堅硬的人會有這樣一雙溫暖的手。


  但她很快回過神來,手指從樹叢邊緣劃了一道弧線:“如果對照龍景花園的平麵圖會發現,從這裏拐過去就是案發的8號別墅,相距不過幾米遠,雖然視野受限看不到別墅的情況,但是——”


  顧行出人意料地接道:“光。”


  李非魚點點頭:“對,別墅的客廳如果開了燈,應該能在這裏反映出來。”她指的是那個走到了樹叢盡頭小路轉角處的年輕人,在他轉彎前的那一幀圖像裏,朝向視野死角的那片頭發鮮亮得過分,在其他緊貼頭皮的原色發茬的對照下,簡直像是一朵綠色的雞冠。


  陸離也漸漸明白過來:“確實,剛才飛過去的幾隻鳥毛色變化並沒有這麽明顯,可見那個時候別墅沒有開燈,所以……”


  所以這個年輕人經過的時候,應該也剛好是凶手開始布置“盜竊”現場的時間點,而這個時候,很可能就是王雪晴剛剛被殺死的時候。


  顧行沉聲道:“按這個時間,查不在場證明。”


  他又看了眼綠發的潛在目擊證人:“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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