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虎頭蛇身的怪物的背後,是一輪西沉的太陽,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空,也染紅了隱約可見的蒼東城牆。孫保平的身後,兩名它的後輩已經騎上了馬,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飛馳而去。他儘力讓自己集中精神,目光鎖定在那顆虎頭上,高高立起的蛇身在太陽的照耀下格外耀眼。

  「他們都跑了,你不會以為你攔得住我吧?」虎妖並沒有直接攻上來,反而口吐人言。巨大的蛇尾盤在地面上,一圈又一圈。

  孫保平並沒有放鬆警惕,他知道蛇類的習性,儘管頭已經變成了虎頭,那一圈一圈盤繞起來的蛇身將會變成巨大的彈簧,只要自己一鬆懈,就是速度奇快的致命一擊。

  虎妖見他不答話,繼續說道:「你們不會是我的對手,我比當年更加的強大了。現在,我給你們指一條明路,發動你們的人,讓這裡的人都信仰我,我可以留下你們的小命。」

  虎頭盤旋在半空中,夕陽之下,它彷彿真的有那麼神聖。

  孫保平不知道它在打什麼主意,但拖延時間同樣對他有利,剛才被打入河中他就已經受了重傷,剛才吃下去的藥丸可以止住傷勢還有激發身體殘存的潛能,但是這些都要經過一小段時間。他接過虎妖的話頭,說道:「我可以動用保安山莊的影響力,鼓動這一片的人信仰你,但是我又能得到什麼呢?」

  老虎的嘴角似乎流露出笑意,巨大的虎頭緩緩的靠近,環繞著孫保平轉了一圈又一圈。孫保平不敢輕舉妄動,在如此距離之下,他並無十足把握躲開怪物的攻擊。巨大的蛇身雖然讓怪物的靈活性變得很差,但短距離的爆發和長距離的奔襲都是它所擅長的。孫保平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雙眼盯著越來越近的虎頭,雙手開始悄悄結印。

  老虎哈哈大笑起來,巨大的虎嘯聲將河面都震的盪起波紋。孫保平衡量著,如果在這麼近的距離自己發動攻擊能不能就此重創這怪物呢?

  「當然,當然!只要我成為了信仰,我能夠賜予你們永恆的生命,沒有什麼能夠比永恆的生命更加有誠意的條件了吧?」虎頭緩緩退後,似乎是肯定對方會答應下來一樣。

  孫保平感覺自己體內的藥力已經發散開來,自己的實力也已經比受傷之前還要強大。他繼續和虎妖虛與委蛇,說道:「空口無憑,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虎妖略微表現出不滿,但實際上心裡已經樂開了花,它本來就只是一縷殘魂,能夠和巨蟒融合全靠巨蟒放開了心神,剛才被孫保平兩道火柱打傷,巨蟒在體內的魂魄已經開始反擊,它現在只是一個花架子,連身體都無法很好的控制。但是它如果直接逃跑,必然會被孫保平痛擊,數年前他們交過手,自然知道這些人類最擅長的就是痛打落水狗,它這才開始隨便編起了由頭拖延時間,而現在孫保平似乎被他的話打動了,竟然真的相信了它。虎妖強行壓住巨蟒的神魂,一張口,吹起大風,從肚子里吐出了張有德。張有德早就被巨蟒吞了,成了倀鬼。也正是巨蟒不顧白日直接生吞了張有德,這才引出了保安山莊眾人與其交戰,然後讓虎妖鑽了空子,強行融合了巨蟒的身體。

  「你且看,此人已經被殺,而我現在可以將他重新復活過來。」虎妖很是自信,張有德是他們看著被巨蟒吞食了的,而倀鬼與常人無異,更是全身心的為他服務,聽他命令,只要它稍稍施點障眼法,這孫保平必然會相信自己。

  「你且試試,如果你真有這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我替你傳教,做你的廟祝又何妨?」孫保平暗暗積蓄內力,就等著虎妖漏出破綻的那一刻。

  虎頭在張有德的屍體上裝模作樣好些功夫,又是吼叫又是咆哮,張有德的倀鬼也開始跟著虎妖開始做法,身體起起伏伏。虎妖雖然做的賣力,卻一直留了份心神注意孫保平,看他看的認真,它更加的得意起來。高高揚起的虎頭伴著豎立而起的蛇身,這一刻它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孫保平手持一柄火劍,飛快得朝虎妖衝來,熊熊烈火已經將他的整個右臂點燃,清晰可見的白骨和不斷脫落的皮肉,虎妖發齣劇烈的咆哮聲。它無法很好的掌控蛇身,慌亂之中,竟然沒有辦法躲避襲來的孫保平。孫保平狠狠的盯著它,嘴角微微上揚,嘲笑之意洋溢在臉上。作為一個數十年都與山林中野獸搏鬥的老獵人,他清楚的知道每一種野獸的弱點和習性,放棄了自己的右手的捨命一擊,上頭燃燒著的熊熊烈焰就算是巨蟒堅硬的鱗片也無法抵擋,更何況是那相較於鱗片更加柔軟的腹部。

  火焰構成的長劍洞穿了血肉,而虎妖的眼中帶著欣喜。之前在地上裝死的倀鬼張有德擋在了孫保平的面前,張有德臉上帶著驚恐,看著火焰自胸口一點,一點往上燃燒,然而他的雙手卻是牢牢握住孫保平的右手,並不大的力量在這時成為了勝負的關鍵手。孫保平的進勢被擋住,虎妖調整好位置,放下那柔軟的腹部,伏在地上,更是有餘力抽出尾巴一把拍飛了兩人。

  孫保平右手上的火焰已經熄滅,面如死灰的他終於回憶起了那虎妖手下的倀鬼,也是如此的悍不畏死,只是他根本沒有想到,那被巨蟒吞下去的張有德竟然會變成虎妖的倀鬼。一起被拍飛的張有德已經被燒了乾淨,連同孫保平最後的希望。

  「哈哈哈,這張有德真的是個好人,二十年前就是他將巨蟒的傷勢養好害死了他當時所有的同伴,二十年後,又救了我一命,哈哈,哈哈!」虎妖有著巨蟒的記憶,如此人奸,他很是喜歡,很是欣喜。

  剛才那一嚇讓巨蟒的神魂本能的放開了對身體的控制,現在虎妖已經能更好的掌控蛇身,畢竟是修鍊了百二十年的大妖,即使是一縷殘魂與剛開了神智的巨蟒搏鬥也是占著上風。原本丈八有餘的巨大腦袋一下子暴漲了許多,三丈的腦袋與稍顯纖細的身軀看上去格外的怪異。

  恢復了些許的虎頭飛一般的朝孫保平衝來,只要消滅了他,那保安山莊除了孫保安將無人能對他構成威脅了,那這片土地,就是屬於它虎仙的了。

  一柄木劍從遠方飛來,快的晃眼。虎妖雖然感受到了飛來的木劍,但並不想要因此放過孫保平。它不顧一切的張開大嘴,咬向躺倒在地上的孫保平,鋒利的獠牙已經觸碰到了他的皮膚,那老年人猶如樹皮般枯燥的皮膚。

  木劍直直的刺入了它的眼中,巨大的力量直接將整個蛇身都帶飛出去,龐大的身軀砸在地面上,鮮血從鱗片中緩緩流淌出來,流淌進砸出的巨大坑洞里。虎妖憤怒的咆哮,它的雙眼已經被那木劍洞穿,面前一片漆黑。巨大的力量直接將蛇魂與它徹底融合,讓它真正的掌握了蛇身,但虎妖卻沒有感到一絲的欣喜。剛才那巨大的力量絕對不是自己能夠匹敵的,即使是全盛時期的自己。它靜靜的盤在土坑中,它在等待,直面敵人它沒有任何勝算,但如果那未知的敵人前來查探,融合了蛇魂的它或許能夠憑藉蛇類的短距離爆發搏一搏。眼睛已經瞎了,虎妖張開嘴吐出蛇信,巨大的虎頭吐出細長且分岔的蛇信。

  郭實下了馬,走到躺在地上的孫保平面前,伸出手握在他尚未全部被燒毀的右臂上,說道:「沒救了,至少我保不住你這條右臂。」

  孫保平看著自己殘破不堪的右臂,笑了笑,問道:「郭實?」

  「你認識我?我們似乎沒有見過面吧?」郭實對自己記憶很有信心。

  「聽保義說的。在下孫保平。」孫保平笑著對郭實說道。

  「郭實。」郭實點點頭,他打算去看看大坑中那還未死的怪物,他挺好奇巨蟒為什麼長了顆虎頭。

  「你剛才那招可是御劍術?」孫保平問道。

  「你知道?」郭實停下腳步,看著面前略顯凄慘的老人。他已經用葉姐姐的術法書中唯一一道療傷之術替他止了血,剩下的他也沒有辦法。

  「南王一脈的御劍之術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孫保平說道,「數百年前一劍斷山,宛若天傾的故事就算是現在都還在流傳呢!」

  「哦。算是吧,不過剛才那一下是我用手扔出去的,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郭實仔細與那晚的劍光相對比,不僅是威力,姿勢更是沒辦法比。那天的屋頂上,飛劍盤繞在身旁,劃破天空的劍光。

  孫保平似乎有點失落,但也不再說話,只是運轉內力療傷。郭實從河畔的泥地上撿起剛才丟出去的木劍,雖然是劍自己要求的,但丟過去的劍同飛出去的劍光一比,真是相差巨大。

  虎妖潛在深坑中,上頭的對話他聽得非常的清楚,雖然不知道那所謂的御劍之術是什麼,但那一劍斷山,宛若天傾卻是直接讓它聽得心驚肉跳。腳步聲越來越近,踩在鬆軟的河灘上,虎妖的內心越發的沉重。它實在是無法忍耐,巨大的蛇身宛如閃電,直衝郭實而去,虎頭髮出咆哮,不為震懾對方,只是為自己提提膽氣。然而,蛇身停住了,慢了下來,那晚,面前的人的強悍實力甚至讓它不敢搏命。虎頭尷尬的懸在空中,停在了郭實的面前。

  「吊睛白額大老虎?難道你就是說書人說的那隻被保安山莊的人除掉的虎妖?你不是已經被消滅了,為什麼會長在蛇身上,那條巨蟒呢?」郭實看著來勢洶洶的虎頭,雖然奇怪它停在半空的舉動,但並不影響他先問清楚。

  虎妖看著郭實身後盤坐著的孫保平,自知身份必然是藏不住的,然而身前的人又實力強大,連已經被吞噬掉魂魄的巨蟒的身體都能產生本能的畏懼。它知道自己再無僥倖,它強行將已經融入自己魂魄的蛇魂分離出來,巨大的虎頭直接脫落下來往遠處飛去。它只有半塊顱骨都能存活下來,現在更是有借著巨蟒體內的能量凝出頭顱,自然能活的更好。

  「什麼都不說就想走?」郭實的聲音宛如催命,直衝它的後腦。已經無法視物的它一頭撞在了冰牆上,奮力驅動體內殘存的能量,想要突破面前的冰牆,卻越陷越深。

  「我堂堂蒼山虎仙,又豈會被你生擒,再受那肢解之苦。」虎頭口吐人言,冰牆上竟然產生道道裂痕,一股巨大的能量自虎頭處爆發開來,天空炸出一道白光。冰牆被炸得四分五裂,砸落在空曠的河灘上。

  「它死了嗎?」孫保平睜開雙眼問道。虎妖自爆之時,他體內的內力都無法正常運轉,只感到一陣氣短。

  「沒呢,借著自爆,又想跑。」郭實看向河流,那道最強的能量並未爆開,反而借著爆炸的餘威將自身彈向河中。

  郭實舉起木劍,木劍開始抖動,連著聽了好些天保安山莊除魔衛道保境安民的故事,它也很想要做一個這樣的劍。

  「劍,去尋找你的目標吧!」郭實將手中的木劍丟了出去,高高揚起的四散的水花和河中那巨大的空洞還有那緩緩飄向空中的蒼白靈魂。郭實跳了起來,握住飄向空中的靈魂,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東西。靈魂並沒有重量,而郭實卻輕易的握住了,只是一個白色的光球。一道道記憶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巨大的樹木,上面飄滿了與之相似的靈魂,還有一個身影,模糊不清。郭實鬆開手,緩緩飄向空中的靈魂消失在了視野之中,在夕陽下。

  不遠處,無頭巨蟒的身體還在動彈,身體之中,又一道靈魂飄向空中。

  「你能看到嗎?白色的光球。」郭實朝著孫保平問道。

  「什麼東西?我沒有看見。」孫保平頗為疑惑,順著郭實的目光抬頭看去,卻只有被夕陽染紅的雲朵。

  「嗯,我知道了。」郭實點點頭,他不確定這靈魂是不是只有他能看見。接著問道:「這裡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這巨蟒變成了虎頭蛇尾的怪物?」郭實看著遠方,那晚他待過的小坡後頭有股隱隱的能量波動。

  「是這樣的。」孫保平盤坐著,回答道:「聽了保義介紹,我是特地來蒼東等你。今日我剛到蒼東縣城,鄭劍和金山就找到了我。他們說小張村的河裡有一條巨蟒,他們沒有辦法解決。我就跟著他們來了此處,我在小張村村長張有德家裡聽他們介紹巨蟒的情況,就聽有村民來報信說張有德被巨蟒活吞了。我們來到河邊,那巨蟒正準備溜走,被我們攔了下來。巨蟒的實力並不是很強,我們很輕鬆的就擒下了它。正當我們想要破開巨蟒的肚子嘗試救出張有德時,巨蟒的腦袋突然回縮,再鑽出來的就是你所見的虎妖的腦袋了。」

  孫保平頓了頓,繼續說道:「這虎妖是我們數年前齊山莊眾人之力一起擒殺得,更是已經將它肢解之後拋入河中,沒想到它還是能夠捲土重來。多虧了少俠你,消滅了這虎妖,不然這虎妖重生之後必然為禍一方。」

  「可是說書先生說的那隻虎妖?」郭實問道。酒樓說書故事裡,就這殺虎妖最為曲折。

  「是,只是遠比說書的故事來的殘酷,我們山莊為了消滅這隻虎妖,傷亡慘重,就連我弟弟,也就是原來山莊的莊主,孫保安也是受了重傷。」孫保平嘆了口氣,說道。

  「官府呢?你們難道沒有上報,請官府來幫忙?」郭實看著那道能量波動漸漸遠去,問道。

  「蒼東的醫官也是當時戰死了,至於緹騎,哼,他們巴不得我們山莊被這虎妖全部消滅了。」孫保平頗為氣憤的說道。

  郭實眯了眯眼,所以這就是坡后那緹騎按兵不動的原因。一個不受朝廷管轄的地方武裝,縱使它存在的目的只是保境安民,但在緹騎眼中同樣是不穩定的因素。

  遠處,一群馬隊正自夕陽之下奔跑過來,為首的正是鄭劍和金山。

  「莊主!」金山的嗓門很大,「我們帶人來支援了。」他身後的一群人,各式各樣的衣服,甚至還有幾個衙役。

  郭實有點明白為什麼緹騎不喜歡保安山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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