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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 錦瑟年華誰與度?

  她一個人慢慢走在廣袤的草原上,任憑漠北的風吹過臉龐,吹得發髻兩旁的珠釵颯颯而響。


  她就這樣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鸞車遠遠跟著,恁是風大,侍女一眾誰也不敢上前勸其上車。


  就連躲在鸞車上避風的永寧及那佳也隻敢麵麵相覷,知曉母後的脾性,誰也不敢多說半個字,唯有在車裏靜靜等著。偶爾兩個人會掀起簾子,注視著母後。


  記不清母後有幾次這樣了。


  每年回到漠北拜祭父王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母後總是每日很早便帶他們來到皇陵裏,找到父王的墓碑,用撣子輕輕撣去本已是纖塵不染的墓碑上的塵土,然後將父王生前很愛吃的幾樣小菜一一擺好;一切妥當後,她便讓他們在父王的墓碑前恭敬地跪上個把時辰。


  父王薨逝的時候,他們一個不過六歲,一個才五歲。但是,父王在他們的心裏,高大的身影卻是如此地清晰,以至於當久久見不到父王兩個人纏著母後要父王的時候,母後便隻是笑笑,父王出征打仗了,不幾日便會回還。然後,母後會給他們講父王的故事。他們幼小的心裏,自己的父王便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直到後來,母後帶他們來到父王的墓碑前的時候,他們才知道,父王原來不是出征打仗去了,而是永遠地躺在這裏,再也不會醒來。


  兩個人恭恭敬敬地跪著磕完頭,跪拜完畢後,母後便吩咐他們,“你們過去吧,母後要和父王單獨說會話。”


  父王怎麽還能說話呢?兩個人從年幼時的不解,到後來的恍然大悟,父王母後鶼鰈情深,即使父王不在了,母後的心裏依然當父王還在。或者說,母後的心裏,父王一直不曾離去過。


  可是這些,從來不曾聽母後說起過,隻是偶爾的一次,母後在身上將一件素色雲錦衣衫披在身上對著銅鏡左看右看,略有些羞澀道,“不知道你父王是不是喜歡這件?”,這時候,他們才覺得母後的心裏,父王原來是如此如此地重要。


  隻是,他們眼裏,父王與母後並不像自己的大王兄車吉安與王妃長孫鷺眉王妃那般相敬如賓,亦不像汗王兄對他的寵妃那樣形影不離,自己的父王與母後之間看起來似乎平淡了許多。


  自己父王的離去,並沒有看到母後有太多的悲傷,母後獨自坐在房裏整整三天,出來時,除了臉色蒼白地無一絲血色外,仍是一如既往地照顧他們的起居、督促他們好好念書;除此,並無提起父王半個字。


  可是,有的時候,他們下學歸來,卻看到母後一個人獨自坐在榻前,望著榻上的並蒂蓮枕頭用手輕輕撫摸著,若有所思。這一坐、一沉思便是一兩個時辰。


  母後是真的很想父王。兩個人想。


  有時,他們在皇陵裏,遠遠站在墓碑的一側,看見母親麵對著墓碑靜靜坐著,偶爾亦會隨風傳來母親的低語,“永寧很上進,洛卿也很聽話……”


  隻是,有一次,微風送來母後似怨還嗔的不甚清晰的話語,“你一個人住這裏獨享清靜,卻叫我夜夜去夢裏見你……”


  已是懂事的兩個人,聽到這話,禁不住濕了眼睛。


  母後是受萬民景仰的聖西母太後,連當今大汗對其亦是尊崇有加。


  他們的眼裏,握有一壁江山的母後是堅強的,是從來不會軟弱的,淡淡的話語裏,化解了多少危機。他們的母後,就連父王,對其亦是敬佩有加。


  若不是聽到這樣的話,他們怎麽可能想到,這些年,母後,一個人獨自堅持著,心裏的苦卻隻有在無人的時候對著父王悄悄傾訴……


  妹妹洛卿體弱,漠北風沙大,遵照柔然大禦醫齊曾的囑托,母後帶著妹妹回了母後的故鄉大梁。那裏,有母後的親人,或許可以讓母後有個說話的人。


  隻是,母後此番回來後卻似變了個人,常常一個人坐在窗前或是撫琴半日,或是獨坐在窗下出神半天。


  已有十歲大的永寧每每看著母後如此,禁不住上前問道,“母後可是又想父王了?”


  母後卻微側身抬袖拭一下眼角,再裝作扶正發髻上珠釵,然後才轉眸凝望永寧半晌,笑笑,“永寧果是長大了。”


  自己的大王兄亦有孩兒了,看到那個與自己差不幾歲的粉嫩小女孩喊自己叔父,他便心裏由衷地有一種自豪感,如今,自己隻是十歲而已,喊自己叔父的竟然有好幾個了。


  隻是,永寧記憶裏,母後從來沒有陪著自己去自己的母親,那個自己半點印象也無的達簿幹阿茹夫人的墓碑前跪拜過;而且即便是在宗廟祭拜時,都是由自己的大王兄帶領自己去。


  這個問題,縈繞在他的腦海裏,卻始終沒有問出來。


  母後的心裏藏了很多很多的事,他想,有朝一日,母後或許會告訴自己。


  如今,母後在風裏已經站了大半個時辰,雪白的裙袂飛舞,發髻上的釵環搖晃。終於,母後回過身來,慢慢走到鸞車前,隻是,一步一步,好似沉重至極。


  拜祭完父王,母後終是回了故土,臨走將永寧托付給大王兄車吉安,讓其跟著大王兄曆練武藝,囑咐其一定要不負父王鬱久閭烏洛的期望。


  母後回大梁的時候,隻帶了那佳。他與他的王兄們將其送至邊境,目送著母後上得鸞車,第一次,他覺得母後雖是容顏未改,但是瘦弱的背影竟是如此的單薄;揮手看著母後的鸞車卷起風塵遠去,他的眼裏,竟是蓄滿了淚……


  “思清苑”裏,拜祭回歸的長公主坐在合歡樹下,正教那個肖似她的女孩撫琴,“洛卿,不許偷懶,再撫一遍這首曲子……”


  那個喚作洛卿的粉**孩抬眸調皮看看對麵含笑坐著的人,遂笑道,“母後這首曲子孩兒已經不下撫了百遍了,怎麽還要再來一遍呢?舅父,母後越來越難說話了,我該去看書了,還是你來陪母後吧……”


  說完,起身似腳底抹油般,偷偷笑著跑遠了。


  對麵,碧璽金冠下,大梁國的皇帝望著那輕快如蝴蝶的背影轉過花叢不見,不禁回眸笑道,“這孩子,倒是像極了小時的你……”


  她啼笑皆非,隨他起身,一同沿著園林的甬道慢慢走著。


  遠處,黃昏的落日鮮紅如血,金色的光芒撒向大地,映照出一幅雙人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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