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古道西風
第二天天剛亮,當李昌符聽說城外的那支鳳翔人馬已於昨夜趁亂逃走後,氣急敗壞的他很快便也帶人追出了城。可李昌符並未能如願將對方追回,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腿腳太慢,而是當李昌符帶人趕到那漆水河邊後,卻發現此時曹翔竟正不慌不忙地在對岸等著他。
就在前日從沈明派來的信使口中得知都統遇刺的消息後,曹翔也是不敢耽擱,當即便帶著幾騎軍士飛奔出了關。然而行至半路,曹翔卻又收到了彭遠從鳳翔府發來的告急文書。權衡再三,最終曹翔也隻得又趕緊返回關上,在點齊人馬後這才又重新上了路,而這一來二去自然也就免不了耽誤了許多時間。
原本曹翔打算帶人連夜進發,可偏偏是夜大雨忽至,漆水河水位猛漲,迫使他們無法及時過河。無奈,曹翔也隻得率眾在河水東岸焦急地等待起來。而就在今早水勢漸漸退去,曹翔正打算帶人過河繼續向西進發時,恰巧沈明他們也從對岸趕了過來。
當即,兩下合兵一處。經過一番商議,曹翔決定讓沈明護著都統鄭畋他們先行撤走,自己則率人留下,負責擋住身後的追兵。當李昌符也帶人趕到河邊時,原本還氣勢洶洶的他,這會兒卻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就癟了。李昌符見那曹翔手執銀槍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自然是不敢過河。而曹翔見對方在那裏裹足不前,索性也不與他們多囉嗦,隻命人朝著對岸是一通亂射,當場便嚇得那李昌符連忙灰溜溜夾著尾巴逃走了。
眾人趕回至太和關稍事休整,沈明這才也將此前所發生的事情經過全都告訴了曹翔。痛惜之餘,曹翔覺得如今光靠他們這僅剩的千餘人馬無論如何也是奪不回鳳翔府的,反倒是他們自己很有可能會受到來自李昌符和那黃巢賊眾的兩麵夾擊。思來想去,最終他們大夥兒認為,既是眼下這裏已再無有可供他們容身之所,便也就隻剩南下入蜀這一條路可走了。然而,此時都統鄭畋雖已醒了過來,但他卻一直不願與人開口講話。曹翔他們自然也能理解鄭畋此刻的心情,於是也就不再強人所難,隻自行決定即刻棄關南下。
就這樣,眾人一路馬不停蹄,終於在第二天日落前越過岐山,來到了眼下他們所在的這座穀口之內。而也正是於此,他們竟又奇跡般地遇到了梁瞳。
“噢,對了,彭大哥,這裏還有方丈大師寫給你的一封回信,隻可惜這信似乎已被李昌符他們拆開來看過了。”
說著,梁瞳忙從包袱裏掏出那封信,隨後交到了彭遠手中。彭遠則也趕緊借著身前的火光仔細瞅了起來。片刻過後,人們在彭遠臉上看到了一副驚訝的表情。而當曹翔從彭遠手中接過那封信後,很快他的臉上也同樣寫滿了詫異與驚訝。
“大哥,方丈在信裏究竟都寫了些什麽,為何你和曹大哥看完都是這副模樣?”
可彭遠卻隻在那裏默然不語,而一旁的曹翔卻是突然俯首歎道:“唉,晚矣!晚矣!”
眾人麵前的火堆漸漸弱了下來,之前因一路奔波而帶來的倦意此時早已爬遍了每個人的心頭。最終,周圍的一切全都變得寂靜下來,也不知是不是他們每個人都已睡熟過去。
接下來的兩天他們一路向南,在設法渡過渭水後,這天一行人總算是來到了斜穀穀口。
“彭大人,這是到哪裏了?”
雖然自梁瞳回來後的那天起,都統鄭畋總算是肯開口了,可這會兒痛苦和失敗的陰影卻仍籠罩在他們每個人的心頭。
“噢,大人,前麵就是斜穀口了。”彭遠忙在車中應道。
“唉——”
鄭畋長長地歎了口氣,隨後車內便就又重新沉寂下來。
然而,也不知過了多久,鄭畋卻又突然問道:“彭大人,前麵穀口西邊莫非就是五丈原?”
彭遠先是一愣,可還沒等他開口,鄭畋卻又自言自語地小聲嘟噥道:“對,應該就是那裏,不會有錯的,不會有錯的。”
彭遠微微一皺眉,覺得有些不解。
“彭大人,煩勞通知前麵一聲,叫他們權且改道向西,老夫想到五丈原那裏去看一看。”
“這……是,卑職遵命。”
很快,一行便來到了五丈原北坡下。
“大哥,都統大人,咱們已經到了,此間便是五丈原。”
鄭畋從車內探出身來,幾人趕忙過去一起將他攙下了車。而望著自己眼前那座高坡,此時鄭畋心中頓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酸楚。
“大人,您是想……”
鄭畋忙揉了揉紅潤的雙眼,隨後不待眾人攙扶,他便已步履蹣跚地開始順著那坡間小道向上吃力地走去。
“大人,您是不是想上山?”
彭遠已經猜出了對方的心思,於是忙朝身邊沈明遞了個眼色。
“噢,大人,俺來背你吧。”
說著,沈明忙一個健步來到鄭畋身前彎下腰,隨後便將對方背了起來。
就這樣,曹翔帶人負責頭前開道,沈明背著都統鄭畋則是小心翼翼,梁瞳則扶著彭遠也在後麵寸步不離。終於,當他們來到坡頂時,一間廟宇立刻映入了眾人的眼簾。
“對,就是這裏,果然在這裏!沈將軍,快放老夫下來!”鄭畋激動道。
邊上梁瞳不禁有些奇怪。
“彭大哥,這是到哪兒了,都統他為何會如此激動?那廟宇又是……”
“那是……那是武侯廟。”
彭遠的嘴唇開始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隻見都統鄭畋在曹、沈二人的攙扶下,老淚縱橫地步入了那間已是略顯殘破的武侯廟。剛一邁進正殿,鄭畋便“噗通”一聲跪倒在諸葛亮的神像前。
“嗚——嗚——”
鄭畋開始失聲痛哭起來,身後曹翔、彭遠忙也以手掩麵。邊上沈明一瞅大夥兒全都哭得傷心,於是便顧不得那許多,也趕緊在旁邊跟著嚎啕大哭起來。一時間,武侯廟內哭聲一片,隻為那本就已顯得有些殘破的廟宇更憑添了幾分悲意。
廟內後院,武侯諸葛亮的衣冠塚仍靜靜地躺在那裏。在它一側的院牆上,有前人胡曾所題的一首《五丈原》——
蜀相西驅十萬來,
秋風原下久徘徊。
長星不為英雄往,
夜半流光落九垓。
鄭畋的悲傷自然是發自肺腑。也難怪,早已年過半百的他此時本應在家中盡享天倫,然而社稷傾頹、賊逆逞凶,身為三世老臣的他又豈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而也正是因此,在這大唐江山風雨飄搖之際才會仍不斷湧現出諸如鄭畋這般忠義死節之臣——你可還記得那奮死宋州的曹翊、飲毒自盡的梁弼、濮州投火的楊廣平、鄆州折纓的曹全晸,還有那戰死安邑的劉大、力竭而亡的鄧茂,如今在那鳳翔府內又多了個舍身成仁的吳毅。這一個個忠貞士、英雄漢可謂不勝枚舉,而在他們背後,多少血淚橫流,隻為天道輪回。
然而,殘酷的現實卻又常常使得事與願違。即便龍尾坡的一把大火不曾燒光鄭畋的鬥誌,但前夜的那場大雨卻必已澆滅了其心中僅存的希望。的確,鄭畋的肉體尚未死去,可他的靈魂卻也早已隨著鳳翔府的那場大火而化為了灰燼。
就在經曆了這種種變故後,無疑,在彭遠等人的靈魂深處必已形成了一條痛苦卻又無法抹去的記憶裂痕。然而,唯有真正的強者才能在經曆如此挫折之後依舊堅忍不拔,即便使盡渾身解數也要重新踏上那條早已注定屬於他的道路。
濤濤斜水依舊奔湧向前,至此,我們的故事似乎也要進入尾聲了。但其實,這一切也許隻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