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激將

  “父親,人已經都到齊了。”


  就在當夜,鄭凝績便也是按照其父鄭畋的囑托,隻和袁敬一起將帳下諸將全都悄悄召往了龍尾城中——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監軍孫嘉。其實,鄭畋早就知道那孫嘉一直心懷鬼胎,而將這位孫大監軍派來的自也不是別人,正是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田令孜。當此社稷存亡之秋,竟還能如此明目張膽地往對方身邊安插自己耳目者,普天之下除了那田令孜外又還舍他其誰?看來這田令孜卻是比黃巢更加可恨百倍!

  此時,兩班將佐連同那司馬鄧茂在內已全都聚至鄭畋榻前,而鄭畋則是頭裹白巾正背對眾人而臥。


  “鄭帥,大夥兒已經都來了。”典軍袁敬忙又上前稟道。


  鄭畋這才也終於慢慢轉過身來,可還未及開口他卻已是泣不成聲。左右見狀隻一個個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原本還在氣頭上的鄧茂見對方這會兒突然哭得如此傷心,遂也不禁上前道:“大人何以如此悲傷?”


  可鄭畋聽後卻隻哭聲更緊,甚至就連那兩邊的鄭凝績、袁敬也開始跟著紛紛掉起淚來。


  “鄭帥,你們這究竟是怎麽了?”


  旁邊袁敬忙上前道:“唉,鄧司馬,列位,難道你們真不知鄭帥他是因何如此?”


  鄧茂一瞅那過來的是袁敬,隻又氣不打一處來的他忙把臉一扭。


  “哼,有典軍大人為鄭帥獻策分憂,我等又怎會知曉!”


  袁敬明白鄧茂這還是在埋怨自己,於是便也就沒再多說什麽,隻忙又退回到了一旁。


  這時,鄭畋則也終於在榻上開口道:“諸公,老夫是在為我大唐而泣呀!”


  “啊?”


  眾人一愣。


  “如今天子蒙塵避難興元,而那賊巢的大軍很快又將殺至,隻恐此番我大唐真的是氣數將盡,故而這才將諸位連夜召來,且聽老夫臨終一語。”


  鄧茂不解。


  “鄭帥何出此言?”


  鄭畋則隻又歎了口氣。


  “唉!日前我觀軍中動向,可謂將帥離心、士氣低落,營中軍士亦多有哀色,試想以如此之眾又何以能敵得過那賊巢的虎狼之師?看來此次我大唐確已是回天乏術、在劫難逃,故而老夫今日這才叫人向那黃巢獻了降表。”


  說著,鄭畋忙又朝其子示意了一下。很快,鄭凝績便讓人從屋外抬進一口木箱,打開一瞅,但見那裏麵裝的全是白花花的銀錠。


  “嘶——鄭帥,這是……”


  “我知諸公亦有妻兒老小,多謝這麽久以來你們還能一直留在軍中,如此眼下這些銀子便權作川資,你們分了後便各奔前程去吧。”


  說完,鄭畋隻將手一擺,隨後卻又是掩麵而泣。


  眾人聞言亦不由得大吃一驚,鄧茂則急忙上前拱手道:“如此我等走後,但不知鄭帥又作何打算?”


  鄭畋卻隻歎道:“唉,社稷傾頹至此,皆因我鄭畋老邁無能這才枉送了那大唐三百年根基,老朽實愧對陛下,更羞見世人,汝等走後我當一死以謝天下!”


  “啊!”


  對麵眾人隻一個個連忙伏地叩首。


  “大人……”


  “父親……”


  而那已老淚縱橫的鄭畋卻是又仰天歎道:“唉——蒼天呀,你何以亡我?何以亡我!”


  但聽鄭畋一聲歎,堂下左右淚連連,那屋中眾人隻當即跟著哭號成了一片。突然,淚眼迷離的鄭畋忽一下子抄起了身旁壽王贈給他的那把寶劍,隨即便就要當著眾人的麵拔劍自刎。左右見狀則急忙撲上前去。


  “父親,您這是幹嘛!”


  “大人,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呀!”


  說著,鄧茂隻趕緊一把將那寶劍奪了下來。


  望著那一個個跪在自己麵前苦苦哀求的眾人,鄭畋這才也總算又慢慢恢複了理智。


  但見鄧茂忙從旁捧劍而跪道:“鄭帥,一如鄭帥方才所言,近來我軍中士氣確有不振,可那並非是因眾人畏賊,實乃目下大雪封阻,將士們牽掛聖上安危,故而這才心存疑慮,未能抱定必死之心,的確,人誰無父母,誰無妻兒,可‘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社稷不複、國破家亡,那妻兒老小又焉能保全?而正所謂‘哀兵必勝’,當此之時倘大人能奮臂一呼,則三軍將士必俯首百應,如此上下齊心、同仇敵愾,縱使賊兵百萬又有何懼哉!”


  言罷,鄧茂隻忙將那寶劍還鞘,隨即雙手捧還至鄭畋麵前。


  “鄭帥萬金之軀實係三軍安危,倘鄭帥有失,則我大唐便也就真的徹底無望,故而還請鄭帥萬千珍重,切不可再如此自輕!”


  “是呀,大人萬不可再如此!萬不可再如此!”左右餘眾忙也伏地泣道。


  鄭畋聞言亦不由得再次潸然淚下。


  “好!好!但有諸公這般忠義在,我大唐便也就不會亡!”


  當即,鄭畋隻趕緊命人取酒過來,隨後與諸將歃血盟誓,自此上下同心、共赴國難!

  次日,那悄悄返回營中的諸將則並未與任何人提起昨晚之事,尤其是對那監軍孫嘉,他們更是三緘其口、隻字不言。孫嘉還有些納悶。


  “誒,奇怪,昨天不是都已經決定要投降了嘛,卻為何今日這幫將佐還帶人如此拚命地操練,難不成是他們還打算去把那唐帝捉來,以此向新主邀功?”


  可孫嘉又怎會知道,此刻營中上下便隻有他一個人還在做著那降賊受封的春秋大夢。


  “嗵!嗵!嗵……”


  中軍鼓響,鄭畋升帳,一幹人隻急忙聚於帳中。


  “啊?”


  孫嘉進帳一愣,但見鄭畋此時正氣定神閑地端坐在那中軍大座上。


  “參見大人!”眾人忙於帳下拱手施禮道。


  見左右皆已到齊,於是鄭畋則也開口道:“即日起營中軍士還須加緊操練,三軍將領亦須按時點卯!”


  “是!”


  “軍糧官。”


  “在。”


  “速將營中糧草詳記造冊,按時濟運,不得有誤!”


  “是!”


  “軍器監。”


  “在。”


  “速令人打造勁弩千具,箭三萬支,今春雪化前務必交令,不得延誤!”


  “是!”


  “司馬鄧茂。”


  “末將在。”


  “煩勞鄧司馬即刻領人加固龍尾城防,並於那城下環坡掘塹!”


  “得令!”


  “典軍袁敬。”


  “卑職在。”


  “袁典軍則與犬子速隨我往龍尾坡前察看地形。”


  “遵命!”


  說著,鄭畋也是又朝那隊尾張望了幾下。


  “監軍孫嘉。”


  此時,正一頭霧水的孫嘉卻還愣在那裏發呆。


  “奇怪,昨日鄭畋那老家夥不是都已經‘惡疾纏身’了嘛,怎麽這會兒卻又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那裏發號施令起來?他這究竟是要幹什麽呀,那降表都已經獻了,怎麽這會兒卻又突然開始……他這又是運糧,又是造箭,還要大費周章地在那坡下掘塹,看他這吃飽了撐得沒事瞎折騰的勁,難不成他是又反悔了?可即便就是如此,底下這幫人卻怎麽也跟著他一起胡鬧,難道他們中就沒一個有意見的嗎?”


  想到這兒,孫嘉也是忙又偷眼朝那袁敬瞅了瞅。


  “監軍孫嘉!”


  見對方一直沒有回應,鄭畋隻又從前叫了他一聲。


  旁邊鄧茂則也趕緊扭頭催促道:“喂,孫監軍,鄭帥叫你呢!”


  “啊?噢,卑職在!卑職在!”孫嘉忙回過神來應道。


  “合著這裏麵還有我的事呢?”


  但見鄭畋坐在那裏微合二目道:“孫監軍,命你即刻帶人去將那東邊浘河之水引至坡下,不得有誤!”


  “遵……啊?”


  孫嘉一聽卻隻當即傻了眼。


  “鄭帥,眼下那河水尚未解凍,又如何能引得過來?更何況若是於此時這般大動幹戈,隻恐會引起別人誤會吧?”孫嘉小心試探道。


  鄭畋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可他卻並未理睬,隻是眉頭一皺道:“軍令如山,不得違誤!倘有人膽敢抗命不遵,即刻軍前正法!”


  “是!”


  孫嘉無奈,遂也隻得拱手領命。而正如其之所言,此時那浘水尚在封凍之中,根本就引不過來,可鄭畋之所以要如此安排,自是因為他擔心那整日遊手好閑的孫嘉等下會壞了他們的大事,故而這才將其支出營外,隻將那“最輕省”的差事交給他這“能人”去辦。


  很快,三軍上下便各自領命開始忙活起來,而那孫嘉卻隻在河邊一個勁地不斷咒罵。


  “哼,這個可惡的鄭畋,竟然給老子安排了這麽個簡直就不是人幹的差事,他這分明就是公報私仇想要累死我呀!看來這老家夥確已是另有了打算,唉,我早該想到他又怎麽可能會這麽容易就答應投降,害得我之前也是白高興了一場!”


  想到這兒,孫嘉忙蹲下身來瞅了瞅那正凍得硬邦邦的河麵。


  “不行,我絕不能就這麽留在這裏和他們一起等死,既是他鄭畋不打算活了,非要與大齊朝作對,那也就休怪我無情,三十六計我走就是了!”


  可轉念一想。


  “不成,倘是眼下我就這麽兩手空空地跑過去,則恐怕黃巢那邊也不會看重於我,若是……若是我能先把那鄭畋營中虛實查探到手,然後再以此為憑前去邀功,到時候新君黃巢必是龍顏大悅,說不定他還會親自為我加官進爵!嘿嘿,就這麽辦!”


  思罷,孫嘉這才也又慢慢站起身來。


  “快挖快挖,全都給我使勁地挖!”


  “可大人,眼下這河水還都凍得如此結實,就算小的們把溝渠挖成了又有什麽用?”手下中有人小聲抱怨道。


  “噯,甭說那麽多,叫你們挖就趕快挖,既是鄭帥如此吩咐,那有什麽話你們就去找大人說吧!”


  就在這時,有士卒忽趕來傳令,隻叫孫嘉即刻回營。


  “怎麽,鄭帥他又有什麽吩咐呀?”孫嘉顯得有些不耐煩道。


  來人卻隻一拱手。


  “孫大人,是聖上派來的使節到了。”


  “哦!”


  孫嘉立刻眼珠一轉。


  “你說的是哪個聖上?”


  “自然是我大唐天子,否則還能是哪個聖上?”


  孫嘉一聽。


  “噢,對對對,但不知聖上派人來究竟所為何事?”


  “這在下就不清楚了,總之還請大人趕快回營,眾將及使節一行已經都在營中等著了。”


  “好,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而就在回營的路上,那一肚子壞水的孫嘉卻也是又打起了鬼主意。


  “眼下那狗屁不懂的小皇帝派人來究竟能有什麽事?也不知內侍大人現在又如何了,該不會是把我派到這冰天雪地裏來當什麽狗屁監軍,可他們自己卻是正在什麽地方逍遙快活呢吧?”


  突然,那孫嘉嘴角一挑,隨即臉上也是現出一絲壞笑。


  “嘿嘿,有了!那使節來得正好,如此我正可先到田令孜那裏好好告他鄭畋一狀,也給那老家夥來雙小鞋穿穿,別以為就你鄭畋會整人,這回也叫你知道知道你家孫爺爺我的厲害!反正不管那鄭畋心裏究竟打著什麽算盤,總之我絕不能就這麽輕易便宜了他,最好是能讓他們狗咬狗自己打起來,那才好呢!”


  此刻,營中使節確是從興元趕來,隻不過其並非經田令孜授意,而是在那壽王李傑的再三請求下,由天子李儇親自派來。就在聖駕抵達興元後不久,壽王李傑便也是借著難得和天子獨處的機會多次向他的這位皇兄央求。而就在其好一番軟磨硬泡下,天子李儇這才也總算答應同田令孜商量為鄭畋加封之事。事實上也並非是李儇不願如此,隻是他擔心自己的阿父不會那麽容易就同意此事。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次田令孜竟不知為何十分爽快地就答應了。而喜出望外的天子則也是當即下詔,隨後便讓人星夜兼程將聖旨送往了關中。


  進關的路確也著實難走,而若非那使節一行剛巧趕在大雪封山前便進了關,則恐怕他們眼下也就來不了了。但即便就是如此,一行人還是又走了將近足足半個月,這天也總算是才抵達了那鄭畋的大營。


  “……前營將士枕戈待旦,中軍主帥更勞苦功高,著即加鳳翔節度使鄭畋同平章事兼京西諸道行營都統,特許墨敕除官,總領關中軍務。”


  “臣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孫嘉從後麵偷偷溜進帳時聖旨已宣讀了大半,而忙在人群之後跪下來的他卻也是剛巧趕上了聽加封鄭畋的那一段。孫嘉聽後隻心裏“咯噔”一下。


  “哎呀呀,這還了得,聽那詔中之意,眼下他鄭畋豈非已成了這關中的二皇帝,我們這些人的生生死死又還不就是他一句話的事!那田令孜究竟是怎麽搞的,如此一來還能有我的活路嗎?”


  於是乎,自感大事不妙的孫嘉又哪裏還有心思再去給別人穿什麽小鞋,當即他便隻老老實實地回到河邊,繼續做起了他的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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