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恨水折纓
沈明被外麵的嘈雜聲吵醒了，他急忙起身來到屋外。當發現昨夜的雨真的已經停了時，他隻興衝衝地趕緊跑到了自己大哥屋中，可彭遠卻已不在這裏。
這時，有軍士卻是急匆匆從外麵跑進來道：“哎呀，沈司馬，可算找到您了，彭大人叫您趕快上城，那賊軍已經攻過來了！”
“什麽！”
而當沈明飛奔至南門上時，他卻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此刻，鄆州城已被四麵大水團團圍住，底下的城門則一邊滲著水，一邊“咯吱咯吱”響個不停。好在今早彭遠已帶人用昨晚拉回來的大木又將之加固了一番，所以一時半會兒應該還能勉強抵住。
此時，曹翔正陪在其父身旁眺望敵情。隻見老將曹全晸身披魚鱗甲，手持紫金槍，而曹翔也又重新披上了他的白虎戰衣，手中則提著其兄的那杆蟒銀槍。曹翔回頭一瞅，他見剛剛來到城上的沈明卻是兩手空空也沒件趁手的兵器，於是忙將自己的虎背金刀遞了過去。
“老弟呀，等下便用我這金刀多斬他幾顆狗頭下來。”
沈明一聽倒也不猶豫。
“好嘞，曹大哥隻管放心！”
說著，沈明便趕緊接過那金刀扛在了肩頭。
與此同時，周圍的水勢卻仍是不見有絲毫減退的跡象——大半截的城牆已被泡在水下，而那四麵的城門則早已是不見了蹤影，隻剩下門洞上的幾塊拱券還時隱時現露在外麵。
不多時，遠處那剛剛還隻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黑點，此刻卻已是放大為數百條敵舟。就在輕鬆越過了大野澤後，無需費力，眼下它們正借著強勁的水流如飛般徑直朝鄆州而來。
那駛在最前麵的是數十隻快筏，它們正拖著身後的九艘大撞船向前疾行。緊隨其後的無數大舟上則坐滿了藤牌弓弩手，以及那全副武裝的賊軍士卒。而就在這支浩浩蕩蕩的船隊末尾，一艘足有丈高的挑梁大船卻是顯得格外紮眼。但見那船上旌旗招展、大旗飄揚，看樣子應該就是賊首黃巢的座船不會有錯。
果然，很快便有人在那大船上搖動起令旗，指揮著前麵的小舟向左右散開。這之後那九艘大撞船便也隨即被釋放了出去，它們隻猶如九頭口銜長刺的巨獸，徑自朝擋在前麵的鄆州城牆撞了過去。
“不好，對方是想撞開咱們的城牆！”彭遠道。
“可惡！快！快去取長木來，隻讓軍士們一定要抵住那些撞船的衝擊！”曹全晸急令道。
當即，除了那正在城下忙著加固牆體的軍士外，剩下的人則在曹翔、彭遠的帶領下於城上左右依次排開。他們隻一個個持木而立，準備迎接那九頭巨獸的撞擊。
“沈明，等下你可一定要站穩，千萬別掉到那水裏去！”彭遠叮囑道。
“咳，大哥，你就放心吧，自打那次差點被淹死後，俺不是就已經跟著大哥你們學會遊水了嘛！”
但眼下他們的形勢可不像沈明那麽樂觀，而那長著尖刺獠牙徑自從對麵衝過來的九頭巨獸也已是近在咫尺。
“哐！哐！哐……”
隨著那一陣陣猛烈的撞擊，不少軍士也是剛用手中長木與之接觸上，便就立刻被撞飛了出去。可即便就是這樣，身後卻仍是又有人趕緊前赴後繼地補了上來。而也多虧了眾軍士這般舍生忘死，他們腳下的那道屏障也才終於沒被這些巨獸給一口吞掉。
雖說如此，可那城牆卻也並非毫發無損。除了不少地方已開始滲水外，其中的五艘撞船也還是將船首的尖刺深深嵌入了牆中，隻像被釘在其上一般，任憑那城上軍士怎麽去推也都無濟於事。
“大人，快看，後麵的賊兵已經殺上來了！”
望著那接踵而至的賊軍，曹全晸隻得下令軍士都先不要再管那些撞船，而是趕緊搭弓上箭。可那對麵的賊兵也早有防備，那些藤牌手隻連忙舉盾遮擋。
但見一條條敵舟徑自朝那五艘撞船尾部靠去，未等停穩無數的賊兵便就已蜂擁而上。可就在他們剛穿過船身準備朝城上衝去時，突然，隻聽曹翔一聲令下。
“擲斧！”
頃刻間，一把把利斧便朝那對麵賊兵迎麵飛來。不少人也是當即中斧，隨後一頭栽入水中。可畢竟那賊軍人數眾多，前麵的一排也是剛剛倒下，後麵的賊兵便就又踏著同伴的屍體接著衝了上去。
眼瞅著這麽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於是彭遠隻一邊帶人向前拚命抵擋，一邊則也是趕緊讓人往那撞船上潑灑煤油。
“快閃開！快閃開！”
隨著前麵的軍士忙向回抽身撤步，一支燃著的火箭也是“嗖”的一聲射入了賊群。那頓時騰起的大火隻將船上賊兵燒得嗷嗷亂叫。
遠處正於自己大船上觀戰的黃巢也是不由得心中一驚。
“真是豈有此理，想不到這麽多的水對方竟還能用火！”
當即，黃巢隻趕緊命人再次搖動令旗，兩邊百條戰舟也是忙又衝了上去。
那些賊船很快便借著水勢來到了鄆州城前，而這一次站在船頭的賊兵隻徑自將手中撓鉤拋上了城牆。船上其他賊兵忙用力拉動繩索，那一條條賊船便開始朝著對麵城頭靠了上去。
與此同時，戰鬥已蔓延至東、西兩側城牆。原本曹全晸隻將大部分軍士全都集中在了南邊，所以兩側的防禦自也就薄弱許多。可那些被大水衝散的賊船在來到東、西兩邊後，卻意外地發現這裏的守軍則是要比南邊少得多，於是他們隻索性開始從東、西兩側攻殺起來。有些膽大的賊兵甚至直接將船劃到了那城門前，隨後不顧水流的湍急隻徑自跳入其中遊到門洞內，開始用手裏的刀槍劈砍鑿撬起底下的城門。本就已人手嚴重不足的曹全晸，這下更是雪上加霜，無奈的他最終也隻得趕緊抽調人馬前去堵兩邊的漏洞。
可偏偏當局者迷，那一直躲在遠處大船上的黃巢卻是另有一套看法。原本他還以為剛才的那些撞船就應該已能替他把所有的事情全都解決掉，可萬萬沒有想到，這鄆州城牆竟會比那宋州的還要結實三分。眼瞅著前方戰事陷入僵局，這下也是把黃巢急得隻在船上連連跺腳。
“快，快給我再派人接著往上攻，我就不信這鄆州還能是鐵打的不成！”
“是！”
那鄆州城當然不是鐵打的，其實南邊城內一側早已是滲水不斷，最嚴重的地方甚至已泉湧不止，眼下便全靠身後的一根根大木在那裏幫它苦苦支撐。
眼瞅著黃巢急得團團直轉，旁邊謀士趙璋則趕緊上前給他提了個醒。
“大都統，依在下之見，那鄆州城怕是也再撐不了多久了，如此大都統何不用咱們腳下的這艘大船再撞它一撞？”
黃巢聽後二眉一挑，當即隻趕忙帶人換乘了旁邊的一艘小船。在讓軍卒用大鐵鏈綁在了那船頭後，黃巢遂急命手下駕著它朝對麵鄆州城衝去。
原本還正忙著與跟前賊兵拚命廝殺著的曹全晸他們，這時卻突然瞅見有個“大塊頭”朝他們這裏駛了過來。而也直至那大船行到跟前後，他們這才發現那家夥的個頭確是不小。本來城上軍士還以為對方隻不過是來督戰的，可當他們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時，一切卻都為時已晚。已是束手無策的他們也隻能眼睜睜地瞅著那“大塊頭”朝自己這裏筆直地撞來。
“哐——”
隨著一聲巨響，南麵城牆上頓時被撞出了一個大洞，那洶湧的大水則也立刻傾瀉而入。很快，缺口兩側的城牆便也跟著倒了下來，直至最後整段牆體全部崩塌。城上那些未能及時跑開的軍士隻紛紛落入水中，而那湧進城的大水則咆哮著當即將它所碰觸到的一切盡數吞入腹中。
終於，受到這一震懾的守城軍士也是再支撐不住。望著那已在城中肆虐開來的大水，頹勢漸現的他們隻不由自主地開始向後倒退起來。
“堅持住！大夥兒一定要堅持住！”
“所有人都不許後退！”
可任憑彭、沈二人如何呼喊，卻還是止不住身旁軍士倒退的步伐。最終，無能為力的他們也隻能向西且戰且退。而麵對那重又士氣高漲起來的賊軍，曹家父子本還想再拚死一搏，但終究回天乏術的他們也不得不在人群的裹挾下開始向東慢慢退去。
突然，身後忽又傳來一聲巨響。回頭一瞅，曹全晸他們這才發現原是那東邊的門樓坍塌了。由於此前底下的城門遭到大水不斷地浸泡、衝刷，加之又有賊兵潛入水中破壞了門栓，所以那東門也是很快就跟著一起崩裂了。底下被破門而入的大水頓時掏成了空洞，上麵卻又有無數的潰卒蜂擁而過，這下再已不堪重負的東門樓便也終於垮塌下來，隻將還未來得及通過的曹全晸他們徹底堵死在了南邊。
“啊！大哥，快看，那東邊的門樓塌了，曹大人他們會不會……”
不用別人提醒，彭遠自也瞅見了那對麵所發生的一幕，隻是此刻他卻也隻能就這麽幹著急，怎麽也長不出翅膀的他，難道還能飛過去不成？
“快，沈明，快與我從南邊繞過去救人！”
“是！”
而這會兒曹全晸他們也終於止住了潰軍。眼瞅著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於是眾人遂破釜沉舟，開始跟著那曹家父子一起又轉身殺了回去。當即，兩下裏隻殺得是昏天黑地、血肉模糊。
就在這時，賊兵中也是有人忽認出了那曹家父子。
“哈哈，老兒曹全晸就在那裏，快去抓住他們呀！”
原來，此次進兵前黃巢便已傳下令來，但有能擒得那曹家父子者，不論死活，一律賞賜千金！周圍那些賊兵一聽，一個個也是忙瞪大了眼睛，隨即隻爭先恐後地朝對方撲了過去。
“保護大人！弟兄們，殺呀！”
周圍那些已自知難逃一死的軍士忙也迎頭衝了上去，而曹翔則趕緊護著已是遍體鱗傷的曹全晸退到了一旁。
突然，一隻撓鉤忽掛上了旁邊的牆頭。就在發現有隻敵筏正朝他們這裏慢慢靠過來後，當即曹翔也是靈機一動，隨後隻縱身一躍跳下了城頭。那筏上的四、五個賊兵忽見一隻猛虎從城上撲了下來，驚得他們也是不及招架便就紛紛蹦入了水中。
“父親，快下來，孩兒帶您離開此地！”
望著那正在底下拚命拽著手中繩索的曹翔，曹全晸卻隻又回頭瞅了瞅那些還在與賊軍殊死拚殺的將士。最終，他對自己身旁一名親隨老軍吩咐道：
“快，你也下去幫吾兒一起拽緊那繩索！”
“是！”
不及多想，那老軍隻趕緊跳下去幫著一起將船筏拉緊。
“大人，可以下來了！”
“父親，快！”
可誰知，這時曹全晸卻隻突然揮起手中長槍，隨後徑自將那繃得筆直的繩索一下挑斷。曹翔他們忙向後一倒跌坐在了筏上。
“啊！父親……”
而曹全晸卻隻扶在那牆邊聲音嘶啞道：“兒呀，快走，快到濟州去，今後便就全靠你們了……”
無情的大水立刻將曹翔的船筏卷往了北邊，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再看清自己父親最後一眼，滔滔淚花便就已迷濕了他的雙眼。曹翔癱跪在筏上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父親……父親……”
而那跪在身旁的老軍卻是趕緊一把將他死死地抱住，生怕對方會跳入水中。
見曹翔他們已然漂遠，曹全晸這才也終於又回過頭來。而就在擋在自己前麵的最後一名官兵也倒下去後，那賊眾隻驚奇地發現，一員正披散著滿頭白發的老將卻是從屍堆中慢慢走了出來。
“哈哈哈哈……”
眾人耳邊開始回蕩起淒厲的笑聲。
“我便是那天平節度使、東麵副都統曹全晸！今日老夫就在這裏，倒看爾等群鼠哪個能來取我白首！”
說著，曹全晸隻將手中長槍一橫，隨即白眉倒豎、冷目圓睜，嚇得那對麵賊兵一時間竟也是無人敢上前。
“哈哈哈哈……”
曹全晸見狀不禁再次放聲大笑，而那剛剛還是窮凶極惡的賊眾，這會兒卻隻覺對方的笑聲令自己不寒而栗。
突然，曹全晸止住了笑聲，隨後一個健步衝上去，當即刺賊於前。這之後他忙又抽槍橫掃，隻叫左右二賊亦捂頸倒地。周圍群賊見狀也是嚇得趕緊向後散開，旋即卻又似醒悟過來，於是連忙一起蜂擁而上。那老將曹全晸雖有廉頗之勇，但終究也還是上了幾歲年紀，漸漸地便也就愈發力不能支起來。
就在被慢慢逼入一旁的牆角後，曹全晸也是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手捂著自己腰間正向外湧血的傷口。此時的他披頭散發、血灌瞳人，淋漓鮮血早已將那征甲浸透。
“你……你已經無路可退了，還是……還是趕快投降吧！”有賊兵在對麵哆哩哆嗦地勸道。
可誰知曹全晸一聽卻竟還要上去與之廝殺，隻嚇得眾賊忙又向後連退幾步。然而，最終曹全晸也是不得不因腰間的傷口而又停了下來。他自知已是不能再戰，遂拚盡最後一絲力氣，隻將自己手中那杆也已是傷痕累累的紫金槍往地上猛地一戳。
“哢！”
那槍頭隻當場斷為了兩截。
曹全晸則將斷槍往地上一扔，隨即道：
“槍在人在，槍斷人亡！聖上，老臣去矣！”
言罷，曹全晸隻縱身一躍，當即投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