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長空飲恨 天火
就在一番星夜兼程後,曹翔、彭遠等人也是總算抵達了五丈河南岸。此時,隻要跨過麵前的這條大河,再往前不遠便就是曹州了。然而,當一行人來到那河邊後卻又不禁全都傻了眼。原來,由於此前上遊一帶大雨連綿,眼下五丈河水位猛漲,那附近的橋梁也已被盡數衝毀。
“大哥,你們在此少待,小弟這就到周圍去找尋渡船。”
“沈明,等等!”彭遠卻是忙攔住對方道,“不用去了,這麽大的水應該不會有船的。”
經過此前宋州一戰,此時彭遠的宣州人馬隻剩不到百人,曹翊舊部也已是不超三百,而曹翔的那支“百獸軍”更是名副其實,現如今便也隻剩不過百十來人。將將五百人的隊伍就這麽一路護著曹翊的屍身顛簸至此,眼下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人困馬乏之際卻也是讓曹翔他們忽又生出一種絕望之感。
“唉,這便如何是好?”
然而,就在朝周圍仔細觀瞧一番後,彭遠卻是忙回過頭來對身旁的石紹小聲道:“紹兄,你有沒有覺得這附近有些奇怪?”
“不錯,我也注意到了,這周圍為何會散落著這麽多的幹草堆?”
彭遠輕輕點了點頭。
“難道……難道是什麽人故意留下來的?”
就在這時,前麵劉大卻是突然指著從對岸林中鑽出來的一群人道:“大人,少將軍,你們快瞧!”
由於此刻天色已暗,彭遠他們也是無法看清那從北岸冒出來的究竟是什麽人,可忽然間曹翔卻是在馬上大叫起來。
“是父親!”曹翔興奮道,“是家父親自帶人來接應咱們了!”
果然,對岸頭前的那員蒼首老將正是天平節度使曹全晸。隻見已是白發銀須、年逾花甲的他正身披魚鱗甲,手提紫金槍,虎目雄姿赫然立於馬上。
“那對麵來的可是吾兒曹翔?”
“父親,正是孩兒!”
曹全晸忙將手中長槍一擺,身後軍卒於是趕緊又從林中抬出十幾條大筏,隨即投入了河中。
“這可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大夥兒趕快登船!”
與此同時,老將曹全晸也正在那對岸馬上焦急地注視著這邊的人群,看樣子似乎是在找尋著什麽。許久,始終不見有自己長子曹翊的身影,曹翔筏上那用大旗包裹之物這才也引起了曹全晸的注意。曹全晸心裏頓時“咯噔”一下涼了半截,隨之未等曹翔他們離筏,他便連忙甩鐙離鞍迎了上去。
“父親……”
不待行至跟前,曹翔便一頭撲倒在曹全晸的腳邊。
“父親……孩兒不孝,兄長他……兄長他……”
“翔兒,你兄長他如何了?”
可曹翔實不知該如何開口,於是隻一邊啜泣著,一邊回手朝那正用大旗包裹著的屍身一指。曹全晸手中的金槍頓時掉落在地,他忙繞過對方幾步行至跟前。曹全晸慢慢俯下身來,顫抖著雙手準備去揭開那麵大旗。可不知怎的,就在即將接觸到那大旗時,曹全晸卻是忽又停了下來。他抬頭看了看自己身旁眾人,見這會兒彭遠他們則也正跪在邊上同樣以淚洗麵,曹全晸這才終於鼓足勇氣。他定了定神,隨後一把將那蓋在曹翊屍身上的大旗掀了起來。
“啊!”
曹全晸一下子定住了。但見此時曹翊依舊是虎目圓睜、通麵紫黑,雖已是亡去多日,卻仍屍身不壞、腐蟲不侵。可能是因為其所中之毒太毒太深的緣故吧。
曹翔見狀忙幾步爬到曹全晸的身邊。
“父親……隻因兄長他為救百姓,這才於宋州城前不慎中了那賊子的暗算,可後來兄長他卻仍是以槍擲賊,直至最後金瘡迸裂、毒血攻心,這才立死於宋州城頭……”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在聽完曹翔的這番話後,老將曹全晸卻是並未流下一滴眼淚,反而是從自己嘴角擠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好……好……”曹全晸抖動著雙唇道,“吾兒能戰死疆場、馬革裹屍,也算是得償所願、死得其所!”
說完,曹全晸忙伸手向下輕輕一撫曹翊雙目,曹翊這才也終於得以合眼。
眾人隻小心地將大旗重新蓋回到曹翊身上,這時彭遠卻也是忙從懷中掏出了那封書信。
“大人,此信乃是曹翊將軍生前所與,並囑托在下務必要將之親手交與大人。”
曹全晸聽後忙將書信接過拆開,他倒要看看一向和自己寡言少語的長子在這最後之時究竟會對他說些什麽。
“啊?!”
隻見曹全晸不由得一愣,可他很快卻就又輕輕點了點頭。在將那封信重新疊好後,他便將之小心地塞到了自己的鞶帶間。
“你叫什麽名字?”曹全晸對彭遠問道。
“在下彭遠,本為宣州舊部。”
彭遠趕緊一低頭。
“多謝你將此信帶來給老夫,但不知吾兒曹翊在將此信交給你時還曾說過些什麽?”
“將軍隻是囑托在下一定要與眾人殺出宋州,然後設法向北與大人會合,除此之外便就再沒有什麽了。”
曹全晸聽後卻是顯得有些悵然若失。少頃,他慢慢抬起頭來對身旁曹翔吩咐道:
“翔兒,速帶人將那些船筏燒掉,餘眾則隨老夫前往林中暫避。”
“是。”
很快,一行人便到林中躲了起來。此時,天色已更加昏暗,那從背後襲來的陣陣晚風也是直吹得林中之人不禁有些瑟瑟發抖。
“父親,我們還是快走吧,南岸的追兵應該就快到了。”
“是呀,大人,此地不宜久留。”
可曹全晸卻隻輕輕擺了擺手。
“為的就是等對方,老夫還怕他們不敢來呢。”
果然,沒過多久對岸遠處便出現了點點火光,很快一隊騎兵就馳到了近前。曹全晸忙示意左右隱蔽起來,不一會兒的工夫那南岸的賊兵便也就越聚越多。
“啟稟將軍,大水已將這周圍一帶的木橋盡數衝毀,而附近也並未發現有任何船隻。”一賊兵對那剛剛才抵達岸邊的朱溫稟報道。
朱溫回過身來走到旁邊不遠處的一堆幹草前,隨後漫不經心道:“可曾發現有對方的蹤跡?”
“稟將軍,時才我們於下遊不遠處發現了一些燒焦後被衝上岸的木筏,而周圍卻是並未有任何動靜。”
“可惡,追了一天一夜還是叫他們捷足先登了一步!算啦,反正弟兄們也乏了,那今晚咱們就在這裏紮營歇息吧,正好可以用這些幹草來墊床,待明日造好船筏後我們再繼續過河追趕那些殘兵敗將。”
“是。”
不久,賊軍便在南岸支起了營帳。然而,當他們一點一點將那些幹草挪走後,卻也是發現其下竟露出了一個個的大木桶。
“誒,這是什麽呀?”
有賊兵忙好奇地將其中幾個木桶劈開,卻發現那裏麵裝的並不是他們滿心期盼的美酒,而是一股股氣味刺鼻的黃色粉末。
“哼,真是可惡,白讓老子高興了一場!這是什麽鬼東西呀,怎麽這麽難聞?”
而就在一群人還正咒罵不斷之際,這時他們中卻也是有人忽指著那身後的夜空大嚷起來。
“快看,那對麵天上怎麽有這麽多的亮光呀?”
隻見一大片火光在從北岸林中騰起後,它們便開始借著風勢朝對岸賊營徐徐飄來。
“那……那是什麽鬼東西?”
那是曹全晸派人點起的孔明燈與紙鳶。
就在早前聽聞宋州已然失守的消息後,曹全晸便也是料定對方必不肯善罷甘休,於是不待籌措完兵馬糧草,他便連夜帶人移兵到了曹州。雖然二子武藝高強,可曹全晸還是不放心。他讓此前護送百姓而來的楊廣平守住曹州,自己則親帶一支人馬前往接應二子。臨行前,曹全晸也是特意命人趕紮了不少孔明燈和紙鳶,並帶上了許多引火之物。來到五丈河邊,他急命手下軍士於南岸布下陷阱,之後便帶著人馬與木筏專在北岸林中靜候二子到來。孰料直至見麵後,曹全晸這才得知自己長子戰沒之事。而眼瞅著那南岸賊軍已然上鉤,當即曹全晸隻一聲令下,無數的“天火”便被立刻點燃施放了出去。
那每盞孔明燈下皆懸著一隻小竹筒,桶內則是裝滿了火油。而那些紙鳶嘴中則也都各自銜著一盞火油燈。當它們躍過那寬闊的河麵時,由於其上冷空氣的作用,那些紙鳶便隻紛紛朝著底下的賊營一頭紮了下去,而那些孔明燈則也慢慢降低高度,開始朝著賊營後方徐徐飄來。
“今夜定要用爾等之血來祭吾子在天之靈!”
此時,南岸的那些賊軍卻是還不知自己即將大禍臨頭,不少人則正興致勃勃地欣賞著這難能一見的美景。
“那好像是孔明燈吧?”有賊兵忽開口道。
“怎麽,你認得?”
對方忙點了點頭。
“以前還是在老家那邊時,我曾見村裏的老人於燈節之夜點過此物。”
“哦,可這離正月還早著呢,北邊之人幹嘛這會兒點燈呀?”
“咳,大概也是因為想家了吧。”
而就在他們還正胡猜亂想之際,這時有人卻也是突然發現那些天燈在越過河水後便開始朝著他們這裏一頭紮了下來。那在帳中同樣聽到動靜的朱溫忙也出來一看究竟,可當他望見那一盞盞正從頭上傾瀉下來的天燈時,卻也是不由得有些慌了神。
“這……這是怎麽回事?”
不待手下回報,他便忽又聞到一股股刺鼻的氣味。
“這是什麽東西,怎麽這麽嗆鼻?”
朱溫忙朝那棄置在旁邊地上一個已被打開了的木桶瞅去。
“啊!這不是……這不是硫磺嘛!”
朱溫見狀頓時大驚失色。他忙又抬頭瞅了瞅那正朝他們飄來的燈火。
“你們這幫蠢貨,愣在那裏幹嘛,還不趕快把我的馬牽來!”
自知大事不好的朱溫也是直到上了馬後,他這才下令全軍火速棄營南撤,而他自己則是早已避開亂軍,先行駕馬逃離。
果然,朱溫身後很快便也就亂成了一團。隻見那些紙鳶有的是一頭紮進了幹草堆,有的則是掛在了帳頂,而那鳶上所攜火油更是立刻就將周圍的一切悉數引燃。轉眼間,草堆點著了旁邊的營帳,緊接著便是那還沒來得及跑開的人和馬也被燒著。那些尾巴上著了火的馬則是到處亂竄,卻不知又帶著了多少其他營中之物。偏偏這時隨後而來的孔明燈又在賊軍周圍灑開了火花,那凶猛的大火隻一瞬間便擴散開來。但倘是光就著火也就罷了,那些盛有硫磺粉的大桶則是一邊燒著,一邊還向外不斷噴出可怕的黃煙。不少賊兵雖是僥幸未被燒死,但很快卻就被那飄來的陣陣黃煙熏倒在地。
賊將朱溫騎在馬上,但憑身後如何慘叫不斷也不回頭,此時的他隻一門心思想著快點逃離火海。自恃聰明的朱溫還以為這次也能像從前那樣先一步逃出生天,但這回他的如意算盤可是打錯了。就在朱溫認為自己即將脫險時,偏偏一盞孔明燈卻是忽從天而降,隨後徑直砸翻在他的背上。那竹筒裏的火油當場濺了朱溫一身,隻叫他頓時成了一頭飛馳的“火豬”。朱溫趕緊用手不停拍打自己身上的火苗,可那從馬上兜起來的風卻又是不斷加劇著火勢,任憑他如何拍打,那火苗卻隻是越燒越旺。很快,朱溫的手上就已被燙得皮開肉綻,而這頭風馳電掣的“火豬”則是在馬上疼得嗷嗷亂叫。
此刻,南岸賊營火光衝天。一些人正滿地打滾,拚命撲打著自己身上的火焰,而另一些人卻已是口吐白沫,隻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望著對岸那懾人心魄的一幕,這時彭遠他們身旁卻又是忽然響起一個人的笑聲。
“哈哈哈……吾兒在天之靈終於可以瞑目了!”
可就在曹全晸話音未落之際,突然,一道閃電卻是從頭頂劃過。
“轟隆隆——”
那隨之而來的一記響雷更是讓曹全晸的整張臉當即一下全都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