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神秘瑞麗
阿榮是在結識了大道市府財政局局長唐開智之後,才曉得這所謂協理專務的配置由來。
協理,自然是協助辦理,帶有些兼職之責的味道;而那“專務”一詞,原是被特用於日本株式會社這樣的機構,類似董事之職,阿榮當年在日語學校裏,自是沒有學過此類專業性術語。
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的蘇市長,從前做過廣東大元帥府的財政署長、民政司長等高管,如今獨樹一幟,把了很多的日人商業模式,帶進到大道市府的施政管理,美其名曰改良除弊。
蘇市長之所以別出心裁設置了協理專務,目的是籠絡培植一批社會賢達,在其治下效力。盡管一般中國人聽這協理專務,非驢非馬,不知何物,卻是得到把他扶植上市長職位的日本指導班,極為重視欣賞。
唐開智深得蘇市長真傳,被視為重要親信之一,最為精通搜刮民財的之道。阿榮的權責,主要是協助唐開智間接處理轄區地產交易。水過地皮濕,他將近兩個月下來,跟著這唐局長多多少少也撈了些油水。
阿榮除了在愚園路幫著傅夫人管理賭場,每周還要有半天時間的去往浦東,在位於東昌路上的大道市府,要麽匯報工作領取任務,要麽是例行聽會,有時也被日本指導班集中訓話。他因此獲準,領有一張日軍憲兵司令部簽發的特別通行證,上麵貼了相片,以方便來往出行。
唯有這張特別通行證,讓阿榮覺得來之不易,是占了個特大的便宜,租界內外暢通無阻,連那些站崗的日兵驗看之後,隨後對他都要敬個軍禮,其之重要自不待言,遠非那些撈取的小油水可比。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榮與唐局長交往的久了,也開始在處理公務當口,仿效著唐開智的手段,借用手中權力之便,謀取到想要獲得的好處。
他瞄上了乍浦路上的一幢三層旅館,決計從中有所漁圖。
這幢旅館的老板因為販運私鹽、逃避征稅,遭人揭發後查證屬實,兩宗重罪並身,大道市府殺一儆百,判令執行槍斃,由財政局派人封存了他的旅館,作為無主資產待作處理。
阿榮說服傅天坤賄賂唐開智,把這家旅館的一、二層,以活躍市場豐富民眾娛樂的名義,從財政局的手裏盤了下來,作為禦錦堂又一新辟的賭場和煙花館。傅天坤大為滿意,讚賞阿榮這協理專務有聲有色,為禦錦堂立下了奇功一件。
旅館的三層,唐開智按照阿榮的提議,請示了蘇市長,打算無償提供給日本海軍慰安所使用,將原先占據在大新亞舞廳那五六十人的女子挺身隊,悉數遷搬進來。這便是阿榮開動腦筋,有心對此家旅館做起手腳的根本起因。
阿榮之前去看望姆媽陳香梅時,得知有兩名女子挺身隊的成員,不堪淩辱壓迫的生活,結伴從了四樓頂上雙雙跳下喪命,其他日本女人談之色變,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
當唐局長與阿榮兩人,主動前往翔殷路楊家宅慰安所聯係,願意以大道市府的名義向海軍捐供幾十間的客房,彼此一拍即合。
蘇市長、唐局長、阿榮三個人,被日本人宣傳為東亞共榮之模範典型,獲得了派遣軍司令部的嘉獎,各頒有一枚不知是何等級的勳章,消息登載在報上的顯著位置,一時眾人皆知。
阿榮也正是跟著唐局長這次去過楊家宅之後,才弄清楚了慰安所是個什麽地處,在那裏上班的所謂女子挺身隊,工作期間不許穿內褲,一律隻準下著內裙,每天遭受著數次的獸性折磨,其悲苦命運無不被人同情。
眼見到了年底,天氣驟然轉冷。阿榮這天中午帶了阿英去街上,先是鼓躥她做了新式頭發,再要給她置辦一件棉袍。在永安百貨商場轉了許久,阿英不是嫌顏色太過亮麗顯眼,就是對那上百元的價錢感到太貴,受用不起。
後來,兩人轉去旁邊的小店,阿英左挑右選,總算相中了一件又厚實、又樸素,帶有條紋的女袍,也才花費了五塊錢。她在試衣間穿了這新裝,舊衣服包好捧在懷裏。新式頭發再加上一身新棉袍,阿英儼然一個青春少婦的姿容。
回頭再次路過永安百貨,阿英與一個從商場走出的女人撞個滿身,舊衣服也掉在地上。
這女人與阿英年齡相仿,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但穿著時髦,圍戴了一條裘皮毛領。身後跟著一位年輕的日本軍官,從其著裝上看出是名海軍少尉。
阿英鞠躬道歉:“小姐,對不起”彎腰去撿地上的衣服。
那小姐看見了阿英旁邊的阿榮,暗自發愣了一下,立即回頭對那日本軍官道:“中村少尉,那個新款手包,我突然還想再回去看一看!”轉身就要又要進去商場。但那日本軍官卻拉住了她,為難道:“瑞麗,我隻請了幾個小時的假,午飯前就得趕回參謀部去,已經來不及再陪你了。”
阿英聽了日本軍官喊出這小姐的名字,吃驚地與阿榮悄悄對視一眼。
那小姐對日官莞爾一笑道:“軍務要緊,中村少尉先回去好了,我一個人去看看就行。”說著就匆忙進去了。
日本軍官又從後麵喊:“沈瑞麗,我過幾天會再去醫院找你。”然後對阿榮和阿英望都沒望,就急著上了一輛洋包車走了。
阿榮剛才一眼就看清了沈瑞麗,而這日本軍官是因為被沈瑞麗叫出姓氏,也才確認出他竟是中村恒泰。
看到中村恒泰遠去,阿英對阿榮小聲道:“認出來了嗎,那小姐怎會是沈瑞麗?她竟能……勾搭上了日本人!”見阿榮發呆,麵色極是難看,又道:“你要想這時就進去找她,我不會介意。”
阿榮依然閉口不言,也沒有動身的意思。阿英明白了,他是要守在這裏等著沈瑞麗自己走出來。
果然,等了不到半個小時,那沈瑞麗真就出了永安百貨,身上多了個手包。
她意外看到阿榮和阿英還等在門口,迅速地周圍尋看一眼,便迎了上去,興高采烈地晃悠著手包道:“讓先生……二太太久等,這手包我還就是買下來啦。咱們找地方吃飯去吧!”到了近前,壓低聲音:“跟我走,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然後帶著一臉歡笑,旁若無人地左右挎起他們兩人的胳臂,就奔了九江路而去。沈瑞麗前後反差如此之大,讓阿榮感覺到她的舉止神秘難解。
九江路又稱為二馬路,到了一個叫“洞天春”的小飯店,沈瑞麗鬆開兩人,喊道:“馮老板在麽?”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人應聲道:“沈小姐來啦,裏麵請!”沈瑞麗道:“我帶了兩個朋友過來吃飯,請馮老板給安排個清靜的包廂。”馮老板叫了一個人道:“小吳,快領了沈小姐上二樓!”
進到包廂,等到小吳走開,沈瑞麗立即收了笑臉,對阿榮酸道:“陳司事,陳專務,一向可好!”她在報上已經看到過阿榮得到日本人嘉獎的消息,對他現在的身份狀況有所知曉。
阿榮冷臉反問道:“我想知道,你和那個日軍中村少尉結交來往,不是一回兩回了吧?”沈瑞麗看了一眼阿英,譏諷道:“你都失蹤了六七年,如今突然有了老婆在跟前,難道還有權力,幹涉我與別的男人交往麽!”阿榮道:“總之,我不許你與日本人來往,尤其這個什麽中村少尉。”沈瑞麗道:“陳國榮,我已經對你說得明白,與什麽人交往,是沈瑞麗的自由!”
阿英不想他們兩個人吵下去,鼓了勇氣對沈瑞麗道:“沈小姐,你別怪阿榮。我知道你和阿榮身份般配,他是心裏有你,才看不得你與別的男人來往。再說,阿英在你們跟前……隻不過算是個小的罷了,是伺候人的命,不能耽誤阿榮娶了沈小姐,以後也更不敢與你爭寵。沈小姐剛才……不就肯喊阿英……是二太太了嗎。”
她語氣甚是謙恭,卑微可憐。
沈瑞麗對阿英搖了搖頭道:“對不起阿英,我並沒有存心要為難你的意思,隻惱陳國榮這些年寡情薄意,音訊全無,也恨他投靠日偽大道市府,自己做了漢奸,反而不問青紅皂白,指責我與那日本人多有來往。”
阿榮聽出沈瑞麗話中有話,似有委屈,就換了口氣道:“瑞麗,莫非你也有著什麽苦衷嗎。說出來我肯定能幫你。”又誠心誠意道:“要知道,瑞麗你罵我是漢奸,其實是冤枉了好人,我哪裏會是死心塌地在為日本人做事,隻是身不由己而已。”
沈瑞麗勉強一笑,道:“就算是有苦衷也是我自找,阿榮你幫不了,也不該要你來幫!。”
這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又再次讓阿榮看出了她的神秘難測。
阿榮猜道:“瑞麗,要是我想的沒錯,那個所謂的中村少尉,是通過岡野理枝介紹你們認識的吧。”問:“你最近有見過理枝麽,她的情況如何?”
沈瑞麗挖苦道:“就知道你會變著法子要問岡野理枝的下落,該不是也早打了她的主意吧。不過,我勸你死了心,理枝前幾天已經離開上海,回了日本相親去啦!”
阿榮忙道:“瑞麗不要瞎說,我與岡野理枝又不是很熟,隨便問問而已!”
心虛地望了阿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