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降橫禍
林國安坐在一輛吉普軍車裏。
他眯著眼睛,對站在車邊的阿榮看了半天,不陰不陽道:“陳老板年齡雖小,手段卻是高明,居然一夜之間人去樓空。如今還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隻得把你以逃兵論之,送軍法處嚴懲不貸。”
阿榮辯道:“林團座,你可不能草菅人命,我連軍服都沒有穿過,何以冤枉是已經入兵。難道對我們平頭老百姓,自家出來逃難,也竟能按逃兵論處!”
軍法處是個什麽東西,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但此時既已被抓,如果不講點道理出來,豈不是太過無辜吃虧。
廖排長對阿榮蠻橫道:“住口,林副團座金口玉言,若說你是個兵,那你就是兵,有什麽冤枉不冤枉!”
記起曾經被綁一夜,又有臭烘烘的爛布塞進嘴裏,就向林國安建議道:“這小子心裏不服,竟敢頂撞與你,不如把他捆了,弄一把亂草堵上他的嘴,免得沈旅長過來時,聽他胡言亂語。”
阿榮聽了廖排長這麽一說,嚇得趕緊道:“別,別!我一句話也不說了就是。”
林國安當然也明白,廖排長是有心報複這陳老板,擺了擺手,隻同意把阿榮綁了起來。
廖排長得令,解下腰間的皮帶,把阿榮的胳臂向後擰住,就給捆住了雙手,還故意抽勒的很緊,疼的阿榮不住咧嘴。
其實以阿榮向傅夫人學得輕功手段,他剛才時,也有打算過跳躥了車頂,奔向之前瞄好的一片小樹林。但又想輕功再快,也趕不上子彈飛得快,所以才沒敢冒險。
現在又聽得廖排長無意說出,那沈錦龍旅長待會要過來,不由得又鬆了口氣,隻要提及到兩個相關重要的人,便能化險為夷,一是先向沈旅長端出他的女兒沈瑞麗,二是見機行事,向林國安端出他的親叔林子均。
過了一會,見得有一趟由南向北的列車開過。聽到列車員打著鈴,扯起嗓子喊道:“去上海的乘客,上車啦!”阿榮眼巴巴地望去,心裏苦道:完啦,這可是今天最後一班開往上海的客運火車!
林國安從阿榮的表情裏,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感興趣地問道:“看你這樣子,是想要去上海麽?”
阿榮沒好氣道:“人都被你們扣在這兒,還去的成麽。”忽又覺得不能冒失,這林國安此時可是不好得罪,便又賠起笑臉道:“報告林團座,小的是要回上海向禦錦堂總堂秉明,江陰分號有幸被貴軍征用,這是大大的好事,多多益善!”
林國安笑道:“你年齡雖小,嘴皮子上的功夫卻很了得。到底多大年齡?”
阿榮回道:“十七了。”
林國安點頭道:“也還不算是個大人。我說了實話吧,你那裏的賭場雖然已被征用,沈旅長還沒有來得及搬過去,就緊急奉命帶上全旅官兵,昨天連夜趕到鬆江這裏布防。”
過會,又有一趟火車鳴笛進站,卻是從上海開過來的一趟軍列。林國安趕緊跳下車,對廖排長命道:“你留在這兒看著,我去接沈旅長。”
此後不久,就見到林國安從遠處招手。
廖排長趕忙把阿榮推搡進吉普車旳後箱裏,與司機開車迎了過去。那沈錦龍旅長不知是與什麽人,好一陣地握手寒暄,又互致軍禮後,才各自上車。他見到阿榮背負雙手,蹲坐在汽車後箱,向林國安問道:“這是什麽人?”林國安答道:“剛抓住一個逃兵。”
沈錦龍氣憤道:“還沒有正式開戰,就出現了這種無恥的懦夫。命令軍法處當眾執行槍斃,以儆效尤!”
林國安沒敢立即向旅長回話。而是不安地在想,如果真把這個十七歲的孩子,就當做了逃兵處置,取了他的性命,自己豈不是傷及無辜,良心難安。
在車後箱裏阿榮,倒是沒有被沈錦龍的槍斃命令嚇住。他情知這沈旅長定是還沒有認出自己,待會一下車,等到說出“沈瑞麗”這三個字的名字來,馬上就能峰回路轉,得以上賓禮遇。
沈錦龍對林國安道:“剛才與我在車站分手的,是一起去上海保安司令部,參加作戰會議的黃師長。我們作為他那個師的左翼防守,共同的對手,是日軍的前田旅團,屬於一支配置完整的精銳部隊。聽說旅團長前田平治,出身於大阪的華族世家,曾在關東軍服役多年,素以作戰勇猛而著稱。”
林國安擔心道:“咱們原本就屬於地方保安部隊,與正規軍尚差一大截,何況是麵對日軍的精銳之師,首先在裝備上就已經吃虧不少。”
沈錦龍道:“麵對強敵,當然免不掉會有一場惡戰。唯有以死報國,絕不後退半步。”
吉普車在曠野的公路上行駛。
眼見就要開到了駐地,前方的天空上,突然鑽出兩架日本戰機。沈錦龍命令,趕快開到一顆大樹下麵躲避,但為時已晚。日機先是俯衝下來,連著發射一陣子彈,司機瞬間斃命,伏倒在方向盤上,馮錦龍也肩上受了傷。接著又聽到呼嘯之聲,幾顆炸彈跟著扔了下來。吉普車撞在樹上,顛簸了幾下,在滾滾濃煙中掀翻在路邊。
日機又盤旋了兩圈才飛走。
阿榮從吉普車直接就被甩了出來,幸好是滾落在幾米外的一條淺水溝裏,得以安然無恙,隻是嘴裏啃進了幾塊泥巴。他有驚無險,心中駭道:乖乖,還真是橫禍就能自天而降,這好好的命可是不容易撿了回來!
再看車裏的其他人,林國安首先鑽了出來,但不知是腦袋中彈,還是哪裏擦破的厲害,滿臉血乎乎的。他抹了一把模糊的眼睛,轉回身又把沈錦龍從車裏拽拉出來。沈錦龍捂著肩膀,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而那坐在前排的廖排長,雙腿被座位和車門擠住,卡在裏麵動彈不得。
林國安拔出腰間的軍用獵刀,割斷了捆索阿榮雙手的皮帶,命他與自己一起聯手,兩人費了半天的勁,才把廖排長給架了出來。好在這廖排長身體結實,活動了一下上下筋骨,半點事也沒有。
此去駐地還有好幾裏地,原來的吉普車已不能再開,沈旅長肩膀帶傷行動不便,林國安命令廖排長跑步回去,帶了一輛車過來。
廖排長離開後,阿榮看到林國安的頭上還在向外冒血,心疼他是林叔叔的親侄子,記起自己剛才一路上,在車裏蹲座過的軍用醫藥箱,便拿了過來找出繃帶,為林國安腦袋上的傷口進行了包紮。
他接著又拎起藥箱,來到沈錦龍的跟前問道:“沈旅長,請容我察看一下你的傷勢?”
等沈錦龍點了頭,阿榮扒開他的軍裝,見到有顆比蠶豆梨還寬的子彈,一半插進肉裏的深處,一半露在外麵,嘶嘶地吐著血沫。
阿榮笑道:“嚇,好大一粒槍彈,幸好沒能全打進去,還留著屁股呢。”然後毫不遲疑,張嘴就用牙齒把子彈給咬了出來。沈錦龍疼的大叫一聲,但肩膀頓時感覺輕鬆許多。阿榮為沈錦龍處理好傷口,順手就用繃帶和紗布,又為他做了一個三角吊帶。
沈錦龍看了阿榮一眼,奇怪地對林國安問道:“這個逃兵叫什麽名字,像是很懂些外科救護,該不會是個醫官吧?”
林國安答道:“我隻曉得都喊他叫陳老板,身份是上海禦錦堂江陰分號的頭頭,至於名字叫什麽,還沒有仔細問過。”然後就把怎樣征用了阿榮的賭場,以及因何又在鬆江車站意外把他給抓獲,如實予以報告。
沈錦龍聽了,對阿榮好笑道:“原來不過是一個假逃兵,還真不好拉回去,就立即執行槍斃。”
盯住阿榮認真地看了一會,目光裏忽然帶出一種不可思議,無法相信自己地試探道:“看你歲數不大,該是與我女兒年齡相仿。你是叫……什麽名字?”
阿榮鬼了臉,笑嘻嘻地道:“旅長要打聽我的名字,待有見道沈瑞麗,可就是一清二楚了!”沈錦龍頓間恍然大悟,大笑起來:“哈哈,你這定山上的小道士,為什麽就不早一點提醒我,你是瑞麗的一班同學陳國榮。”
林國安也頓時想了起來,當年“一二八”戰事時,二叔林子均收留了一個來自上海的陳公子,名字就叫做陳國榮,因為在家裏打碎了爺爺收藏的唐代青瓷瓶,才被送去了太素上清宮。自己後來也在江陰要塞警備區,短暫見過一麵,隻是當時並不曾過多留意,想不到眼前就是那孩子。
沈錦龍問阿榮:“我聽瑞麗說過,打你被虹口日語學校開除後,你們兩個就再沒有見過麵。她去大新亞舞廳找過你許多次,問詢你的下落,但你媽媽一直守口如瓶。這又為的是什麽?瑞麗一直對此感到傷心不已。”
阿榮道:“沈旅長還記得那個叫中村登的日本間諜吧,他那天跳了江後,居然安全逃回到了上海。後來還帶上一些人,霸占了我姆媽舞廳裏的許多房間,設立成一個長駐的秘密特務機關。我怕被他發現後抓住,就去了一個醫院藏身了好幾年,後來又投奔到了禦錦堂,再跟著就是流落到了江陰。”
又關切地問道:“能告訴我,沈瑞麗現在的情況麽,之前是不是一直都在虹口日語學校讀書。依我看這次的上海開戰,連你的部隊都能調了過來,眼見比上回的那一場仗,可是要打得凶猛多啦。瑞麗在日語學校也早該就停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