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濃墨漸漸淡去,橘黃色的光亮暈開來,先照進山林裏,鳥鳴聲起,再照進山腳的村落裏,天空大亮,有咿呀的開門聲,雞狗鳴吠,炊煙一點一點升起,是新的一天。
錦青在大汗淋漓中醒來,喘息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自己身處何地。整個身子一動就疼,她慢慢下了塌,穿上布鞋,走到門邊輕輕推開,當陽光入眼的那一刹那,才她感覺到了真實。
被等同於軟禁了兩年,她終於下定決心逃離那個可怕的地方她的夫家、薛府。
她是裴家的女兒,父親是忠慶侯,母親是長公主,婚事由太後親自下旨,嫁的夫君是當年金榜題名的狀元郎,以她的身份,本不該受這般的罪。隻可惜她被母親慣養,不知人情世故,父母本就心存間隙,母親因故去世後,再無人作憑靠,又識人不清、所嫁非人,表麵情深意重,實際隻想利用她的身份作為官途平升的籌碼,最終落得這般下場。
她在貼身侍女喜鵲的幫助下藏在送泔水的車裏逃出了薛府,出京城後直往偏僻的地方跑,三天三夜,終於在前幾日夜裏到了這個村子,被一家老夫婦收留。
她不知道這是哪,她也不知道薛府的人會不會找來,但這個村子的寧靜卻又富含生命力深深吸引了她。
在隻能活動於屋子裏的兩年裏,她隻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其餘都是死寂,死寂到她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死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一切都是平和的。
她住的是一間很小的茅草屋,很久沒人住了,尋常用作堆雜物,散發著一股陳舊腐朽的味道。她合上門,跨出門檻,路過小庭院裏身後跟著一群小雞仔的老母雞,到對麵的廚房去。
廚房外趴著一隻黑狗,眼睛圓溜溜地盯著它,也是它最先發現的她。
她輕輕跟黑狗打了個招呼,繞過它往裏走。
她很熟稔地踏進廚房:“阿婆,早飯吃什麽”
“煮了南瓜粥。”
老婦舀了粥,錦青連忙上去幫忙,觸碰到老婦手的那一刻她有些驚訝:“阿婆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現下是夏末初秋,正是涼快舒爽的季節。
“老了,身體不行咯。”老婦笑了笑,同錦青一塊從灶台旁的小門進到廚房裏間,那裏擺著一張圓桌。
錦青和老婦麵對麵坐下,她開始小口用羹勺用粥。
老婦看了她許久,開口道:“姑娘,你在這也住了好幾日了罷”
“嗯,三日了。”她已經逃出薛府六日了。
“我們村雖小,也是有得瞧的。這幾日你也沒出去走走,今日正巧是初一,你不若去觀音廟看看”
錦青這幾日怕薛府的人找來,完全不敢出院子,成日隻在院子裏看天發呆。她也想出去看看,但她不怎麽喜歡去廟裏。
“阿婆,我就不去觀音廟了,在村裏隨意走走罷。”
“你沒想求的事麽這觀音廟靈得很。”
錦青搖搖頭,她實在不知她現下還能求什麽,況且她本身也不信這個。
“那你就幫我去求一個罷。待會有遠方的客人來,我走不開。”
老婦堅持,錦青便也就答應下來了。
觀音廟在村尾,要到那便等同於穿過了整個村子。錦青是外來人,有些外出作農活的村民見了都會多看兩眼,她總覺得不太自在。
這座觀音廟修建得很好,看得出是融匯了整個村子的心血。錦青來得時候尚早,卻已經有了許多人。
錦青仔細聽他們說話,這裏的人說得都是京調,想來這裏離京城並不是很遠。
多數人都是求高中、求姻緣或者求子女,錦青不知道老婦要她求什麽,於是便求了個平安。
她將平安符在懷裏放好,走出了觀音廟。
才往前走沒多久,就迎麵被一個僧人攔下了。
那僧人慈眉善目,對她行了個佛禮:“女施主留步。”
錦青估摸著這僧人的年紀,用了敬稱:“大師何事”
僧人微笑:“並非貧僧找施主何事,而是施主找貧僧何事。”
“我並未有事找大師,還請大師借過。”
錦青直接行了禮,繞過那僧人繼續往前。她不常去寺廟的原因便是這些僧人多數說話含沙射影又模棱兩可,借此賣弄是非。
那僧人在後頭道:“施主是否心存疑惑”
錦青繼續向前。
“施主這一生本該錦衣玉食再不濟也能安穩度過,何以至如今地步”
錦青腳步一頓。
她並不信這僧人說的任何一句話,但這僧人所說確實是她疑問所在。
“大師有何見解”
“施主困於自己。”
“何解”
“施主是否貼身配有一塊狀似桃花的玉佩”
錦青心裏微驚,卻並不顯露。
她的胸前就帶著這塊玉佩。
這塊玉佩質地是翡翠中上好的粉春料子,色澤粉紫,雕刻為桃花狀。
她不記得這塊玉佩的來曆,她失去記憶醒來後這玉佩便一直貼身戴著,約摸是母親送給她的,之後她也便沒摘下過。
“大師所說,確有其事。”錦青轉身看著那僧人,“隻是我如今現狀,與這玉佩又有何幹係”
那僧人神色似乎略帶憐憫,念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施主忘了些事,欠了些情,這玉佩有靈,是來幫施主的。”
這僧人越說越怪,前言不搭後語。錦青本就不信這些,方才停下答話是因為這僧人說到了她的點上,如今看來不過又是一個故弄玄虛的。
她有些氣惱,當下直接離開。
“施主該醒了。”
她清醒得很
錦青回到老夫妻的院子時已然將那僧人拋之腦後,剛進院,一群小雞仔從她麵前一晃一晃地路過。
錦青到廚房去,先聞到了一股雞湯味:“阿婆,我去求了個平安符回來。午飯喝雞湯麽不是說有遠方客人來麽”
老婦轉身,隔著灶台飄出的霧看她:“好姑娘,到裏頭坐著。”
錦青聽話地往裏走,在圓桌一邊坐好。
她才坐下,黑狗便也跟了過來爬在腳邊,等著投喂。
她彎下腰給黑狗順毛。
這幾日來她已經習慣並滿足於這樣的生活,雖然吃穿用度大不如前,但她卻感到了愜意與自由。
沒過多久,老婦端了湯上來,用一個很大的瓷碗盛著,香味四溢。
錦青去用水洗了手,老婦在她對麵坐著,她將懷裏的平安符遞了出去:“阿婆這是我去求的,給你帶著保平安。”
老婦接過符,用手細細將邊角摸了一邊:“早些日子,我女兒也給我求過。”
“你女兒”錦青一直以為老夫妻無兒無女,“她現在是嫁人了麽”
“她十四五歲的年紀,上山去便再也沒回來。”
錦青沉默,她不懂該如何安慰。
“這十幾年來她一直不曾有過消息。”老婦將平安符收入懷裏,“而前幾日,我有了她的消息。今日那遠方客人來,便是帶她的信物與我。”
錦青眼皮一跳:“那她,現在在哪”
“老頭子去看她了,會把她帶回來的。”老婦用粗糙的手將桌上的碗往前推,“該冷了,快喝湯罷。”
看著那碗湯,錦青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那僧人說的對,她是該醒了,這種日子,她過不得。
“如若,她並不是你們的女兒呢”
老婦聲音微顫:“是與不是,我都要一試,是我這個我母親的欠了她。”
“那欠我的呢”
錦青閉上眼,這些天來老夫妻對她的照顧一幕幕呈現在眼前,她實在恨不起,卻也抵不住滿腔的委屈。
“下輩子罷,下輩子”
錦青阻止了老婦接下去的話。
她這輩子都沒活明白,哪來的下輩子可說
她睜開眼看著麵前漂油的雞湯,上頭還放了兩根蔥,色澤誘人,是她這幾日來唯一見過的肉食。
“是之前的老母雞麽”錦青拿起羹勺攪了攪,心情反而變得很平靜,“我能問問,是誰麽”
她現在獨自一人,逃不掉的。
她就想知道,是誰要殺她,是薛府麽
如若薛府的人要下手,早前有的是機會,非要等到她逃府再動手麽
“來的人說,是姑娘熟悉的人。”
錦青點頭,也不再糾結。她舀了勺湯,喝了,又舀了塊肉。
老母雞養得久了,燉湯味道極好,肉感卻很柴。
錦青被霧氣糊了眼睛:“阿婆,如若女兒回家了,可要給她燉隻好雞,加上各種補料,這老母雞肉可不怎麽好吃。”
老婦嘴巴動了動,卻最終沒說出話來。
錦青不記得是喝到第幾口的時候疼痛襲來,眼黑耳鳴,胸口劇痛,她整個人撐不住地往下倒。她能感覺到被人抱住了,然後開始有血湧出。
她疼得開始漸漸失去意識。
殺她的人該有多恨她,都不肯給她個痛快,要下這麽重的毒。
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她看到了一個身影向她走來。
可惜她沒能看清是誰。
錦青被一陣吵雜聲驚醒,入眼是黃木梨雕花床頂,紗幔輕覆。身下的被褥柔軟滑順,有淡淡的花香。
耳邊是屋外交織的人聲,她輕輕動了動手腳。
她,沒死嗎
“秦姨娘,奴婢方才說過了,二姑娘還在歇息,您不能這樣闖進來秦姨娘”
錦青掙紮地坐起來,她好像聽到了喜鵲的聲音,而且秦姨娘
她回到了裴府麽
她掀開錦被,卻被自己的手腳驚住。
這樣白嫩纖細的手腳,怎麽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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