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與你寸步不離和如琴瑟的那個人,你大概永遠不知道是誰。因為,他早就死了。”
朦朦朧朧中,隻是聽到有這麽一個人對自己輕輕地說了這麽一句,夕晴試圖睜開眼,可是發現眼皮卻重得要死,連睜開一條縫的力氣都沒有。
她醒來以後,一直都在想是誰在她的耳邊用如此溫柔低沉的聲音對著自己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雪花混著梅花,細細碎碎地飄舞著,緩慢又美麗。
“璃舞,你要去哪裏?”陳墨急切地喚著,在回來的馬車上,夕晴從上跳了下來,又進一步地裹緊了身上的狐裘披風。
夕晴卻回過頭看著車夫笑了笑:“答應你的事我並沒有忘,給我兩炷香的時間,讓我替你取回天蠶蜘蛛。”
她急速地往前走去,瘦弱嬌人的身軀很快被雪幕所湮滅。
常年的飄雪,天空壓抑如一根根莽漠夜空的擎天柱,及漫天飛舞的雪花。它們自無盡黑暗中密密麻麻落下,又匆匆忙忙遁跡匿影。
天人寧許巧,翦水作蝶飛。
直到了她用輕功爬上了一座山的半山腰時。
一個人影自雪幕中向夕晴走來,他也穿著玉白的披風,裏麵的紫色衣裳依舊顯得高貴出塵。
花在霧中,霧在花中。
“我就知道你會出現。”他的手上拿著一個毛球,仔細一看,才發現——竟是一隻白色的蜘蛛,青黑色的身體上覆滿了白色的絨毛,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像是死了一般,它身上還插著一根墨梅銀針。
夕晴抬起眼,淡淡地掃視了他手上的天蠶蜘蛛:“你打算給我?”
他淺笑著,又向她走近了一步:“在冰江的這段日子裏,沒看到我你是不是很想我?哪怕是尹瑟讓你接近我,你卻也不忍心傷害我。”
幾日不見,她顯得越發纖弱,她的姿態依舊輕盈淡雅,似乎隻要有一陣風吹來,一朵雲飄過就可以將她托起,成為一隻翩冉飛舞的玉霜蝶。
“既然如此,把蜘蛛給我。”她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直接爽快地無視掉了夏滄致的問題,“我知道你打算給我,否則你不會出現在這裏。”
夏滄致低著頭,睫毛下的眼晶亮晶亮,再抬起頭時,把夕晴的整個身子硬掰了過去,和他站在同一條線上。
“你想幹什麽……”她的話音未落,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遠處是起伏的丘陵山脈,一望無際的叢林,綿綿密密的蒼鬆古槐,參天的千年古木,看過去是深幽而安謐的,很是清靜。近處的梅花,白的如雪,紅的如血,一株一株,一簇一簇。
“是不是很美麗的景致?”夏滄致像是頗是得意地揚了揚眉,碎發絲絲縷縷地垂下。
“的確是,可我現在沒有閑情雅致和你討論這美麗的風景。”她冷冷地蹙了蹙眉,“夏滄致,這天蠶蜘蛛你究竟是給還是不給?”
夏滄致笑了笑:“就是為了那匹馬嗎?有琴璃舞,你的性子還是沒變啊,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無論是付出多大代價,都要得到它。”他晃了晃手中的天蠶蜘蛛:“哪怕是如此帶著劇毒的東西?”
“我不想和你廢話。隻要一句話,你究竟是給還是不給?”
“給你就是。”順著一道弧線優美的拋物線,夏滄致把它扔到了夕晴的懷中,“放心,它已經沒有毒了。”
拿到了想要的東西,她便打算迅速下山。
夏滄致的聲音又傳來,隔著紛飛如珠簾的雪幕,顯得恍若隔世般遙遠縹緲:“你這次回去有把握能救回何鬱裳嗎?你確定有把握尹瑟問的問題你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能答得上來?”
夕晴並沒有回頭,隻是站在原地:“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誰都知道這種蠱要是沒有解藥,哪怕就算有天蠶蜘蛛醫治也必死無疑。”
“如果我說,我有解藥呢?”
夕晴猛地回頭:“你說什麽?”
“你為何不去調查下她身上的蠱的出處呢?”他依舊是一副笑意款款的樣子,“沒人告訴過你嗎,她中的是鬼域的蠱嗎?”
“你的意思是安柏公主下的?”夕晴想了半天,再喃喃地低語道,“難道是……”
夏滄致笑意漸濃:“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可我和你的判斷是一致的。”
“我為何要信你?”
“你不信我也沒有關係啊,你可以自己去了解一下就可以了。別忘了,尹瑟的心中永遠都隻有一個人。有琴璃舞。”
她知道這個事實,知道了很久。可是當這事實被那麽多人說出來時,她卻無比心慌。夕晴急切地說道:“夠了——”便急匆匆地跳下了山。
隻是夕晴一從視線中消失,他臉上的笑容馬上就消褪得無影無蹤了,隻剩下淡淡的哀愁。
“答應你的,我做到了。”夕晴下山後,把一個絹絲的袋子遞給了車夫,透過透明的絹絲,可以清晰地看到裏麵躺著一隻已經一動也不動的蜘蛛。
“當真是天蠶蜘蛛。在下帶自己和自己的妻子謝過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忘……”車夫作勢要跪下,夕晴卻把他扶了起來。
“這個就免了吧。”她瞥了瞥那頭依舊轉著尾巴的馬,“我不需要兩匹,隻要這匹就夠了。我很喜歡馬,看的出來你很細心地照顧它。”
何博乾這時拉開了車簾,何鬱裳依舊倒在他的懷裏,眼睛一直沒睜開過:“公……夕晴,裳兒好像快要不行了,我們快點回帝都吧。”
夏滄致的話像夢靨一般在腦海中響起,她的手指禁不住地開始顫抖起來,她跳上了馬車,對著車夫說道:“加緊速度,爭取早點回到帝都。”
一天一夜後。
帝都。
這座城就算入了夜,也一如既往的繁華熱鬧。有頑皮的孩子跑過,撞散了枝頭上的桂花。紅白相間的花瓣兒紛紛揚揚地落下,飄在橋下的流水中。一艘艘遊船畫舫劃過,賓客們在船頭飲宴,僅留下淺淺的漣漪。
路過墨指瑤布坊時,陳墨的臉卻一直別在另一邊,一直沒有轉回來過。何博乾抬眼就看到一個個子高高的男子正陪著一個漂亮姑娘挑選刺繡。那姑娘用指尖觸碰著做工精細的桃花刺繡,對男子微微一笑,男子的眼中載滿了寵溺和柔情。
有站著旁邊沒事幹的丫鬟議論道:“你說小姐什麽時候才回來,不會真的和上次來的那個冰族男子好上了吧?”
陳墨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再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像個調色盤一般。
“墨墨,你真別扭。”何鬱裳剛好睜開了眼,“你的臉色真好玩。”
一旁的何博乾別過臉,兩隻耳朵裝失聰。
直到馬車最後駛向了燈樓。
亭台樓閣,水榭遊船,依舊還是那般地物物相輝。
碧藍湖上大片大片的光暈,顯現的是燈樓的美麗動人倒影。
這裏的金黃帶著一絲橘黃,不刺眼,卻分外華貴恢宏。
五光十色,風花散亂。
一切似乎都沒有變,一切似乎都隻是她的一場夢境一般。
很小的時候,聽過一句很美麗的話。
他們說:“蝴蝶飛不過滄海。”
到現在,她才明白,其實,不是蝴蝶飛不過滄海;隻是當蝴蝶千辛萬苦地飛過了滄海,才知道,滄海的這邊,從來就沒有過等待。
她,就好比這隻千辛萬苦的蝴。而尹瑟,就是這片從來不曾等待蝴蝶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