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山

  “哎,無妨,許是老朽這裏多年隻出不進,沒有適合令郎的法器呢,往後多是機緣,說不定能求得更好的!”吉光神君摸著胡子笑了幾聲。


  “讓神君見笑了。”夏春秋也彎著嘴道,但眼裏卻毫無笑意。


  夏無心依舊站在原地,吉光神君經過她身邊,朝她肩膀拍了拍,然後大步離去。


  過了不知多久,大殿中的人也散得差不多,隻有寥寥幾人站在一旁,一隻溫暖的手輕輕觸碰到她的掌心,溫言軟語道:“無心……”


  蘇斜月頓了頓,她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是看著夏無心這般失意的模樣,心中也跟著難受。


  “你瞧,吉光神君也說了,許是沒有適合你的法器……”


  “不過是安慰之言,他自己都不會信。”夏無心忽然開口,她忍住心底刀絞一般的失望,衝著蘇斜月勾了勾唇角。


  一陣喧鬧聲響起,幾人往這邊走來,領頭的便是夏錚,他顯擺一般將東海銀叉舉在胸前,哈哈大笑,衝著梁路說著什麽。


  隨後走近夏無心,話鋒一轉:“呦,這不是平逢山少主麽,平日裏的張狂勁兒怎麽沒了?”


  夏無心聽了他這小人得誌的語氣,默默將手攥緊。


  “你別得意!”夏無心咬緊牙關道。


  “我自然是得意得很,這法器怎麽說也是東海而來,方才試了試,簡直威力無窮,劈開那巨石完全不成問題。”


  “哦對,別忘了我們的賭約,記得拿著你的法器,若是輸了,我便叫你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自己是個廢物草包!”夏錚哈哈大笑,眼神在她空空如也的手裏打轉,露出得勝的笑容。


  一旁的蘇斜月看不下去了,秀眉立起,叱責道:“夏錚,夠了!”


  誰知夏錚根本不聽她的,反而朝她瞥了一眼,滿臉堆笑,油嘴滑舌道:“師姐,到時候讓你看看這草包到底有多弱,你便能知道我的好了。”


  “你!”蘇斜月怒道,可她性子溫良,一時啞口無言,氣得紅了眼眶。


  夏無心此刻隻覺得頭昏腦脹,方才的失落未曾減輕,又被怒意衝昏了頭腦,一時眼神發狠,竟彌漫出幾分猶如殺意一般的戾氣來。


  這時,忽然有人從一旁開口,語氣平淡冷漠,卻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氛圍。


  “夏無心。”那人淡淡道,聲音輕靈,卻也冰冷。


  夏無心心頭一顫,她抬眼看去,隻見宋逾白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一雙琉璃目正看著她,對上視線後,慢慢移開目光。


  “跟我來。”她道。


  她本不想再和夏無心有交集,但想起夏春秋的囑托,卻又不好顧自離去。


  夏無心已經是一心的喪氣,這種失望感猶如吞噬的烈火,讓她整個胸腔燒灼著難受,這對一向頗有自信的她,打擊並不算小。


  於是看著宋逾白的眼睛時,她險些模糊了視線,然後低頭嗯了一聲,默默跟在了她身後。


  此刻她是有些感謝宋逾白的,至少帶她離開了傷心之地。


  身後夏錚還不知說著什麽,夏無心一點都不想再聽。


  為什麽,所有人都有法器,唯她沒有,難不成她真的天資差成了這般,連一個普通的法器都瞧不上她麽。


  往常夏無心還想,若能求得什麽上品,她便可以好好修煉,說不準真的可以飛升上仙,讓自己真正的揚眉吐氣。


  尤其是在夏春秋麵前。


  她往常雖然看似吊兒郎當,但那不過是對於夏春秋的叛逆之心,她心中何曾真的想成為一個所謂的草包。


  而且不修煉導致的修為差,和天資愚笨導致的修為差,豈是兩個概念。


  可是今日這一盆冷水,可是將她澆了個透濕。


  她一路低頭,眼裏隻有自己的腳尖,一前一後,一前一後。


  不知走了多久,眼裏忽然出現了另一人的衣擺,夏無心連忙停住腳步,卻還是貼著宋逾白的後背撞了上去,臉蹭上了她的頭發,淡淡的香氣撲鼻。


  她愣愣地後退兩步,繼續低頭一言不發。


  宋逾白被她一撞,本想回頭責備,但看見夏無心難得無措落寞的神色後,忽然便說不出話來了。


  她停頓了一會兒,搖頭道:“進來罷。”


  她不知帶她到何處,隻能再次讓她進了自己的廂房。


  屋中陳設未變,一切都如清晨一樣,但夏無心的心情卻已經低落穀底,她小聲道了聲謝,走回美人榻前,坐下。


  屋中一片沉默。


  夏無心知道自己向來心大,挨了那麽多揍都未曾感到難過,但是這一次,她卻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失意。


  而宋逾白這個地方,也似乎帶著一絲安穩人心的氣息,讓她竟然難得地紅了眼眶。


  宋逾白負手而立,站在窗邊,忽然道:“你如今在難過什麽。”


  “我不知道。”夏無心說,她吸了吸鼻子,“隻是失望。”


  “沒有拿到法器?”


  夏無心點了點頭,眼眶忽然一熱,她呆呆地伸手去摸,但是卻沒有眼淚流出來。


  她好像真的從未流下過淚,如今的難過,也真的隻是難過而已。


  美人榻上的人低頭坐著,修長的腿無意識地垂下,鼻尖通紅,像是呼之欲出,卻隻能憋著的模樣。


  看著,竟然有些可憐。


  宋逾白皺起眉頭,心中暗道,不可再對人產生憐惜,更何況是夏無心這般得寸進尺之人。


  “先生,我真的這麽差嗎?”夏無心忽然開口,她語氣軟了些,聽著有些飄忽。


  宋逾白指尖拈過桌上的茶盞,她看向窗外,神色逐漸幽深,隨後淡淡開口:“法器,就這麽重要麽。”


  夏無心聞言抬頭,同她對上了視線,不知為何心尖像是被人撥了一把弦,忽悠忽悠直顫,宋逾白的冷靜,似乎有療愈人心的功效。


  “世間一切沒有這般絕對,即便是緊握在手的東西也會頃刻間消失。”宋逾白聲音仿佛縹緲在半空,幽幽傳入耳朵。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輕輕歎息:“你可知在天界,曾有一女仙,活了百年,從未有件趁手的法器,不是能力不足,而是所有由人造出的物件,都配不上她分毫。”


  夏無心聞言,勾起了興趣,隻覺得心中的燒灼感淡了些,她往前坐了坐,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眸盯著宋逾白,像是渴望她講完。


  宋逾白被她這毫不掩飾的視線看得有些不自在,於是移開目光,繼續道:“那時六界都敬佩她,說她翻手為雲,懲惡揚善,她所到之處,皆是一片敬仰讚歎。”


  “然後呢?”夏無心已經完全被這故事吸引過去,急忙追問,心中的鬱結逐漸減淡。


  宋逾白睫毛忽閃了一瞬,遮蓋住眼中的神色:“沒有後來,後來她死了。”


  “死了?”夏無心從美人榻上蹦下來,眉毛擰成一團,“這般厲害的人,怎麽會死呢?”


  “天界定罪,六界唾棄,天雷滾滾,永世不得超生。”宋逾白像是真的在講一個故事,平靜又冷漠。


  夏無心還想追問,宋逾白卻轉身,不再多言,隻開口道:“好了,出去罷。”


  過了很久沒有回答,宋逾白有些疑惑,轉過身,卻險些和湊上前的夏無心撞在一處,人的氣息撲麵而來,宋逾白心跳一頓,猛然後退。


  “你做什麽?”她微微帶著些怒意,但更多的是慌張。


  “先生,我總覺得你說這話之時,似乎有些悲傷。”夏無心說,然後忽然伸手,在她眼角抹了一把,隨後攤手,“先生眼眶濕了。”


  “你!”宋逾白急忙別過臉,“休得胡說!”


  “可是先生的友人?”夏無心這次沒有玩鬧,而是認認真真道。


  宋逾白愣了一瞬,隨後垂眸,忽略一瞬間心中的異樣,那是許久無人關心的異樣。


  “不是。”最後,她還是生硬地說。


  這一夜,夏無心還是死乞白賴地睡在了宋逾白的美人榻上,宋逾白既心軟幫了她,也不好再趕她走,隻得再忍一晚,睜眼到天明。


  翌日一早,眾人一同集合在半山處,一群弟子各自帶著法器,嘰嘰喳喳吵鬧個不停。


  隻是夏無心一出現,這吵鬧聲便小了,轉換成竊竊私語,還有人轉過身,用餘光去瞥夏無心。


  “無心!”魏一犁拉著蘇斜月幾步朝她跑過來,小聲道,“你真的同夏錚簽了仙契?你瘋了!”


  夏無心看了看四周,心中了然,抬眼道:“他已經昭告天下了?”


  “那是自然,他們正等你出醜呢。”魏一犁用力抓了抓頭發,替她擔憂。


  另一邊,蘇斜月也握住她手,輕輕晃了晃。


  夏無心呼出一口氣,抬頭同那些人對上視線,最後落在了洋洋得意的夏錚身上,他正咧著嘴,朝夏無心晃了晃手裏的銀叉。


  “師兄,您不會真的……”一尖臉紅腮的女子扯著嗓音道,狀似關心。


  但夏無心知道,這些人平日裏對她笑臉相迎,無非就是因為她是夏春秋之子,實際上,個個都巴不得看她笑話。


  “對。”夏無心忽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她烏黑的眸子看著那女子,伸手將衣袖別在肘上,微風吹過,將她發絲吹起,竟頗為意氣風發。


  一旁的夏錚見狀,隻當她是死到臨頭嘴硬,陰鬱地笑了一聲,然後忽然躍起,眨眼間便飛到了遠處的巨石前,銀叉脫手,帶著仙力撞向巨石。


  隻聽得轟隆一聲,那巨石劇烈震動,抖下一片灰塵,嗆得人直咳嗽,幾塊碎石應聲而落,順著山坡轟隆隆滾下。


  眾人毫不意外,響起一片叫好之聲,頗為熱鬧。


  不過馬上,這熱鬧就消失了,眾人視線都聚集在了夏無心身上,方才那尖臉女子笑得露出幾塊板牙,道:“師兄,該你了。”


  夏無心哦了一聲,轉身看向遠處,隻見夏春秋正和吉光神君交談著走來,宋逾白也在旁邊。


  她忽然勾起唇角,笑得有些狡黠,又有些小得意。


  猛然間,她的身影一躍而上,拳頭握緊,在半空中慢慢包裹上仙力,衝著巨石而去。


  “無心!”蘇斜月喚了一聲,急道,“她沒有法器,怎麽對付那巨石?”


  話音剛落,忽然傳來更大的一聲響動,似乎整座招搖山都在顫抖,半空之下,灰塵從巨石開始,逐漸擴散成灰色的雲霧。


  接著,整塊小山一般的巨石便碎成了千萬塊,在煙霧中緩緩塌陷。


  所有人都驚呆了,就連夏春秋和吉光神君,都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唯有一旁的宋逾白,緊皺著的眉頭忽然鬆開,神情似是無奈,又有些好笑。


  冰山般冷淡的麵龐上,忽然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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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宋:親親,我在勸你,但沒讓你徒手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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