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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亡國第一百三十四天

  沈嬋沒料到沈彥之這麽快發覺,神色一慌,否認道:“沒人給我說什麽,阿兄先前扣押安將軍家眷,已經讓人詬病,我們是被李信一家害至這步田地,可阿兄如今的所作所為,和李信有何區別?”


  衝動之下說出這番話,沈嬋也意識到了不妥,她怎能把兄長類比李信,她咬了一下唇,“對不起,阿兄,我……”


  沈彥之深深地看了沈嬋一眼,有一瞬他眼神裏是有幾分脆弱的,隻不過很快就被陰鶩取代,他打斷沈嬋的話:“我若早些同李信一樣,我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會失去。”


  言罷就轉身離去,“陳欽,帶人去家庵。”


  汴京四大城門早已封鎖,遊醫要想出城,隻能是從庵堂的密道裏。


  沈嬋心中大慟,為了阻止他,情急之下拔下頭上的簪子抵在了頸側:“阿兄,你若帶人去追,我們便來世再做兄妹。”


  沈彥之身形一僵。


  沈嬋眼角滾下一滴熱淚:“我知道阿兄怨我恨我,但我真的不能眼睜睜看著阿兄再鑄下大錯!”


  “阿兄,你回頭吧!”


  “回頭?”沈彥之背對著沈嬋,沈嬋看不清他麵上神色,他聲音裏透著一股疲憊和蒼涼:“回頭了一切就能和從前一樣麽?”


  他低笑:“沒用的……我隻是想用我的方式,找回我失去的一切。曾經迫阿箏另嫁,迫你入這火坑的皇權,已經被我們踩在腳下了,為什麽要回頭?回頭看阿箏被迫嫁入東宮?看你被綁去李信營中?那我寧願在這條道上一直走下去。”


  沈嬋痛心不已,連連搖頭:“我現在過得很好,阿箏姐姐也過得很好。阿兄,收手吧,那些百姓何其無辜?”


  沈彥之很緩慢地回頭看向沈嬋:“當初的你我不無辜麽?老天又何嚐因為你我無辜就網開一麵?”


  沈嬋哭道:“因果報應是有循環的,李信作惡,他如今已得到了報應,我不希望阿兄也走到自食惡果的那一天。”


  沈彥之笑,卻比哭還難看:“前楚太子作惡多端,最該得報應的不是他麽?”


  沈嬋看著偏執到無可救藥的兄長,終究還是將那句最錐心的話問了出來:“阿兄,哪怕沒有前楚太子,你真的以為,你和阿箏姐姐還有可能嗎?”


  她一字一頓說出那個事實:“秦國公死了。”


  沈彥之將牙關咬得死緊,血絲慢慢爬上眼白。


  沈嬋淚流滿麵道:“秦家是恨我們的,你若當真為了阿箏姐姐好,就別去打擾她了,更別用天下大義去逼阿箏姐姐做選擇。”


  沈彥之背過身去,那瘦削的背影,似乎連一道寒風都有些經不住了,映著雪色與天光的鳳目裏,是一切奢望燃燒成了餘燼後的死寂:“我想再見見她。”


  終其一生,對她終究是有太多遺憾。


  兩情相悅時,他護不住她。


  等到他終於掌權時,秦國公的死,又成了橫在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恨蒼天薄他。


  放手若是那般輕而易舉,他就不會踩著屍山血海,也要再次走到她跟前。


  他已經在地獄了,再狠心一些,哪怕滿身鮮血,也能和她相擁。


  但是,他又怕那血汙沾髒她衣角。


  他舍不得的……


  求不得,舍不得,這一生都為此飽受顛倒折磨之苦。


  沈嬋成功拖住了沈彥之,沒讓人在密道口堵住遊醫,隻是從汴京往江淮,還有數座城池。


  沈彥之和李忠拉鋸,各城池都是封鎖了的,遊醫逃出了汴京,也逃不到江淮。


  秦箏借道的折子,便是在此時遞到了沈彥之手上。


  北庭這慘烈一戰,消息早已傳回汴京,朝臣們聽說女子都上了戰場,多是唏噓。


  對於大楚想借道,迎回扶靈而歸的這支娘子軍,也沒什麽反對意見。


  或者說,心中甚至有幾分羞愧。


  女子都上了抵禦外敵的戰場,他們非但未曾出兵,反還在內鬥。


  沈彥之坐在高位上久久未語。


  同意借道,就得大開各路城門,讓那支娘子軍橫穿他們領土,回江淮。


  這也給了遊醫前往江淮的可乘之機。


  他沉默良久,最終道:“可借道與前楚,隻是他們迎扶靈隊伍的軍隊,必須在泗水城十裏外等候。”


  眾大臣並無異議,畢竟若是放那兩萬大軍進城去迎娘子軍,對方突然發動襲擊,他們根本沒有招架之力。


  封鎖多時的各大城門再次打開,抬著靈柩而歸的娘子軍每通過一處城門,都會有陳國官兵拿著畫像挨個核對完,才準她們離城。


  此次領頭的娘子軍是喜鵲,陳國官兵的舉動頗為怪異,她留心了下那畫像,發現畫上是個獨眼婦人。


  喜鵲暗中命人打聽了一番,沒探聽到那婦人是什麽身份。


  娘子軍在北庭作戰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南都,林昭救連欽侯的事跡,更是被說書先生們轉述了好幾回,戲班子都在排這出巾幗女將的戲了。


  百姓們聽說有一支娘子軍扶靈而歸,都擠在街頭小巷去看,人山人海,卻沒有喧嘩聲,每個人都是沉默著,悲憫著。


  那支跋山涉水從北庭一路走回來的娘子軍,個個頭發像枯草一樣,臉被凍得皸裂,衣裳縫補了好幾回,破了洞的鞋子裏,露出生了凍瘡的腳指頭。


  人群裏,有婦人看到娘子軍這般模樣,止不住地用袖子去揩眼角的淚。


  一名佝僂著背,拄著算命帆的“瞎眼”老嫗,看到這支隊伍,也駐足沉思了良久。


  汴京一帶積雪未化,就地紮營冷的厲害,喜鵲等人找了個破廟,決定勉強湊合一晚。


  娘子軍們撿了柴禾回來,用一路背著的大鍋煮化積雪做飯時,那個拄著算命帆的瞎眼老嫗也出現在了破廟。


  有娘子軍嗬斥道:“這裏沒人算命,去別處吧!”


  喜鵲在靈柩前上了三炷香,聽到外麵的聲響,出破廟一看,見是個瞎眼駝背的老嫗,道:“興許是找地方躲避風雪的。”


  她衝老嫗喊話:“老婆婆,我們行軍途徑此地,借住這破廟,這地方若是您的,勞煩叨擾一晚。您若隻是想找地方暫避風雪,不介意我們在廟裏停了棺木,也可在此住下。”


  老嫗說:“我想找地方避避風雪。”


  喜鵲便道:“阿香,你扶老人家到廟裏來吧。”


  方才嗆聲的娘子軍給火塘子裏添了幾根柴火,拍拍手起身去扶那老嫗。


  老嫗進了破廟,喜鵲讓她在火塘子旁烤火取暖,又命人盛了一碗粥端給她:“老婆婆,我們在行軍,沒什麽像樣的吃食,您將就著吃點吧。”


  老嫗端著缺口的粗瓷碗,並沒有喝粥,反而是看著喜鵲道:“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喜鵲聽她突然不嗓子裏卡痰一樣的嗓音,愣了愣:“你不是個老婆婆?”


  老嫗取下纏在頭頂的破布巾,赫然是那遊醫。


  她道:“此事說來話長,還請姑娘幫我。”


  泗水城是回江淮的最後一城。


  秦箏已經得了消息,那支娘子軍今日便會過泗水城。


  她帶著兩萬兵馬早早地等在了泗水城十裏地外。


  大軍不可靠近泗水城,斥侯卻是能實時前往探測消息的。


  風大雪大,將士們鎧甲上落了一層薄雪時,斥侯匆匆帶回消息,卻不是娘子軍的:“稟太子妃娘娘,陳國攝政王帶了三千騎前來!”


  守在秦箏馬車旁的林堯和董成臉色皆是一變。


  沈彥之的三千騎抵達十裏亭時,黑壓壓兩萬大軍嚴陣以待。


  他卻壓根瞧不見那足以碾碎他這三千人馬的鐵蹄一般,柔和又帶著點說不出的鈍痛的目光,直接落到了秦箏的馬車上。


  他笑:“風雪正大,太子妃娘娘可否賞臉到旁邊十裏亭一敘?”


  林堯附耳靠近馬車,片刻後回話:“我們太子妃娘娘說,陳營借道之恩,他日大楚會還。除此之外,大楚和爾陳營再無旁事可敘。”


  寒風刀子一樣往人臉上刮,吹得沈彥之眼角都有些泛紅。


  他說:“瘟疫的治療之法,太子妃娘娘也不關心嗎?”


  不等那邊回話,他又道:“我隻問太子妃娘娘幾個問題,問完了,那名遊醫治療瘟疫的手劄,沈某雙手奉上。”


  林堯不敢替秦箏做決定,看向馬車內等她決斷。


  秦箏心知該來的,不做個了斷終究是躲不掉的。


  她沉默幾息後道:“勞林將軍點些人馬,隨我一道前去。董將軍在此待命。”


  林堯很快點了兩百精騎,護送秦箏去了十裏亭。


  沈彥之似乎為了讓她們放心,隻帶了十幾個護衛過去。


  官道旁破舊的亭子,四麵都已叫沈彥之的人裝上了擋風的竹簾,裏麵鋪了胡席,矮幾上放置了泥爐和茶具,矮幾兩邊各置一蒲團。


  林堯小聲同秦箏說:“娘娘,裏麵的東西您都不要沾口,那姓沈的若要點香,也別讓他點。”


  林堯山賊出身,在這些事上一貫比旁人多幾個心眼。


  秦箏低聲答複:“我省得。”


  秦箏帶去的兩百餘將士和沈彥之的十幾個護衛都守在亭外。


  跟著秦箏進去的隻有林堯,同樣沈彥之也隻帶了陳欽一人。


  她們二人在蒲團上落座,林堯和陳欽都劍拔弩張站在她們身後。


  沈彥之欲讓人放下事先綁起供進出的那麵竹簾,被秦箏拒絕了:“看看風雪透透氣挺好的。”


  沈彥之開始煮茶,笑容裏透著幾分清苦:“阿箏不必這般戒備我,我隻是怕你著涼。”


  秦箏眉頭一蹙,冷淡道:“攝政王的稱呼不妥,還是當喚我一聲太子妃才是。”


  她平靜得出奇,也淡漠得出奇:“攝政王想問什麽,也可以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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