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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回京(三)

  韓道昌在烏金嶺,對淮陽山內部的情況,自然要比袁國維了解得更多,當即也跟韓道銘及喬、陳等家的當家人做了說明:


  “白馬尖往北、華柱尖往東,淮陽山分屬霍州、巢州兩地的山區,藏匿的丁口估計約有十二三萬人左右,但具體的統計或許要等到今年夏秋季才有準確的數字……”


  “這麽多丁口?”喬純林乃喬維閻的伯父,此時擔任宣州司戶參軍,乃喬氏當代的家主,他聽到韓道昌這話,是大吃一驚,完全沒想到淮陽山僅東北坡、東坡之內,藏有這麽多的逃戶,說道,“要是將華柱尖往西,一直到九裏關之間的山民都算上,不得有二十萬之多?”


  “隻會更多,不會更少。”韓道昌說道。


  韓道昌接下來又進一步說及他這次所了解到的更多情況。


  也是親自走進淮陽山裏,他才知道淮陽山四周峰嶺雄奇,但崇山峻嶺之間,實際存在大量的河穀、溪穀平原以及大片的低矮丘山。


  這為過去近百年間大量的民戶從淮河平原為逃避戰亂而入山中滋息繁衍,創造了必要的條件。


  也由於大量民戶丁口在山裏耕種了數代人,使得淮陽山裏整體的耕種水平不低,至少比韓謙隨父親初到敘州時還要更強一截。


  雖然沒有準確的數字,華柱尖以東、白馬尖以北的淮陽山地裏,耕地估計不會低於八十萬畝。


  為緩解矛盾及衝突,韓謙對後續主動打開寨門迎接棠邑兵進駐、如數上報丁口及田畝的山寨,手段也就沒有那麽激烈。


  除了清丈田畝、核定賦稅外,對占有大量田地的豪民大戶,也僅僅是要求他們將名下所控製的奴婢都轉為傭仆,嚴禁無償傭雇,要至少給予能保障其生存的薪錢,更嚴禁打殺、變賣,同時要求他們減低貧困佃農的地租。


  而對於曾據寨以守、抵抗棠邑兵進入的山寨,韓謙就沒有那麽客氣,所有牽頭搞對抗的豪民大戶都作為戰俘收押起來。


  除了征沒二十萬畝,作為口糧田以及撫恤分配給應募入伍的底層貧民及奴婢家小居住、耕種外,還有大量積蓄的錢糧等家產,都充當軍資使用——韓謙在淮陽山這兩三個月,主要是靠這個支撐軍資消耗,而這部分田宅的分配,也差不多在拉鋸戰期間進行完畢。


  不過,淮陽山裏的耕地資源已經開發到極限,甚至可以說是過度了。


  以當世的農耕水平,這一片山區滋息繁衍逾十三萬人,也是遠遠過載了。


  這使得山裏民戶生活極為貧困,最底層的貧民及奴婢,生存狀況更是堪憂,隻能依附於豪民大戶生存。


  除了在烏金嶺南側要新置一縣外,韓謙還計劃奏請朝廷同意在龍潭河中上遊新設一縣,計劃將廬江縣北部、淮陽山東坡的龍潭河上遊河穀以及龍潭河北岸的一部分土地劃進去,以便加強對巢州西岸及淮陽山東部山區的控製。


  這一區域,原本是壽州軍的屯墾區,特別是過去一年時間裏,壽州軍最多時在廬江縣北麵駐以三萬戰卒、兩萬屯兵,與南邊李知誥所率領、廬江防線上的四萬多淮西禁軍精銳對峙。


  壽州軍現在倉促撤出去,棠邑兵在龍潭河兩岸接管上百座的防寨、屯寨,還有數以萬計的屋舍以及開墾出麥苗青青的十數萬畝新田,可以先用來安置從安豐寨所俘獲的兩萬軍民。


  這些軍民之中,前後將近有四千青壯男丁,或自願或被迫進入防線禦敵,傷亡也最為慘重,有一千四百人戰死,傷殘者更多。


  兌現戰前的承諾,即便不能放他們及家小返回皋城敵占區的家園,但也要給予優先的撫恤、安置。


  而除了能耕種的田地、能遮風擋雨的陋舍外,這些人口要安頓下來,還需要給予衣物、農具等生活、生產必需品,甚至還需要補充一定的畜力。


  要不然的話,一個精壯男丁所能耕種的田地也是有限的,生存條件依舊堪憂。


  這一步完成之後,棠邑左右兩軍也應該擴編完成,淮陽山以東將以滁州城、巢州城構造新的防線,軍事緩衝帶以南將有大片新的可開墾區域,則可以逐步的將淮陽山裏一部分富裕人口遷過去……


  這些後續要進一步深耕淮西的計劃,自然不能寫入奏疏之中,得由韓道昌回到金陵跟眾人一一說明後。


  聽過這些之後,韓道銘也是極有感慨的說道:

  “這時候在巢湖西岸新置一縣,而以烏金嶺為中心,將淮陽山東北坡腹地包括在內,也應該要新置一縣,加上巢州城、滁州城、滁州城北麵的永陽縣,棠邑行營後續將要直接轄管十二縣……”


  後續的話,韓道銘沒有說,但廳堂列座諸人都聽得明白。


  算是敘州七縣以及譚育良所治的婺川縣,黔陽侯府及韓家所領正好二十個縣,單純以州縣數量論,實力已然不弱。


  當年天佑帝崛起於淮南時,治下也不過二十多縣。


  隻不過黔陽侯府所治二十個縣,軍民加到一起才剛剛六十萬人冒尖一些,從人口上來說,還是略低了一些。


  這恰恰是眾人能夠效力的一個地方。


  各家拚湊起來,還能將七八千名奴婢送往棠邑安置呢。


  宣歙兩州,在馮、韓兩家的統領下,早年歸附升州節度使府,天佑帝渡江之前,又迅速掉轉風向,舉旗易幟,投奔淮南軍,近一百年唯一的一場大規模戰事,還是韓謙率赤山軍攻打郎溪城,打得顧芝龍嗷嗷直叫,然後迅速屈服。


  沒有戰事,丁口孳息就快,不要說宗族嫡支子弟了,各家所豢養的奴婢,四五代人繁衍下來,說句實話,現在也都有些多了,而田地的兼並卻又是有盡頭的。


  “或許你在途中也聽到消息,陛下與朝廷近期就有意加強對淮東災民的賑濟,計劃每個月由內府局及度支使司拔五萬石錢糧,運往淮東,”韓道銘先不管在座眾人心裏在琢磨著什麽,又跟韓道昌提及一件事,說道,“有了這筆錢糧,淮東對我們的依賴就沒有那麽迫切了。”


  “烏金嶺大捷幹脆利落,使得好些人沒有機會扯後腿,但後續扶持淮東、荊襄以製衡淮西,也是題中應有之意,”韓道昌說道,“我過巢湖時,與馮繚、郭榮見過一麵,他們都預料到後續想繼續直接從淮東引入受災流民將沒有可能,但隻要他們沒有借口切斷赤山會在各地打開的商貿,隻要淮西形勢進一步穩定下來,應該源源不斷會有新的失地貧民渡江北上……”


  “他們這時候倒不至於掀桌子。”韓道銘笑道,他對這點也不是特別擔心,說起來還是形勢變了,以往他們得小心翼翼的討好別人,擔心朝廷的猜忌,現在卻是輪到別人對他們小心翼翼、看他們的臉色了。


  不管怎麽說,與壽王府、淮東的甜蜜期雖然比預想的要短得多,但這段時間內除了直接往棠邑引進八萬多丁口外,赤山會已經拿到江東、江西、湖南、淮東、荊襄主要州縣、相當於市場準入證性質的官帖。


  除了這些之外,韓道銘年後在朝中也促成兩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正式將棉布納入夏糧秋賦之列。


  朝堂諸公討價還價良久,最終決定作為實物征納時,一匹棉布僅能折算兩匹麻布,這個比他們預期的要低一點。


  不過,由於各地的糧布納征都是固定的比例,乃至民戶桑麻地與糧田的種植麵積比例也都是相對固定的,這就使得地方上糧食與布匹價格是直接掛鉤浮動的。


  這都促使地方上占有大量田地及丁口的世家宗閥,不管怎麽反對韓謙賜賤為良會動搖世家宗閥的根基,都極有動力從赤山會換取黔陽布繳納糧賦。


  第二件事,就是征繳上的黔陽布,將首先用於更換侍衛親衛的兵服。


  烏金嶺大捷是很出乎眾人的意料,但不管之前怎麽不看好棠邑兵突襲之事,韓謙在那麽嚴寒的天氣裏,能率將卒長距離穿插作戰,以棉布、棉絮為主所製的將卒寒衣之優越,不是誰睜著眼睛能否認的。


  有步驟更換侍衛親軍及禁軍將卒的寒衣,實為必需;中下層將卒也極為渴求更換寒衣。


  這也是棉布能納入實物稅的一個關鍵原因。


  朝廷需要什麽物資,向來習慣於“征繳”,而非“購買”。


  雖說侍衛親軍、禁軍十數萬將卒寒衣都用棉布、棉絮,也隻抵敘州、棠邑所產的零頭,但兩件事對棉布在大楚境內的推廣、示範,要比赤山會扯著嗓子到處喊,要強得多。


  敘州的棉織業年後經赤山會往江東、淮東、江西、湖南、荊襄等地,每月穩定輸出黔陽布三十萬匹、皮棉一百萬斤,折合錢糧逾二十五萬緡,加上往川蜀、黔中等地的輸送,敘州棉織業巨大的產出,也差不多能正常消化掉。


  後續繼續深化下去,就主要是消化棠邑棉織業新增的產出了。


  雖然大部分收入都返回到棉農、織戶頭上,但除了正常收繳的棉布稅,再加上工造局所轄織造院以及赤山會的部分盈餘,敘州棉織業每月足能提供高達折合錢糧八萬緡的軍資。


  而敘州扣除地方上必要的財政開銷外,每個月總計還能為棠邑這邊額外提供的軍資,折合錢糧逾十二萬緡。


  在此之前,或者說在廳堂列座的諸人之外,誰能想象一個目前在絕大多數世人眼裏依舊是瘴毒遍地、地處荒僻、民風蠻悍的西南小州,能額外貢獻如此巨量的錢糧?

  韓謙擴編棠邑左右兩軍,計劃各編一萬五千名正卒、一萬輜重營輔兵或屯兵。


  輜重營輔兵,主要以戰俘充當,兩萬名兵員,每月衣食補給、營地及諸多器械修繕,開銷折合錢糧需六萬緡;左右軍正卒,除每月六萬緡的正常開銷外,還要額外給付兵餉六萬緡。


  當然,要是朝廷能最終承認棠邑擴編左右兩軍,每月隻要撥付六七萬緡的錢糧,棠邑軍日常開銷缺口就能填補上。


  不過,韓謙治軍,將卒的兵甲以及戰械配給,乃至醫藥收護等等方麵,標準要比侍衛親軍及禁軍要高得多,這方麵則將產生大筆額外的軍資開銷。


  這部分缺口,還是要另外想辦法填補上。


  這也幸虧將卒傷亡的撫恤,主要是授以田地,而棠邑目前最不缺的就是田地,暫時沒有額外的軍資開銷產生。


  聽韓道昌將裏麵的細目一一說來,對初次參與機密議事的喬、陳等家的當事人來說,或許更深刻直觀的感受到棠邑兵戰鬥力以及作戰韌性為何能這麽強。


  這完全是錢糧堆出來的啊。


  棠邑兵平攤到每名將卒的軍資開銷,差不多是侍衛親軍及禁軍的三倍之多,也難怪能在殘酷而激烈的拉鋸戰中保持超過世人想象的韌性與士氣了。


  當然了,相比較去年,錢糧有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斷的填入棠邑這個無底洞中,棠邑左右軍擴編之後,每個月預計還將有三到五萬緡錢糧的缺口要填,廳堂列座的諸人,心思已沒有之前的不安跟措手不及了。


  又或者說,烏金嶺大捷給諸人帶來強烈的信心,不用擔心付出沒有回報。


  再說了,之前是韓家死命的往裏填,每月要填進去六七萬緡的錢糧,現在是他們十幾家湊起來,每個月還填不了三五萬緡錢糧的缺口了?


  至於韓謙種種作為會動搖世家宗閥的根基,這時候對韓家、陳家、喬家也產生不了多少負麵影響。


  易奴婢為仆傭,他們日常奢侈享受的生活,並沒有受到根本性的衝擊。


  而大量的田宅轉售出去,一部分換作棠邑、敘州境內的工坊、礦場,可以視為能源源不斷孳息的糧田、奴婢、牲口。


  以往馮韓兩家就極擅經營貨殖,宣歙兩州的世家宗閥,對這也不會排斥。


  另一部分作為借款充入敘州官錢局,彌補棠邑建設及軍資所產生的缺口,也會計算一定的錢息。


  在烏金嶺時,韓謙與王珺便預料到韓府今日賓客滿座的情形,韓謙忙於整備防務,很多事情都由王珺負責,也是王珺叫韓道昌帶著具體的要求回金陵城跟各家談。


  第一點是要求各家今後兩年內,作為借款或者說存款,填入敘州官錢局的錢糧,每個月不能低於十萬緡。他們即便是出售田宅,也要將這數補足,韓謙同意拿敘州官錢局的股數,折算錢息攤算給各家。


  第二點是要各家主動放奴婢贖還良籍,並要鼓勵奴婢遷往棠邑做工,或購置田宅安家落戶。


  而購置田宅者,棠邑也會比照之前在淮東的做法,以極低廉的售價幫他們在棠邑安家落戶;即便這些奴婢沒有積蓄,到棠邑做工,會提供簡易屋舍,也可以先從官錢局拆借錢款購置田宅。


  這個做法,同時需要各家在宣歙兩地宣揚。


  第三點就是各家倘若希望宗族內的年輕子弟,能得到韓家的舉薦入朝或到棠邑、敘州任吏為官,都需要先送到曆陽學堂入學,然後再擇優舉薦。


  第四點則是要求各家積極到棠邑或敘州開辦各種工坊及礦場,而種植園暫時僅限甜蔗、棉花、桐油樹、藥材等有限的幾類。


  特別是藥材的種植,雖說數百年來僧院、道觀都有人工種植藥材的先例,但在當世還不成規模,諸大藥鋪子都主要是收購野生藥材。


  而藥材的品種涉及極為繁複,韓謙在敘州僅是叫杜七娘她們嚐試種植著治療瘧疾有特效的青蒿以及幾種止血消炎的藥材,規模都很有限,更不要說係統計的去梳理藥典了。


  韓謙他跟王珺提及這事,都深以為憾。


  現在敘州、棠邑是要往更精細的方麵去深耕,棠邑有的是富足而肥沃的丘山、旱水田資源,而後續隨著棠邑所直接參與的戰事規模擴大,傷藥開銷極大,王珺就特地叮囑韓道昌要優先在棠邑、淮陽山推動藥材的人工種植。


  棉田、蔗田以及桐油樹的種植,敘州、棠邑都在大力去做,都有相當大的規模,並不需要諸家太迫切的參與進去。


  而整個大楚境內丁口估計在一千五百萬到一千八百萬人之間,大多數民戶還都相當窮困,棉織業、製糖業乃至製皂業,短時間內市場都不可能無限製擴大下去。


  這時候就更需要擴大可對外大宗輸出的商品種類,而不是無限製的擴大棉田、蔗田的種植,以免產生嚴重的過剩。


  而宣歙兩州背依浮玉山、黟山,諸家幾乎都有經營藥材鋪子,推動這事有便利條件。


  一直商議到淩晨,諸人帶著滿意的答複與許諾,才告辭離開韓府。


  …………


  …………


  太後崇佛向道,隔三岔五便到崇福觀敬香供神。


  作為皇城之內皇家道院,崇福觀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雲樸子還得封崇福院使。


  這一日,太後又到崇福觀來敬香,供過神後,在觀中小憩,雲樸子陪在一旁,講些古往今來的秩事,給太後解悶。


  臨到黃昏時,太後才著宮侍牽著剛蹣跚學步的二皇子,起駕回宮。


  “太後將二皇子留在身後,這往後還是要立二皇子為嫡啊?”雲樸子恭送到觀門外,看到太後王嬋兒抱起二皇子登上鳳輦,頗有感慨的問了姚惜水一句。


  “陛下正年少氣盛呢,說立嫡這事未必太早了吧?”姚惜水看了雲樸子一眼,風輕雲淡的說道,“李皇後得了心疾,怎麽都不放心由她照顧二皇子,太後才將二皇子接到慈壽宮的。”


  “也是。”雲樸子說道。


  “雲道長對烏金嶺一戰,有何看法?”


  “老道在皇城之中,也是閑雲野鶴一個,能對烏金嶺大捷有什麽看法?老道聽說韓侯爺上書要請朝廷將左龍雀軍從舒州調出去,卻不知道姚姑娘你怎麽看烏金嶺大捷?”雲樸子反過來問姚惜水道。


  姚惜水嘴角抽搐了兩下,她能怎麽看,她都想將楊致堂、楊元演、王文謙有一個算一個,拉到跟前來,問他們怎麽看,與虎謀皮的感覺爽不爽?

  她都恨不得將徐明珍拉到跟前問一問,與李遇齊名的大楚名將風采何處,大好局勢,數倍於敵的精銳兵馬,在物資、人馬更容易調集的內線,怎麽就被韓謙打得跟條狗似的?

  到現在,織造局派出去的斥候密間都還沒有查清楚烏金嶺一役的諸多細節,似乎韓謙在淮陽山真有神助,一夜之間借來天雨山洪,將敵營衝潰……


  烏金嶺一役對大楚的局勢將要改變的太多太多,她也早就聽人稟報說韓府這幾天賓朋滿座、夜夜笙簫。


  特別昨天韓道昌返回金陵後,沉默許久的富陌今日午前還特地到韓府“請罪”,但被拒之韓府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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