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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裕溪河

  曆陽戰事以千餘守軍出城投降劃上暫時的句號。


  這一戰最激烈的,並沒有發生在曆陽城的攻奪上。


  淮西禁軍倉促撤走後,溫博遣兵接手曆陽城的防禦,自然也是深刻意識到曆陽城雄峙巢湖、長江的戰略地位,考慮到楚軍反撲北岸會進攻曆陽,因而除了精銳守兵,也是將當時手裏所剩無幾的床子弩等戰械優先送入曆陽城,就是想著加強這麽一座雄峙巢湖東岸、南窺長期的重鎮的防守。


  周處率部進逼城下,在城池高險、四周有護城濠環護的曆陽城前,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能強攻下來。


  僅僅將十數架笨重的壕橋車部件,通過江灘運到城下組裝起來,打開直接進逼城牆腳的通道,就很費了一番氣力。


  等這些準備工作都做好之後,架起來的旋風炮都還沒有將曆陽城西城樓轟塌內,先是被圍困濡須山東南的敵軍被擊潰,繼而是溫博、趙明廷被迫率部後撤,放棄進援曆陽的計劃,曆陽守軍見堅守無望,外無援兵,最終選擇投降,而這時周處所部在曆陽城下總共就損失了數十名將卒,戰事自然是遠談不上激烈。


  不過,攻陷東關鎮,在濡須山東南圍攻擊潰三千敵兵,以及在浮槎山西麓以及滁河沿岸攔截敵援,戰事之激烈、損失之慘重,與浦陽河口一戰相比,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相比較浦陽河口一戰,現在又過去近一個月的時間,南線壽州軍緊缺的物資條件得到進一步的改善,戰鬥力也恢複到相當程度,這使得棠邑兵的傷亡也要比前兩次戰事慘重得多。


  棠邑兵在幾個戰場犧牲的將卒,加起來累積高達四千餘人,受傷者更是高達五千餘人。


  如此慘重的傷亡,使得棠邑兵持續作戰的能力大減。


  韓謙為了維持將卒士氣不陷入低落,授田等事也必須保持與浮槎山、滁河防線建設同步推進。


  不過,壽州軍在曆陽境內的五千守軍,除了被殲近兩千人,逾三千人因為道路被截斷,隻能選擇投降或被俘——這些對壽州軍而言,是淨損失。


  此外,試圖突破棠邑兵在浮槎山及滁河沿線的攔截南下增援,壽州軍也累計有七八千人的傷亡,兼之又沒能奪得繼續發動進攻的有利地形,其短時間內也沒有繼續進攻棠邑兵浮槎山及滁河防線的能力。


  短時間內,雙方在巢湖以東,沿滁河、浮槎山一線的對峙暫時算是稍稍緩和下來,形成一個新的平衡。


  此時淮河冰層消融,由於淮河兩岸的堤壩年久失修,上遊形成的淩汛漫過殘堤,使得淮河中遊南北兩側的潁徐霍壽等州,在雨季來臨之前,就洪水滔天,道路河渠被衝毀。


  這也使得梁國腹地往南輸送物資變得極其緩慢,這對韓謙守棠邑是個好消息,不用擔心壽州軍短時間內有能力發動大規模的反攻。


  不過,潛入巢州北部的斥侯,也察覺到壽州軍在壽州南部大規模征用民夫,疏浚南北淝水間的渠道,應是總結曆陽一戰的教訓,想著以最快速的速度,將樓船軍一部分戰船,部署到巢湖北岸地區。


  同時,壽州軍在滁州的兵馬,在磨盤穀南側修築營寨城壘,也有一部分駐守鍾離的精銳兵馬,往南進入石梁縣。


  他們顯然是看到棠邑兵有從東西兩翼切斷滁州兩翼與外界聯絡的意圖,故而有意在戰事僵持期間,加強東南側的防禦縱深,確保滁州城與石梁縣、與鍾離以及北麵的濠州城,形成一體,打破掉棠邑兵的企圖。


  韓謙這時候也沒有能力對壽州軍的這些動作加強限製,一方麵棠邑兵後繼無力,急需休整,補充新的戰力,一方麵短時間內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除了撫恤傷亡,幾處營城要修築、完善,要屯墾授田、要修築馳道、要疏灘河道、要安排滯留五尖山脈之中的軍民南撤方案,韓謙在戰後也是馬不停蹄的奔波於各地,絲毫得不到休息。


  韓道昌代表度支使司到曆陽,最初幾天也是沒有見到韓謙的麵,直到他從浮槎山西麓的石泉大營,回到東關鎮,才看到從亭山趕回來的韓謙。


  由於壽州軍從五尖山南麓到亭子山、浮槎山之間的穀形地帶撤走,之前撤入五尖山之中的兩萬多軍民,也得以南撤到滁河以南。


  流民或之前被京畿世家派到滁州圈占地圖的奴婢,毫無疑問都要就地編入棠邑,填充諸縣人口,但水師殘部兩千餘將卒的安置,這個就有爭議了。


  這些將卒主要都來自左五牙軍的兵戶,其家小都安置在潭州、嶽陽附近的屯營軍府之中,他們跟平民、奴婢都不一樣,都是錄入兵部名冊的,沒有人身自由,自然也談不上應募編入棠邑兵。


  此外,金陵方麵也不會放棄重新組建水師的努力。


  當然,韓謙支持延佑帝繼續親政,沒有徹底倒向太後,壓製呂輕俠等人對宮闈的控製,同樣又率領棠邑兵在北岸拋頭顱、灑熱血,不惜一切代價拱衛帝京的門戶,不管眾人內心深處打著怎樣的算計,

  有過前車之鑒,至少在局勢還沒有徹底穩定下來,誰都不會再急於去寒功勳將帥的心。


  作為名義上的禁軍統領、禁軍諸行營都指揮使、壽王楊致堂在韓道昌、韓謙到東關鎮的第二天,也即延佑三年三月初五日,與其子、右龍武軍都指揮使楊帆趕赴東關鎮,借犒賞棠邑兵攻陷曆陽戰功的名義,與韓謙商議水師殘部的去留等問題。


  這一仗的關鍵轉折點,是及時擊潰濡須山東南敵軍,此戰楊致堂、楊帆父親的嫡係右龍武軍有兩千餘將卒渡江參加,也可以說是給楊致堂漲足了臉。


  楊致堂、楊帆乘船進入裕溪河之時,便發現裕溪河渾濁一片,河水似攜帶大量的泥沙流入長江。


  進入裕溪河上遊之後,濡須山似屏風橫陳眼前,他們看到這附近的河道裏有好幾艘船在兩岸數百纖夫的拖拽下,艱難的從上遊行來,船尾帶起一股股渾濁的黑水,楊致堂好奇問代替韓謙趕到河口迎接他們的馮繚、韓道昌等人:


  “裕溪河這幾天水勢頗大,這幾艘船看似也不是多笨拙,吃水應該沒有特別的深吧,為何沿流而下航行如何艱難?”


  韓道昌也是一臉的懵逼,他這次渡江,是從武壽河口過來,昨天才到東關鎮,看到這些情形,他心裏還好奇著呢。


  “這是敘州專為疏灘河道所造的犁船,”


  馮繚卻也沒有隱瞞什麽,直接回答楊致堂等人的疑惑,說道,

  “船底本身沒有觸及河床,但尾部係有巨犁,嵌入河床淤泥之中,所以需要纖夫配合一步步拖拽著前行,才能將河床淤泥帶起來——這幾天巢湖四周接連下了幾場春雨,使得巢湖水位上漲,裕溪河的流速加大,用這種辦法疏灘河道最為省力。待水位進一步上漲,可以用幾艘風帆大船帶動犁船,會更省事一些!”


  當世想要大規模的疏浚河道,通常都隻能等到秋冬枯水季,征調民夫截流挖深河床。


  這麽做的話,工程量非常浩大。


  韓謙當初在五柳溪修分水堰壩、疏灘河道,便是采用此法,一次征用數千壯年勞力,動靜十分巨大。


  而大楚開國逾二十年,也很少有州縣在農閑時節,有能力組織修建這麽大規模的水利工程。


  對河道的維護、疏浚,主要是用長柄勺乘舟船行於水中,一點點挖起河底的淤泥。


  這個效率低到難以想象,隻能用於少量重點湖泊、水道的維護,肯定無法用於大型水利疏灘工程的開展。


  韓謙在敘州治政,修造水利,防汛抗洪,向來都是重要之事,但主要河道即便是到秋冬季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進行截斷,傳統的方式又太低效。


  好在敘州將吏群體都已經開始習慣於從工程器械的角度思考去解決問題了。


  犁船以及一些專用的挖泥船,是敘州這兩年所造的幾種較好用的河道疏浚清淤工具。


  梨船最為簡單,船尾係鑄鐵大犁,拖動著將河床淤泥攪動起來,然後利用湍急水流帶走,效率最高,但這隻適用於有湍急水流、同時不用擔心下遊會產生淤積的河道。


  敘州還有一些挖泥船,主要是仿照車船的原理,隻不過將劃水帶動船體前行的輪板,換成探及河床的鏈式鐵製刮泥板,小型刮泥船可以用人力踏動,較大型的,則用畜力帶去絞盤駛動,通過鏈式刮泥板將河底的淤泥挖出,倒入兩側的運泥船中,實現河道清運。


  這種挖泥船製造複雜,但在沒有湍急水流的平水河道,用這種方式清淤還能要比一次投入數百人清淤更省事——敘州畢竟更缺青壯勞力。


  而挖出的河床淤泥,還能增加兩側田地的肥力,也算是有得有失。


  裕溪河作為巢湖下遊唯一的通江水道,每到雨季,泄洪的壓力極大。


  不能及時對裕溪河進行清淤,不對裕溪河道進行必要的加寬,等到雨季來臨,不僅因為會巢湖湖水急速下泄,會致使裕溪河兩岸洪水泛濫,同時也會由於裕溪河泄洪效率低下,不夠及時,會導致巢湖水位快速上漲,短時間內能將湖域擴大好幾倍,實際上也是將周邊能圍墾的灘地淹沒掉。


  如果不急於開墾濱湖灘地,這當然不算什麽多迫切的問題,但韓謙已經著手在濡須山以北修築圩堤、要在圩堤之內大規模的圍墾新田安置將卒眷屬家小。


  這時候倘若還不考慮巢湖雨季泄洪及水位的問題,新造的圩堤在雨季來臨時就將要承受極大的壓力。


  堤潰、田淹、人亡的後果,顯然不是此時的棠邑所能承受的。


  因此數艘清淤船從敘州調來後,首先就集中用在清理裕溪河上遊位於七寶山與濡須山之間這段長約八九裏的河道。


  除了清淤船外,沿河還有兩千多民夫正馬不停蹄在河灘上開挖拓寬水道,以增加夏秋季的行泄量。


  這麽做還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就是今年秋冬季,等巢湖、長江進入枯水期,大型戰船就不會因為變淺的河道無法自由的進入巢湖,從而失去控製巢湖的戰略優勢。


  這也是韓謙優先將南撤流民安


  置到曆陽縣境內、甚至考慮以東關寨為基礎再新置一縣的關鍵,這些事需要征用大量的人力去做。


  麵對馮繚的解釋,楊致堂咂了咂嘴沒有吭聲說什麽,從下遊渾濁的河水,也能看得出這種辦法效用極大,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沉澱下來的泥沙被攪動起來衝走。


  度支使司、鹽鐵轉運使司以及戶部,可以主掌大楚財脈,充任官吏,都以掌握經世致用之術自詡。


  韓道昌入職度支使司,任郎中,平時也頗為自詡之意,這一刻他內心卻有太多的觀念被顛覆……


  他是聽說壽州軍也在拓寬南北淝水之間的渠道,以求近期就能將樓船軍的戰船送入巢湖,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禁不住想,樓船軍的戰船過來後,除了守住巢湖北岸幾個關鍵河口外,甚至到秋冬季,也還是沒有辦法跟敘州所造的大型戰船,在巢湖之中爭鋒啊。


  這已經不是單純將卒用刀戈劍戟血肉拚搏爭勝層次的較量了。


  要是這種犁船用於滁河等北岸河道的清淤、疏浚,並在短時間內卓有成效,韓道昌都難以想象壽州軍要依賴什麽手段,才能壓製棠邑兵在水軍方麵的優勢。


  當然,韓謙還有一個計劃,馮繚不會跟楊致堂、楊帆點明,但韓道昌是知情的。


  那就是韓謙後續經營棠邑諸縣的重心,接下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將放在西側曆陽,而非東側的棠邑。


  棠邑四周一馬平川,缺少足夠的防禦縱深,同時也要防備朝堂裏有人日後會起心奪取他們的建設果實,與金陵城隔江相望,也太近了一些。


  不過,曆陽西部的濱湖地帶,南側有濡須山、西南有七寶華,北側有青蒼山、浮槎山、烏魚嶺,東側是曆陽堅城,西側又是百餘裏縱深的深闊巢湖,都是利於棠邑兵防禦的有利地形。


  更關鍵臨湖區域有近二十萬畝的低窪地,可以圍墾成新田,為安置上萬戶的將卒眷屬、建築城池、發展匠工提供必要的土地資源;而四周的山嶺裏石灰礦、鐵礦、木材、煤礦資源充足,為發展工礦業提供必要的基礎。


  而四周低嶺丘山縱橫,溪河交錯,又有足夠的落差,同時也為大規模發展、使用水力器械提供便利。


  這裏才是複製早期秋湖山、後期敘州模式的最佳之地。


  韓謙下一步的計劃,是要先在曆陽城以西的臨湖地區修造圩堤、圍墾新田,修建水營大寨,繼而修建造船場、船塢、鑄鐵場、織造院,將這個區域發展成棠邑真正的軍事、經濟乃至文化、政治中心。


  疏浚裕溪河這條唯一的巢湖通江水道,也由此變得更加的重要跟迫切。


  在濡須山以北大搞建設,這也是韓道昌這次過來的主要原因。


  韓謙現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前期幾場激戰,差不多將敘州這幾年攢下的家底消耗一盡,後續隻能集中力量先保障幾處關鍵營地的修建,集中力量先造一座造船場、一座鑄鐵場以及一座兵械鑄造場,但其他方麵就難以兼顧了,就需要吸引各方麵的力量過來參與後續建設。


  千百年來的傳統,使得世家宗閥也好,新興的權貴階層也好,都習慣將目光盯在囤積土地上,但工商等業也不是被壓製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馮家先人早年便利用官居江淮鹽鐵轉運使的便利,以貨棧、船運經營貨殖,金陵及諸州以榷酒或鑄鐵為業的豪戶也有不少,韓家開采治煉銅鐵、鑄造銅器也早就盛名。


  隻是舊製有利於諸家侵占土地、豢養奴婢,不管是馮家、韓家乃至鄭氏,從工商等業漁得厚利,最後都轉移到對田宅、奴婢的囤積上,而沒有用於工商等業自身的發展。


  哪怕是為促進北岸人口的進一步聚集,韓謙也要爭取吸納更多的力量到北岸發展工礦等業——當然,後續也需要諸地進一步削弱對奴婢的人身禁錮,要不然缺乏足夠的需求,工礦業的天花板將會極低。


  當然,韓謙功勳再著,但他要在棠邑後續所行的新製,本質上還是有違世家宗閥的利益,隻是當下形勢如此,逼迫朝堂之上代表世家宗閥的王公大臣不得不做出妥協而已。


  要不然的話,韓謙想以募兵製組織棠邑兵,都沒有可能。


  韓謙也沒有指望自己德高望重能贏得世家宗閥的普遍支持,但除了韓家下定決心,後續將所有的資源都投過來、除了他後續從敘州招攬一批漸成氣侯的工礦場主過來外,喬維閻出身的歙州喬氏,陳致庸出身的池州陳氏,都是一方豪族以及韓鈞、韓端所迎娶的妻室,在地方上都是大戶,甚至有一部分析族出去的韓氏子弟,是不是能爭取一下?

  當代世家宗族實行的還是嫡子繼承製,庶出的子弟自然也有牟求出路的渴望。


  韓道銘要在朝堂之上,為棠邑爭更多的利益,一些額外而繁頊的工作就需要韓道昌去承擔下來。


  雖然韓謙後續會限製世家宗閥在北岸圈占田地、豢養奴婢,但隻要繳納稅賦,在北岸雇工開采礦場、發展匠工,甚至開墾種植園,都是受鼓勵跟保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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