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前塵往事
古落雪躺在搖椅上，臉上依舊沒什麽血色，她伸出幾乎透明的指尖，去接飛落下的桃花瓣，眼中是古井無波，“我不能答應你，百裏棋。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百裏棋蹙眉看著麵前的女子，不，更為準確地說是一個女孩子，麵容稚嫩，還沒有長開，初步觀看，以後定然是一個美人。她本以為外表纖弱的古落雪會很好說話，沒想到卻是固執得要命，無論她怎麽說，古落雪都是堅持著自己的意見。
半晌，古落雪和百裏棋都不說話。隻有微風吹拂的聲音，無端地讓人覺察出緊張的氣氛。搖椅上的古落雪緩緩放下掌心的花瓣，低聲說道：“你，是百裏辰的未婚妻？”她眼中是平靜的沒有一絲漣漪的湖泊，可是手指卻是不自覺地攥起，在雪白的掌心下留下四個彎彎的紅月牙。
聽到這裏，百裏棋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來，眼中還有著點點羞澀：“是，不久爹爹就會為我們舉行婚禮。”
古落雪忽然覺得這抹笑容刺眼，她轉開臉，輕輕閉上眸子，輕顫著睫羽，說道：“真是恭喜你了！”
“謝謝！”這是百裏棋發自內心的欣喜。
“你放心，在你們成親之前，他會回去的，我不會和你爭搶他。”也爭不過，這句話古落雪在心中黯然對自己說著。如此殘破的身體，早就失去了所有的資格。
百裏棋複雜地望了她一眼，半晌道：“好。”她與百裏辰從小在一起，可謂是青梅竹馬，而百裏辰又為了她做出如此多的犧牲，她很有自信！
……
落花飄零，帶走的是生命，於悄無聲息中埋葬於泥土間，斬斷了塵世一切的過往。
百裏辰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自從她倒在他的懷中，滿身的血汙，氣息奄奄的時候，他就感到從來都沒有的慌亂，心髒不受控製地跳動，心口就似是被人狠狠地割了一刀，什麽東西悄無聲息地流失。
再次踏入這扇木門，是截然相反的心情。上一次，他不甘願甚至是厭惡的，這一次，小心翼翼甚至帶著隱隱的歡悅，即使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他還是注意到了。百裏辰撫著胸口，自嘲地搖了搖頭，放下撫在胸口的手，朝前一推。
木門“吱呀”地一聲，被推開，一切都沒有改變。撲鼻的香氣迎麵而來，不是霸道的花香，卻是絲絲的纏綿，不漏一處，讓人無處可逃，就如某個人一般。
百裏辰的目光很快鎖定了古落雪，她淡粉色的裙裾幾乎要與這片天地融為一體。她一動不動，手腕垂在搖椅上，百裏辰忽然就有些擔心地上前，等他發現清淺的呼吸聲之時，一瞬間，空落落的心才放下。
他靜靜地望著她，看著飄飛的花瓣，有幾瓣調皮地落在她的裙衫和鬢發上，隨著她胸口的起伏微微顫著，他忽然就覺得很平靜，這樣天長地久也是好的。
不知古落雪夢到了什麽，她的唇角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映襯著她的小臉，帶著俏皮可愛。她淡色的唇瓣張開一個小弧度，上下唇張合，似是在說著什麽。
百裏辰出奇地來了興趣，做出讓他自己想都不會想的事情，他微微俯下身體，將耳朵貼在古落雪淡粉的唇邊。
“冷雲，不對，你笨死了……”
百裏辰的麵色忽然就沉了下去，他慢慢移開身體，眼中凝聚的那抹興味消失殆盡，又恢複成一貫淡漠的樣子，冷冷地看著夢中少女唇角那抹甜甜的笑意。
他站在離她僅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卻是心思各異，她在夢中不知與誰相會，笑靨如花；而他正為自己剛剛的舉止而感到吃驚，究竟是怎樣一種力量，迷惑他去附耳傾聽她夢中之語。他努力糾結這個答案，卻不敢去想象什麽又使得他清醒，恢複往日淡漠的神色。也許，有時候，就是因為畏懼和逃避，徒留一生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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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落雪的美夢最終終結在她與他攜手跳崖，她想著，肉身雖是終結，靈魂卻是不滅的，到時候，做一對鬼夫妻也是好的，沒有享受陽光的權利，卻可以留住時間的步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們終究是錯過了。
上古的煉藥世家程家，怎麽會容忍自家的小公主跟隨一個沒頭沒臉的護衛私奔！這是世家中的巨大恥辱！他們追著這恥辱一年之久，終於在斷情崖上堵住他們。傳說，有情人攜手跳下斷情崖，就會生生世世在一起，可是誰都不信，因為沒人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賭上自己的現世。可她卻是信了，他們無路可逃，終於被迫來到了這裏，她心中期盼的是和冷雲生生世世在一起，就用這短暫的一世換得他們未來的永生永世。
迎著寒風，跳下斷情崖的那刻，她心中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是欣喜的，終於擺脫了家族的束縛，終於擺脫了世人的嘲笑，她與冷雲會永遠在一起。
劇痛來臨，她什麽記憶都沒有了，直到再次記起一切之時，已經是十年之後。
十年，她有多少個十年，她記不清了，卻抵不過這個十年給她帶來的痛徹心扉。
跳下斷情崖後，程族的人不肯放棄，在崖底搜尋到奄奄一息的他們。
冷雲朦朧之中看到他們，覺得心如死灰，帶著最後的力氣懇求：“不要……”
然而回應他的，依舊是程族的冰冷和無情，還有無盡的嘲笑。
程族丟下了冷雲，無視他口中噴湧不斷的鮮血，踢開他緊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回到了族中，他們用族中最好的藥為她續命，並請出天機傳人為她治傷，九死一生，她終於撿回了一條命。她身體恢複之後，他們用藥，讓她忘記了過往，沒有冷雲的日子，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更是聽話的好棋子。
帶著家族的期望，她終於答應嫁給玉族的族長，可是謊言能夠掩蓋多久，終於還是在洞房花燭夜之中，被她鮮血淋漓地撕開一切，她想起了所有，她恨著一切，恨族人，更恨自己，喜燭點燃紅紗朱帳，帶著決絕焚燒了她留在世間的最後一抹痕跡。
死的感覺是什麽樣的？害怕、忐忑，她統統沒有，她有的甚至是暢快和急迫。是不是死了，就可以快些見到冷雲了？
她不知道，隻知道當她有意識的時候，已經被黑無常和白無常帶到了黃泉路上。黃泉路，是魂魄必經的一條路，路上開滿大片的曼珠沙華，它們搖曳生姿，飄渺的香氣回蕩在黃泉路上，她就是聞到這股香氣，才從渾渾噩噩之中清醒過來。
前塵往事一幀幀從腦海中劃過，再清晰不過，此時的她，才真正認識了自己，更認清了她對冷雲的愛有多麽決絕。
踏著火照之路，她緩步來到忘川河邊，這裏放著一塊石頭，石頭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跡，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鮮紅如血的四個大字，上書：早登彼岸。
前生，今生，來生，三生三世，刻下她與他的名字。她努力在三生石上留下他和她的痕跡：程雨、冷雲，終於滿意地離開了。
走過了奈河橋，她停留在一個土台上——望鄉台。她昏迷不醒之時的記憶在眼前飄過，她也看到了在她死後，程族和玉族的一片大亂，她終於欣慰地笑了。
“快來！喝下孟婆湯！”一位老婆婆已經迫不及待地招呼她了。
她這才驚醒，後退著，擺手：“不，不，婆婆，我不想喝孟婆湯，我不想忘記他！”
那老婆婆似是看出她的推拒，蹙著眉道：“你們都這麽說，都想著記得前世的記憶，可是最後不還是都喝了！“孟婆嘀咕著，看了看她，又將驚嚇了眾多鬼魂，使了千百遍的說辭拿了出來：“好，你不喝也可以。”看到女子一瞬間晶亮的眸子，孟婆搖搖頭：“你別高興地太早，我還沒說完呢！你若是想帶著記憶去投胎，需要在忘川河水中呆上千年，其中受盡銅蛇鐵狗的噬魂之苦，還要忍受各種蟲蛇的撕咬，你能忍得了嗎？”
她的臉一瞬間雪白，她的眸光落到不斷翻滾的忘川河水之中，裏麵魂魄的嘶嚎聲音刺激著她的耳膜，她害怕地轉開眸光，卻是最終停留在忘川河邊一塊老舊的石頭上——三生石。那上麵有著她與冷雲的名字。
她眸中閃過堅定，再次看著孟婆笑意盈盈的眸子時，猛地一點頭，“好，我跳下忘川河，下輩子希望能與他相見。”
孟婆本以為這次的女魂會和以往一樣，受了驚嚇，再也不敢嚷嚷著“不喝孟婆湯了”，沒想到她竟然選擇承受千年的噬魂之苦，頓時有些驚異，圍著女魂上下打量一番，長歎了一口氣：“你這又是何苦呢！千年之後，也許你受不住，早就魂飛魄散了！若是這樣，還要拚著這一絲的機會嗎？”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一步一步走下忘川河水中。血黃的河水翻滾，瞬間就將她淹沒，她感受到了灼魂的疼痛，接著便是蟲蛇和鐵狗圍了過來，想來，是沒有幾個如她這般有勇氣的魂了，它們吃得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