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殺機四伏的晚宴
清晨,近江北城牆,一名小旗扶著火銃蜷縮在垛口下,他剛打了個盹,起身伸個懶腰,忽然愣住了,放眼望去,城門的荒野上,彌漫的晨霧中似乎隱藏著巨大的危機,是軍隊,數不清的軍隊在霧靄中列隊,清軍又殺回來了。
小旗舉起火銃朝天放了一響,整個北門上的守軍全被驚醒,一邊亂糟糟的進入戰位,一邊飛馬稟告負責北門防禦的方承龍將軍,不大工夫,方承龍帶著一隊人馬趕到,急匆匆上了敵樓,拿起千裏鏡望過去,此時晨霧正好散盡,千裏鏡裏看到的俱是明軍衣甲,牙門旗上一個大大的“高”字。
這些人馬是駐守徐、泗二州的總兵高傑的部隊,想必是朝廷派來的援軍姍姍來遲,說起高傑,本是闖賊出身,後來歸順朝廷,一路升為總兵,擁戴朱由菘有他的功勞,論人品比劉良佐略強一些,至少不會降清,但骨子裏的土匪脾氣改不了,麾下士卒比土匪好壞,去年朝廷讓高傑駐防揚州,可揚州百姓士紳拒絕高軍入城,高傑竟然率軍攻打揚州,打了三天沒打下來,在史可法的斡旋下才退去,高軍的惡名可見一斑,若是讓他們進了近江,豈不是比多鐸還糟糕。
一騎飛奔至城下,手持高傑的將令,命城頭上的守軍放下吊橋,打開城門,迎興平伯大人入城。
方承龍趴在垛口上大聲回答:“請高總兵在城外紮營,城內地方小,住不下許多人馬,稍待我等自會奉上牛羊美酒犒勞大軍。”
那騎兵大怒:“呔!我們星夜馳援,爾等居然不放我們進城,這大冬天的住在野地裏你試試!”
“沒有將令,不敢擅自開門。”方承龍就是不吐口,高軍入城就是一場浩劫,一個月前劉良佐的軍隊進駐近江就證明了這一點,誰也不會重蹈覆轍,讓百姓受二茬苦。
一刻鍾後,高傑親自來到城下,戴纏鬃大帽,外罩蟒袍,身畔圍著一幫驕兵悍將,衝著城頭喝罵不止,方承龍充耳不聞,隻要高軍攻城,滾木礌石等著他們。
高傑一擺手,城下頓時安靜,他仰頭問道:“你是何人?”
方承龍通報了姓名,高傑道:“可是你殺了劉良佐那廝?”
方承龍道:“劉良佐叛明降清,死有餘辜。”
高傑點點頭:“後生可畏。”撥馬便走。
方承龍以為高傑要攻城,命令士卒將火銃上的火絨點著,隨時準備還擊,可是等了半天,高軍竟然安營紮寨了。
城內總兵衙門,方承斌聽說高傑大軍趕到,也是左右為難,放高軍進城,就是一場荼毒,不放吧,清軍再至如何是好,忽然水東門守軍來報,說是發現了東來的官船。
方承斌大喜,帶人趕到東門,站在敵樓上眺望遠方,淮江上有三艘官船逆流而上,旌旗招展,船頭赫然插著天子符節。
“是欽差,南京來的欽差大人到了。”方承斌終於鬆了口氣,他不想放高傑進城,但也不願撕破臉皮,兩下裏缺一個中間人,代表朝廷的欽差就是最好的中間人。
官船上的欽差是弘光帝身旁的紅人總管太監盧九德,盧九德本是北京的太監,有過多次監軍的經曆,也算是朝廷裏見過陣仗的人, 擺平區區近江義勇,易如反掌。
欽差座船抵達東水關,閘門大開,放船隻入城,方承斌在碼頭迎候欽差,三拜九叩,禮節隆重,盧九德頭戴紗帽暖耳,身穿大紅蟒衣,氣派非凡,身後跟著兩名小太監,隨行的是一百名錦衣衛,都戴八瓣帽盔,盔頂插藍絹旗,穿圓領對襟布麵罩甲,佩繡春刀,威風凜凜,趾高氣揚。
盧九德沒有欽差的驕橫,反而對方承斌非常客氣,溫言撫慰一番,雙方上了轎子,來到總兵衙署敘話,一番寒暄後,方承斌提出請盧九德斡旋高傑事宜。
“方大人,高總兵千裏迢迢馳援近江,您不放他進城,以他的暴脾氣指不定鬧出什麽幺蛾子給朝廷,給萬歲添堵,可是他手底下那些兒郎也太調皮了些,真進了近江,百姓可就遭殃了,要不這樣,您看咱家的麵子,放高總兵進城,就帶隨身親兵,可好?”盧九德一口北京官話,聽起來很悅耳,人笑眯眯的,可親的很。
方承斌思忖再三,終於答應,隻是在親兵數量上不好控製,好說歹說,最終確定允許高傑帶一千人馬入城。
“這就對了嘛。”盧九德眯縫起眼睛來,嘴角勾勒出一絲人畜無害的笑容。
……
高總兵也給盧九德麵子,捏著鼻子接受了這個苛刻的條件,隻帶了一千名親兵入城,進入北門的時候,義勇們非常緊張,弓上弦刀出鞘,隨時防備高軍搶門,可是高傑並未那樣鋌而走險,一千親兵連盔甲都沒穿,說說笑笑進了城門,讓方承龍白捏了一把汗。
方承斌將總兵衙門讓給盧九德下榻,城內就沒了其他合適的地方供高總兵歇馬,總不能將方府讓出來吧,於是乎他派三弟來請四位異人騰地方,劉彥直等人倒也配合,搬到城裏客棧居住,把館驛讓給了高傑和他的親兵們。
黨愛國得知高傑大軍已到,有些驚愕:“這家夥來了,那可有點麻煩。”
方承龍道:“高傑專橫跋扈,尤甚劉良佐,他若是常駐近江,大哥的麻煩是有點大。”
黨愛國道:“高傑進城,決無好事,三公子務必當心。”
方承龍一躬到底:“謹記在心。”
待三公子走後,黨愛國對同伴們說:“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曆史因為我們的到來發生了改變,按照原先的曆史軌跡,吳三桂此時應該和李自成交戰,而不是跟隨多鐸南征,還有高傑,他應該死在河南總兵許定國手上,而不是方承斌手裏。”
姬宇乾道:“你怎麽斷定高傑會死在近江。”
黨愛國道:“一山不容二虎,明擺著的事情。”
劉彥直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
欽差和高總兵舟車勞頓,先行歇息,方承斌設了晚宴款待他們,聖旨也將會在晚宴後宣讀,大致內容盧九德已經稍微透露了一些,方承斌起碼有一個兵部侍郎的頭銜,其他將令各有封賞,最低的也是參將。
方承斌心中大定,兵部侍郎是正三品,完全可以壓得住高傑,一股感恩的心情充斥著他的內心,都說弘光帝昏庸,但是看起來皇帝做事還是很公道的嘛。
欽差駕到,近江城上下歡欣鼓舞,方承斌安排了十輛大車的酒肉送到高傑軍中慰勞,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減弱了許多,義勇們緊繃著的心終於鬆弛下來,方大人並未厚此薄彼,也拿出銀兩酒肉來犒勞大夥兒,城頭上到處都在燉肉,香味四溢。
傍晚時分,總兵衙署張燈結彩,這裏的防務由錦衣衛接管,南京錦衣衛是朱由菘重新建立的,由軍中精壯士卒充當,小旗們換上了大紅色的飛魚服,手扶繡春刀,站在盧九德身旁,大門二門都站著手持長兵器的衛兵,高傑和方承斌隻帶了隨身的二三十名親兵,大家都沒穿盔甲,隻著戰袍,配短兵。
近江義勇方麵,數得著的大將基本上都出席了,唯有方承龍例外,方承斌存了私心,在戰報上故意隱瞞了三弟的功勞,怕老三在欽差麵前失態,故意不讓他出席晚宴,還找了個由頭,讓他帶兵在城中巡邏以備萬一。
“三弟,高傑那一千親兵你可盯緊點。”方承斌這樣交代。
方承龍心中不悅,但還是大局為重,點點頭,上馬去了。
方承斌回到衙署,在堂上遇上高傑,兩位大人均是烏紗圓領打扮,胸前繡著補子,笑吟吟的互相拱手,分兩廂落座。
小廝們擺上香案,盧九德請出了聖旨,沉聲道:“方承斌接旨。”
近江義勇自方承斌以下,呼啦啦全都在庭中跪下,一個個喜滋滋的等著加官進爵,天下大亂,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近江諸將打退了清軍大舉進攻,皇上還不得狠狠的賞賜他們。
方承斌心潮澎湃,壯懷激烈,他的目標是首輔大臣,大明中興之臣,第一步已經走出,接下來隻要按部就班,守住大明半壁江山不難,北伐回複漢家衣冠也不是做不到,隻要劉彥直願意出力,一瞬間他想了許多,被兒子輕輕碰了一下才醒過來,頓首道:“微臣,方承斌,攜近江義勇接旨。”
跪在方承斌身後的是他的長子方子豪,他穿著藍色團花素麵戰袍,臉上盡是豪邁,此番封賞,少不了他一個參將的頭銜,小小年紀就當上將軍,日後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盧九德展開明黃色的卷軸,幹咳一聲道:“聖上有旨,方承斌擅殺朝廷重將,罪不容恕,即可拿下押送南京大理寺處置,欽此。”
說完將聖旨一卷,勃然變色道:“還不動手!”
兩側的錦衣衛們紛紛抽刀,方承斌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倒是方子豪反應極快,跳起來抽出寶劍想反抗,那邊高傑一把掀翻了桌案,撕開官袍露出穿在裏麵的軟甲,拔刀道:“殺,統統殺掉,一個不留!”
衙署內一片拔刀出鞘聲,方家親兵們不願束手就擒,欲做垂死一搏,忽聽屋頂上一人朗聲道:“外虜當前,兄弟鬩牆,你們可真有出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