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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離山

  四人走出冰底通道,踏入紅船的一瞬間,萬丈冰穀頹然傾覆,千裏之地瞬間融化,晶瑩的世界一寸寸褪色,被冰封的水族重獲生機,波浪卷起翻天之勢……似是隨著那冰棺中人的離開,這片隱藏在海中的神秘世界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片息後,萬物歸於寧靜。


  回行的路上一片沉寂,老龍王瞧著心思各異的眾人,心底敲著的小鼓一直沒有停下來。


  聚靈珠,鎮魂塔,聚妖幡……就算是那小神君,應該也沒膽子動吧…應該吧……


  後池站在船舷處,望向遠方,神情莫測,長發迎風而展,透過那凝住的背影,唯餘下冷漠的氣息緩緩蔓延。


  老龍王朝後池所站的地方飛快的看了一眼,他實在是不敢隨便猜測這小神君的心思,能將天帝天後棄之敝屣的性子,還有什麽能製得住她?也許古君上神能……


  他胡子一抖,徑直朝古君上神看去,見這位後古界來三界中的至強者搓著手、委委屈屈的望著自家的閨女,老龍王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背了過去。


  算了,他還是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吧!


  清穆看著自出冰穀後連一眼也沒有望過冰棺的後池,握著的拳頭始終沒有放開。


  窒息的氛圍下,一行人匆匆回了北海龍宮,老龍王躊躇再三,終是在後池冰冷的麵色下歇了將他們留下的心思。


  紅船停在北海邊,他將三人送上岸,道別後望著朝瞭望山飄去的祥雲,渾然不覺的抬頭站了良久。


  “殿下,小神君的事難道沒辦妥?”不知何時從海底龍宮跟來的龜丞相見老龍王憂心忡忡,低聲詢問。


  “辦妥了。”龍王低應了一聲,轉身朝海上走去,行了幾步,停住了腳步,擺擺手道:“老龜,你回去代本王說一聲,北海暫時交給龍軒打理,你從旁協助。”


  龜丞相一愣,背上重重的殼一抖,急忙小跑幾步跟上前:“殿下,您這是要……”


  龍王出門遠遊、將北海交給大殿下打理不是沒有過,隻是卻從來不會如此突然,更何況古君上神才剛剛拜訪了北海……


  “本王已經很久沒有閉關修煉了,這次入深海龍族禁地閉關,若非是威脅我北海生死之危的事,否則你們就不必來打擾本王了。”


  老龍王一句話說完,身形一動,化為一條青色的盤天巨龍,朝海底而去,片刻間便不見了蹤影。


  龜丞相還沒從這句話中回過神來,看著已經撂擔子落跑的老龍王,哭笑不得。


  殿下,平時讓您修煉就跟要了您的命一樣,這次您究竟是闖了什麽禍啊!

  瞭望山,日頭漸落。


  大黑懶洋洋的躺在木屋前的草地上,四隻爪子撲騰著飛舞的蝴蝶,紅紅的肚皮露在外麵,軟軟的一團。


  天空中突然出現一點光亮,它眯著眼聞了聞氣味,愉悅的叫了兩聲蹦起來朝院子外跑去,正好趕上了後池一行從雲上下來。


  清穆抱住撲上前的大黑,在它毛茸茸的耳邊摸了幾下便放了下來,道:“一邊玩去。”


  遭到了冷遇,本來精神十足的耳朵瞬間聳拉了下來,它在地上轉了幾圈才發現院子的空地上出現了一副冰棺,不解的叫喚了幾聲,見沒人搭理它,隻得怏怏不樂的朝裏屋走去。


  四隻腳慢悠悠走過那冰棺,隨意一瞥時,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身子一抖,大黑目不轉睛的盯著冰棺中人停了下來。

  沒人有心情去顧及大黑奇怪的神情,古君上神望著麵色低沉的後池幾度欲言又止,但最後也隻是歎了口氣走進了自己的竹屋。


  清穆拍了拍後池的肩,本想說什麽,突然感覺到懷中的蛋到了補充靈力的時候,眉頭皺了皺進了屋。


  鳳染左瞧瞧右看看,實在不想和一隻神情呆愣的黑狗對視,也跺了跺腳身形一轉消失在了院子裏。


  院子裏寂靜無聲,日頭慢慢的不見了蹤影,冰棺正好放在了竹林的石椅旁,後池走過去坐下,托著下巴,手放在寒冷徹骨的冰棺上,眼眶終於漸漸變紅。


  不想去為難父神,他位極上神,雖然懶散又不問世事,可是卻一直心係人間百姓。


  聚靈珠也好,聚妖幡也罷,引起的後果她都不在意……可是鎮魂塔乃人間安寧所在,若是丟失,惡鬼肆虐,人間將百年無平靜歲月,她又何以忍心?

  所謂神位,受世間萬民朝拜,所享有的從來不隻是尊榮而已,責任重於泰山,若為一己之私讓天下傾覆,她又有何資格位列上神?

  可是…是柏玄……需要鎮魂塔來活命的是柏玄。


  百年人間黑暗,能換他重生。後池,你當真不願嗎?


  閉上眼,感覺到心底的交戰,後池壓下顫抖的雙手,望著冰棺中沉睡的身影,抱住肩低下了頭。


  在她身後,不遠處木屋的窗口處,清穆抱著手中因靈力灌注而隱隱發燙的蛋,眼漸漸變得黯然。


  他低下頭,神情在一瞬間變得堅決起來。


  “真是拿她沒辦法,你說是不是……希望你破殼以後能消停點。”似是歎息,似是玩笑,但終究緩緩消逝在了漸落的夕陽中。


  沉默而安靜的氛圍籠罩著整個山頭,後池整日怏怏的坐在冰棺旁,不時的說些清池宮的往事希望能喚醒柏玄,雖然她心情低落,但也沒忘了每日替那隻‘嗷嗷待哺’蛋補充靈力。


  其他三人看在眼底,急在心底,雖然鳳染把清池宮中的古籍全搬到了瞭望山,堆滿了木屋,但清穆一時也沒找到解決的方法,古君上神不忍心每日看見後池神情怏怏,幹脆搬回了清池宮,鳳染難以置身世外,被這別扭的老頭子抓回去當苦力。


  半月後,夜晚。


  鳳染回了清池宮,清穆照舊在房間裏尋找讓柏玄蘇醒的方法,後池抱著大黑懶洋洋的坐在冰棺前繼續每天的回憶……


  剛坐在石椅上,後池就身子一僵,驚呼一聲,望向冰棺的眼底帶著不可置信的震驚和驚惶。


  隔著窗戶,感覺到院子裏的氣氛不對,清穆抬首,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朝外道:“後池,出了何事?”


  被這聲音一驚,後池急忙轉過頭,瞧見清穆眼底疲憊的血絲,忙緩了緩僵硬的神情,麵不改色道:“無事,大黑的爪子抓到我了。”


  被冤枉的大黑不滿的哼了一聲,但不知怎的,感覺到抱著它的那雙顫抖得不能自已的雙手,它沒有像往常一樣傲嬌的甩甩尾巴離開,反而抬起肉嘟嘟的爪子輕拍了後池兩下。


  這一番景象落在清穆眼底就變了個意思。“沒事就好。”見一人一狗相處愉快,他笑了笑,沒有過多關注,重新埋下頭翻看桌上堆得如山高的古書。


  後池轉過僵硬的身子,看著冰棺中的情形,嘴抿成了脆弱的弧度。

  冰棺中,玄衣人神態安詳,麵容未改,但靈氣卻漸漸變得衰弱……雙腳之處甚至變得有些虛幻起來,就好像在以微不可見的速度慢慢消失一般。


  這變化其實很小,若非後池天天在這裏盯著柏玄,否則也很難發現。


  但很顯然,若是繼續下去,總有一天,這幅軀體終會消失,完全化為虛無!


  而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變成事實。


  指尖的顫抖無法自抑,但眼神卻逐漸變得堅決,墨黑的瞳孔甚至染上了幾許微不可見的煞氣,後池長吐一口氣,將大黑放在地上,朝木屋走去。


  木屋裏,清穆整個人都像被淹沒在堆積如山的古書中,伏在桌上的身影帶著濃濃的疲憊,他右手翻看著古書,左手還不時的將靈力灌注到那金銀交錯的蛋上,偶爾轉過頭看向桌上那枚蛋,眉眼溫和,眼底帶著淡淡的喜意。


  屋中夜明珠投射的淡淡光芒,落在他身上,靜謐而安詳。


  看著這一幕,站在門邊的後池刹那間竟難以挪動腳步,紮進掌心的指尖幾度鬆開,最後還是緩緩握緊。她揉了揉臉,眉頭鬆開,輕咳了一聲,走了進去。


  聽到聲響,清穆抬頭,見是後池,眼底帶了些許詫異:“今日怎麽這麽早就進來了……”


  話一說完,見後池挑了挑眉,發現這句話中不由自主的醋味,清穆忙擺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都說完了唄,哪有那麽多事可以說。”後池笑了笑,倒了一杯茶遞給清穆,神情淡然:“老頭子既然說他也許過個幾百年會自己醒來,我等著就是了,八千年我都等了,也不在乎這麽幾百年的時間。”


  聽見這話,清穆一怔,看後池麵色放鬆,不似作偽,也舒展了眉頭:“你能放心就好,這半個月我真怕你悶出病來。”


  “讓你擔心了。”後池接過清穆手中的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盯著它猛瞧:“清穆,你說他出來後會是個什麽樣子?我好想看一看……”


  見後池睜大一雙眼巴巴的望著那枚蛋,清穆失笑,道:“你急什麽,再過百年它就破殼了,到時候自然知道。”


  “還有百年啊……”後池似是歎息,似是遺憾:“我怕我等不到了。”


  後麵這一句太低,清穆沒有聽清,但見後池似是有些悶悶不樂,眼神一轉,拍了拍她的頭,從古書中抽出一張紅色的請帖,遞給她。


  “古君上神向天帝為我延後了半月時間,我暫時不會去兩界之處,這半月時間我就在這裏查看古書,看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方法,若是你悶,不如邀鳳染一起去妖界玩幾天,再過幾日便是妖界的年節,應該會很熱鬧。”


  隨著清穆渡過九天玄雷,他的地位在三界中也今非昔比,妖界年節由妖皇主持,從不邀請仙界中人,但這次卻破天荒的為清穆送來了一貼。當然,古君上神和後池在往年時便會有此待遇。


  看著手中妖冶得赤紅的請帖,後池眼一眨,似是漫不經心的道:“我記得妖界年節的次日,就是天後的壽誕吧?”


  清穆頓了頓,點頭道:“沒錯。”遲疑了一下,將埋在古書中的另一封請帖拿了出來,揉了揉眉頭:“這是天宮送來的,想來不是天後的意思。”


  後池接過來一看,嘴撇了撇:“應該是天帝,他倒是講客氣。”

  見後池嘟嘟囔囔的,清穆彈了彈她的腦袋:“好了,別想了,回清池宮去邀鳳染吧,現在出發能提早些時間到妖界,還能好好玩玩。”


  “恩,我也想出去走走,你就留在瞭望山和大黑一起看家。”


  後池點頭,看著手中的蛋,眼底劃過一絲不舍,但最後還是狠了狠心,把它朝清穆拋去,清穆手忙腳亂的接住,臉色微變,無奈的看著後池。


  見清穆神情無奈,後池尷尬的笑了笑,揮了揮繡擺,轉身朝外跑去。


  “我走了啊!”


  紅色的身影跳上祥雲,朝天際飛去,空中傳來模糊不清的道別聲,清穆笑了笑,繼續埋首於古籍中。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在這半月之內還沒有找到方法,恐怕就真的隻能那樣做了……


  消失在瞭望山上空的祥雲轉了個圈,並沒有朝祁連山的清池宮飛去,而是穿過九重雲海,落在了人間。


  冥界和人間界並於一界,位於九幽之底,雖是天帝所派仙君執掌,但卻和天宮中的聯係並不緊密,若是她先取了鎮魂塔,則還有緩衝的時間去奪聚靈珠和聚妖幡,無論如何,這件事也不能把清穆和鳳染牽扯在裏麵。


  九幽之底雖說建在邊荒之地,可那鎮魂塔作為三界至寶,除了執掌的仙君,便隻有天帝知道其隱藏之處了。


  若是以前,來了人間,後池一定滿腹好奇的到處觀賞,可是現在她卻沒了這個心思。憑著以前看古書的記憶,將靈力一點點釋放,搜尋兩日後,後池終於在京城近郊的龍脈之處找到了埋藏於地底的鎮魂塔。


  人間陽氣至盛之處莫過於皇家龍脈,想來那鎮魂塔在此處的靈力定是發揮到了極致,若是失去了鎮魂塔,那人間……明白曆任執掌九幽的仙君將鎮魂塔放於此處的意圖,後池神情一頓,咬了咬嘴唇,朝鎮魂塔所在之處飛去。


  瞭望山。


  將古籍搬到了院中的清穆低垂著頭,難得的小寐了一會,感覺到空中急速而來的破空聲,抬起了頭。


  半空中,將長鞭踏於腳下,一身黑衣的鳳染破空而來,英姿颯爽,鳳眉微挑,十足的肆意霸氣。


  見她還是這麽一副張揚像,清穆無奈的扯了扯嘴角,低下頭正準備繼續尋找,卻發覺到不對勁,陡然站了起來。


  後池回了清池宮邀她去妖界,鳳染怎麽會一個人來這裏?似是猜到了什麽,清穆的臉色陡然變白。


  鳳染落在院中,見清穆愣愣的站在冰棺旁,石桌上還擺著一堆書,笑道:“清穆,你倒是專心,找到方法了沒?”


  問了一句,見清穆沒有反應,她環顧四周看了一下,輕咦了一聲:“後池怎麽沒守在這裏看住她的寶貝柏玄,她倒是舍得離開!”


  聽見這話,清穆身子猛地一僵,兀然抬頭,眼底隱隱帶了血紅之色:“鳳染,後池沒有回清池宮?”


  這聲音太過冷硬,鳳染一頓,覺得氣氛實在凝重,搖了搖頭,低聲道:“後池沒有回去,清穆,出了什麽事?”


  清穆垂頭,手慢慢握緊,眼卻在不經意間瞥到棺中的柏玄,似是發現了什麽,麵色陡然大變。


  “該死的,我竟然沒有發現。”他低聲道,聲音中滿是懊惱。


  鳳染聞言看向冰棺,見柏玄雙腳處若隱若現,麵色亦是一僵:“清穆,柏玄何時起了變化?”

  “應該是幾日前。”想起那日後池言詞和神情的不對,清穆轉身道:“鳳染,後池應該去了人間界拿鎮魂塔。”


  “你怎麽知道她不是去了妖界或仙界?”鳳染挑了挑眉,道。


  “不會。”清穆搖頭:“妖界兩日後是年節,妖皇主持大局,勢必會有所疏忽,天宮三日後是天後壽誕,也是如此,人間界與兩界來往不多,後池定是想先取了鎮魂塔,再去妖界和仙界。”


  “我們快攔住她,清穆,若是後池真的這麽做,就算有古君上神護著她,也一定會難容於三界。”鳳染急道,轉身就準備往人間去。


  “來不及了。”清穆拉住她,輕聲道,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輝:“鳳染,來不及了。”


  “那怎麽辦?”


  “既然不能阻止,那就幫她。你把它帶回清池宮,拖住古君上神,我先去妖界,然後再去仙界。”清冷的聲音自他嘴中吐出,格外鎮定,就好像他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一般。


  看著遞到麵前的蛋,鳳染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逞什麽英雄,時間緊迫,仙妖兩界你一個人根本不行,我把蛋送回清池宮,你去仙界,我去妖界。”


  清穆搖頭:“鳳染,你不必卷入其中,這件事非同小可……”


  “清穆……”鳳染擺了擺手,神情凝住,打斷了他的話:“萬年前我就不容於三界,難道你以為我會怕了不成!”


  望著鳳染臉上雲淡風輕的笑容和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濃濃煞氣,清穆頓了頓,也笑了起來,清冷的麵容瞬間變得溫和如玉,華光內斂。


  “好。”


  清穆幾時對鳳染有如此的好臉色過,更何況一笑之下,容顏俊美,超凡脫俗,世間璀璨一時盡失。


  鳳染心底打鼓,‘哎呀’一聲,忙接過蛋道:“清穆,想不到你還挺俊的,不過你還是對著後池笑吧,本仙君對定過婆家的可是無福消受。”


  說完這句,長鞭向空中一揮,駕著雲落荒而逃。


  清穆一愣,隨即哭笑不得的望著消失在空中的黑點,搖了搖頭。


  他轉過身,日頭剛落,瞭望山萬丈霞光,漫山遍野的竹林搖曳。


  一座冰棺落於院中,冰冷徹骨,裏麵躺著的人安詳寧和。


  一隻黑狗乖巧的蹲坐在冰棺旁,純黑的毛發在無人看見的時候漸漸變成了血紅之色。


  幾間竹屋錯落的置於院中,靜謐舒適。一草一樹,一桌一椅,都是他親手所布。


  他靜靜抬首,望著暈紅日頭下的小院,似是看見後池推開木屋,手裏別扭的捧著蛋,一張臉苦巴巴的。


  “清穆,你看,他怎麽還沒動靜,我都等不及了!”


  清穆伸手欲接,但那火紅的人影卻緩緩消失,他揚起嘴角,勾勒出堅毅的弧度。


  後池,我一定會讓你親眼看到他出世。


  百年而已,你還有千年萬年,一定可以陪著他長大。


  他垂首,對著冰棺旁的黑狗,如往常每一次離家時般道:“大黑,守好家,等我們回來。”


  黑狗似懂非懂,望著消失在院中的白衣人影,聳拉著腦袋垂下了頭。


  瞭望山一片寧靜,冰棺靜靜置於山脈之中,沉睡的身影淡漠一切,就好像再也不能醒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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