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宴酣之樂
“呀,這個倒酒的小夥子是新來的嗎?以前可沒見過啊,手腳倒是挺麻利的啊。”李紹白注意到這個到處跑著給眾人倒酒的年輕人,看著隻有十八九歲,穿著跟大夥一樣的粗布短褂,卻洗得格外幹淨,臉蛋也生得白淨,笑起來露出兩個小虎牙,看著惹人喜愛。
“哦!他呀,他叫毛蛋兒,是新來的,手腳十分利索,碼頭上的人都挺喜歡他的。”
天賜見李紹白問起,連忙給李紹白介紹起毛蛋兒來,毛蛋兒也是在李紹白離開以後來的碼頭,原先隻是碼頭上的一個苦工,但孫剛見他做事手腳麻利,加上總是一張笑臉迎人,就推薦給天賜,剛好接任黃毛的位置。
天賜收下毛蛋兒之後,發現毛蛋兒也的確如孫剛說得那樣。同時毛蛋兒是個十分勤快的小夥子,衣服洗得是碼頭上所有人裏麵最幹淨的,每天早上都是第一個趕到碼頭上,將東西收拾一圈之後,碼頭上的其他人才陸陸續續趕來。
李紹白聽了天賜的誇讚之後,又看了毛蛋兒一眼,頓時好感又增加了。毛蛋兒聽到天賜正在對李紹白介紹自己,立即扭過頭來衝著李紹白一笑,“李哥好!”
李紹白也對著毛蛋兒點點頭,毛蛋兒倒完酒就回到座位上坐好。十幾個人圍著兩個拚在一起的木桌子旁,菜盤子裏裝得都是些普通的菜肴,酒壇子裏也僅僅是最普通的農家人釀製的米酒。但每個人都十分酣暢,不知不覺暮色四合,木桌上杯盤狼藉。
“不知大家可都喝得酣暢?”
天賜看著差不多都吃罷的眾人,笑著問道。李紹白離開碼頭之後,天賜就成了碼頭上的老大,處理起事情來也有模有樣,並不比李紹白在的時候做得差。
“盡興啦!”毛蛋兒一聽到天賜問話,第一個帶頭回答,兩個小虎牙露了出來,顯得十分可愛。
“隻是不知道哇,下一次這般酣暢又是什麽時候了?”
孫剛也插了一句話,話說著,手中的酒杯卻沒有放下,依舊往嘴邊上送。天佑看到孫剛這般,忍不住指著孫剛扭頭對天賜說。
“哥,你看,孫哥都舍不得放下酒杯呢!”
天賜聽了也看著孫剛樂得合不攏嘴,眾人也跟著都笑了起來。早已吃罷的李紹白看著飯桌上的這些人,臉上都帶著十分坦誠的笑容,真實又可親,世人總有許多人擺著一張微笑的麵孔,背地裏卻不知道幹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情。這樣的真情,這樣的酣暢,真不知下一次會是什麽時候。
“這飯也吃飽,酒也喝罷,我就不再繼續打擾你們啦!”李紹白看著眾人都放下手中的碗筷,餐盤中的菜肴也剩的七七八八。加上天色已晚,也到了離開的時候。
“李哥,我送送你。”
天賜見李紹白起身,連忙隨著李紹白也站了起來,跟在李紹白身後,送他離開碼頭。
暮色四合,碼頭地處偏僻,腳下的路看不清晰。天賜立刻回去掌了一盞煤油燈過來,李紹白在路旁等著。夜風拂起,寒意比白日更添了幾分。李紹白不自覺伸手攏緊身上的衣服,但是兩層粗布,再怎麽攏緊,夜風還是往李紹白的脖頸裏鑽,李紹白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這深秋的夜風竟然這麽冷,剛才在碼頭上竟絲毫沒有察覺。”
剛巧天賜掌了煤油燈已經回來了,聽到李紹白在路邊自言自語,忍不住接了一句,“方才在碼頭上,那吹得可是海風,海風溫暖,但走到這裏,兩邊都是蘆葦,風就涼了許多。”
天賜的話讓李紹白莫名想到了高中時候學地理時的內容,不知現在的民國是否有像現代一樣的課程,“你是怎麽知道?”
“我小時候家住在海邊,哪怕到了冬天也不是很冷,這些都是我母親告訴我的。”
天賜走到李紹白跟前,煤油燈一並過來,李紹白腳下的路立刻就清晰了。可惜煤油燈能照亮的地方不足一方,恰巧今夜天上無星無月,四野之下不過這一盞煤油燈,加上煤油燈昏黃,即使能照亮的一方天地也實在算不上清晰。
“李哥,走吧,走過這一段,路上就有街燈了。”天賜掌著燈,在李紹白麵前慢慢走著,李紹白依著那亮光,慢慢地跟在後麵。
半晌沉默,兩人一路上竟沒有交談一句話,直到快走到馬路邊上的時候,天賜才看著李紹白說了一句話,“李哥你去王老板那兒千萬不要逞強,實在不行,我們再回來想辦法。”天賜的話裏帶著濃濃的關懷,他一路上扯了兩次唇角想要出口,隻是李紹白走在後麵,看不到天賜麵上的動作。直到眼見著李紹白要離開了,天賜才沒忍住將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好。”
李紹白應允一聲,便轉身離開了,天賜提著煤油燈站在蘆葦道路的盡頭,看著李紹白頭也未回地離開。李紹白順著微弱的光線走在青石馬路上,西交街距離碼頭有挺長一段距離,此刻除了十字街附近一些風月場所還有黃包車夫在一旁侯著,其他地方能碰到黃包車的機會寥寥。
好在路上有街燈,兩旁的住房也有亮光,李紹白走在路上倒也不覺得寂寞。隻是看著別人家中點著的燈,心裏總會期待一下自己的家中也亮著這樣一盞屬於等待的燈。李紹白望了一眼兩邊的住家一眼,立刻又收回來目光,目不轉睛地朝前走著。
幽長的青石路麵,昏黃的路燈,一道孤獨的影子,在這寂靜的夜晚,被路燈拉扯成不同的形狀,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又變成了圓形,但影子的主人始終保持著一個表情,保持著前進的步調,保持著相同的速度,以及對待周圍不同的事情相同的態度。
……
方耀庭自上次與王誌恒火拚奪下碼頭之後,心情大好,以此證明了他依舊是上海商界大亨中的佼佼者。原先他還擔心鬥不過王誌恒,好在關鍵時刻李紹白帶著碼頭上的人趕了過來,解了方耀庭的燃眉之急不說,還把王誌恒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實在是太長臉麵。
方耀庭指間夾著雪茄,翹著二郎腿坐在真皮沙發上,麵前擺了一個玻璃茶幾,上麵卻擺著一套古色古香的茶具,一個穿著青花旗袍的女人正跪在玻璃茶幾麵前給方耀庭泡茶。
方耀庭此人有兩大癖好,一個是喜歡收藏各種各樣的杯子,還有個就是喜好飲茶。很多名氣不高的商人想要巴方耀庭的大腿,就會選擇投其所好,去各地搜羅各式各樣的珍奇茶杯送給方耀庭,有的人也會選擇給方耀庭送茶具。一套好的紫砂茶具價值不菲,想要抱好方耀庭這條大腿,總是需要下點血本。
也因此,方耀庭專門讓人收拾了一間房子,特地用來擺放那些被送過來孝敬他的茶具,每一套都是貴氣十足,方耀庭又讓人在這房間裏設置專門的桌椅,供他與一些名人名士喝茶聊天。
上海有不少名士,酷愛寫寫文章,品品茶,方耀庭這樣手段奸詐的商人竟能與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聊到一塊兒去。今日的方耀庭隻想求得一個人的清淨,便吩咐阿武推了今日所有想要麵見他的人,一個人跑到自己的茶閣裏品茗。
穿著青花旗袍的女人麵若銀盆,細細的小彎眉,一張臉生得嬌俏又動人,一雙眼睛瑩瑩帶著水光,瀲灩得讓人不忍從她臉上挪開眼睛。方耀庭卻吸著手中的雪茄,吝惜地不肯將一縷目光投到女人的臉上。
“耀庭,茶泡好了,慢用。”
女人素白的手映著陶土的茶具十分好看,細軟修長,將一杯沏好的茶放在方耀庭麵前的位置上。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兩隻水瑩瑩的眼睛望著方耀庭,仿佛盛滿了無限柔情。聲音如水滴濺落譚中,清脆動聽,在聽者心裏繞上三圈,依舊念念不忘。
方耀庭將雪茄熄滅,放在一旁的煙灰缸裏,伸手端起那杯剛泡好的茶,湊到嘴邊,眼睛微眯,茶中熱氣讓方耀庭的眼鏡片彌漫上一片霧氣。方耀庭並未察覺,隻閉上眼細細嚐著這茶的滋味。
“我竟能嚐到你親手泡的茶,真是三生有幸啊!”方耀庭放下茶杯輕輕歎謂,蒙上霧氣的鏡片,讓他看不清眼前女人的模樣,隻覺得霧裏看花,竟是越看越嬌豔。
“你倒是嘴兒甜,把女人的手段竟然都用到我身上來了。”女人輕笑,顯然方耀庭的話說動了她的歡心,但她口中並不承認,又端起茶壺,給方耀庭倒了一杯,又拿了一隻陶土茶杯,給自己也沏上一杯,跪坐在地上,與方耀庭麵對麵。
房間的地麵鋪了兩層暗花地毯,毛茸茸的,光腳在上麵走也不覺得涼。女人坐在地毯上絲毫不顯得拘束,竟不像一般女人見了方耀庭,眼裏閃著光,似要將方耀庭這隻金龜拆吞入腹。“耀庭,我這茶泡得如何?”
“素俏姐姐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我竟找不出第二人來與你媲美了。”方耀庭笑著摘下眼鏡,從懷裏掏出手帕,擦拭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