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鬼夜行（3K）
子時，陰氣最盛。
荒山野嶺，善百鬼夜行。
月殘，從蒼穹傾瀉的黑暗淹沒大地。
「叮鈴鈴～」
「叮鈴鈴～」
這種有規律的響聲，在危機四伏的深夜，最為汗毛顫慄，膽戰心驚。
此乃招魂鈴，引屍體殘魂之用。
招魂鈴，掛於辟邪桃木杖的頂端，隨著少年的腳步，而晃動作響。
在這詭異大世的凄夜，常人聽聞此聲足以心驚膽戰。若是再看到少年身後的跳動之物，想必是肝膽俱裂。
在他身後，有三個貌似為人的東西。
後者雙手搭著前者的肩膀，雙手平舉，隨著鈴聲而跳動。披頭散髮，身穿白衣。暴露在月光下的皮膚，是瘮人的褐紅色。 首發域名ｍ.bqge。org
這三個『跳動之物』是人，準確來說，是渾身塗滿黑狗血的屍體，額頭貼著黃紙符籙。
少年張道敬，乃趕屍道人也。
只見他手持堪輿羅盤，指針被某個方位所吸引。見此狀，張道敬面色沉凝，喃喃自語道:「坤位，陰煞怨氣最重！」
眯了眯眼睛，抬頭凝視羅盤所示方位。
那是一片亂屍山岡！
掏出一紙黃符貼於自己胸口，以免自己被陰煞怨氣侵入腦髓，擾亂心智。
亂屍山岡，多怨靈惡鬼。若是怨鬼纏身，自己必死！
默念避鬼咒，讓『髒東西』遠離自己。
「人來隔重紙，鬼來隔座山。千邪弄不出，萬邪……」
突然，咒語戛然而止。
渾身肌肉繃緊，身體自發的寒冷。這種預警是在告訴他，鬼怪來襲！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見那前方陣陣陰風襲來，濃霧從地下鑽出，肆意瀰漫。
這霧，竟是詭異的黑色。
不過少時，八名頭戴高帽，身披白袍，手持鐵鏈的勾魂陰鬼，衝出黑霧，迎面而來。
一見生財，天下太平。
黑白無常，陰鬼借道！
眼不見，心不驚。
少年道士閉上雙目，調整呼吸，佇立在原地，靜若無物，為勾魂陰鬼讓道。
現在最好以靜制動，以免引起這些陰鬼的注意，不然自己三魂七魄有可能會被勾走，畢竟這些鬼東西向來蠻橫無理。
凡人的鼻息尚有殘存的陽氣，極易被勾魂陰鬼察覺。
陰鬼是靈體，除卻能察覺到凡人陽氣之外，任何東西在它眼中都視若無物。
張道敬使作龜息之術，雙耳呼吸，可過濾掉陽氣。
約摸一刻鐘之後，周圍萬籟俱寂，只是身體的那種寒冷預警還在。
應該走了吧？
應該走了。
憑藉自己以往遇過陰鬼借道的經驗判斷，這些髒東西應該早早離去了。
於是乎，睜開雙眼，準備繼續前行。
但眼前一幕令他始料未及，一張慘如白紙，長舌垂胸的鬼面，映入眼帘，近在咫尺。
頓時令他血脈賁張，差點叫出聲來。
四目相視，一個死寂，一個驚恐。
在人間借道的八名勾魂小鬼，竟匪夷所思的停留在自己面前。心臟彷彿被某物攥得死死的，大腦空白，嗡嗡作響。
難道自己陽壽已盡？
不，絕對不可能！
雖然師父那個老東西臨死之前，以魂飛魄散為代價，詛咒自己及冠之年將死於非命。
但以目前大限來說，自己理應還剩一年的時間才對。這種性命做交換的詛咒，向來靈驗，但也準時。
既然如此，莫非就是單純的遇人便索命？
若真如此，勾走自己的魂魄，斷然不能束手待斃。就算生機渺茫，也要拚死一搏。
張道敬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從袖口掏出各種殺鬼符籙，這場飛來橫禍，一觸即發。
好在事態並非像他預想的那樣糟糕。
倏然出現在眼前的勾魂陰鬼，只是死寂的對視一眼后，便領引其他小鬼，繼續前行。
看著它們消失在視線之中，張道敬頓時鬆了口氣，心有餘悸，冷汗直流。
反抗勾魂陰鬼，必遭它們無窮無盡的追殺。若被抓住，恐怕要面臨的痛苦折磨比魂飛魄散還嚴重。如此比較，張老頭的詛咒也不可怕了。
「叮鈴鈴～」
「叮鈴鈴～」
恢復常態，晃動招魂鈴，引領無魂怨屍繼續前行。
腐身若嶺，骸骨如林。人頭髮翙成氈片，人皮肉爛作泥塵。人筋纏在樹上，干焦晃亮如銀。
橫屍遍野，惡臭撲鼻，這便是亂屍山岡。
不，應該說是人間煉獄，在這裡幾乎見不到完整的屍身，五臟六腑，殘肢滿山。還有，那駭人恐怖的京觀，堆堆如墳。
嗷嗚～
光線式微，幾個幽綠色的亮光漂浮在空中。
這並非鬼火，而是野狼的眼睛。它們成群結隊，將荒野曝屍肢解，開膛破肚。
咬碎骨頭的『咔嚓』響聲，這便是亂屍山岡的語言。
與野狼的兇猛撕咬不同，烏鴉便如那衣冠禽獸的君子，鍾愛屍體的眼睛和腐爛的碎肉，順便也把吸吮膿血的蒼蠅吞入腹中。
令人作嘔的腐爛臭味，撲面而來。
常年與屍體為伍的張道敬習以為常，甚至在他鼻子中，會覺得這是種特殊的香味。
野狼群發現了他的存在，幽綠狼眸凝視這可口鮮美的獵物，齜牙咧嘴。
烏鴉同樣如此，它們在等狼群先手，坐享漁翁之利。
這種事，張道敬司空見慣，自然有對付的法子。泰然自若的掏出幾張符籙，夾在手中。
只是野狼似乎也嗅到這個『鮮美獵物』所散發的危險，沒有貿然進攻。叼著分解的四肢以及五臟六腑，果腹而歸。
張道敬失望的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原本還想著等野狼進攻，自己順手再賺取幾張狼皮的錢。不然，自己哪有為賺狼皮而去攆狼的心思，尋覓怨屍才是當下要務。
隨手掏出一張『怨氣符』，張道敬口念法咒。這張黃紙符籙瞬間燃燒起來，赤黃色的火光漂浮在空中。
此符，可尋找怨氣纏身的荒山曝屍。
少時，『怨氣符』懸停在某具一絲不掛的女屍上空，符炎受到女屍怨氣的影響，在無風空中搖曳。
目測，女屍應該死的時間不長，身體剛有屍斑之狀。年輕貌美，手腳皆被擰斷，大腿之間褐紅色鮮血乾涸。
這個女人是被強暴致死的，但怨氣不足，無法變成怨靈惡鬼。
女為陰，男為陽，女子陰氣旺盛，更容易鬼怪橫生。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因而怨鬼或厲鬼多以女子身軀滋生。
只是這具女屍被歹人強暴，卻怨氣不足。此事必有蹊蹺，值得玩味推敲。
倏然，張道敬感覺腳下被某物絆了一下，踉踉蹌蹌，差點沒倒在腐爛腥臭的屍體堆里。
回頭一看，原來是屍身暴露在外的腸子。
惱怒不已，一腳將那具男屍的頭顱踩碎，腦漿四濺。
消氣之後，繼續尋找。
終於，『怨氣符』在一具黃口小兒的屍身之上懸停，符炎熾盛，說明怨氣頗深。
七八歲的小小年紀竟有如此之深的怨氣，實屬罕見，也不曉得此子經歷了什麼？
張道敬心生疑惑，旋即滿臉欣喜，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
掏出一張『鎖魂符』，隨手一甩，貼在小兒額頭之上。
「孽障，貧道施法貼符使你不為厲鬼，還不俯首跪拜！」
話音剛落，黃口小兒竟詭異的活動起來，僵硬的骨頭咔咔作響。
沒有呼吸，雙目被烏鴉吃掉眼珠，腥臭的黑血從七竅汩汩流出，竟真的跪倒在地，猶如被操控的傀儡。
「怨氣化為黑血，幸好來得及時，否則此子必定化作厲鬼，禍亂山村。」
間接挽留村民百條余命，張道敬嗤之以鼻。
地獄空蕩蕩，『餓鬼』在人間，人命最不值錢，死了或有價值。
倏然，『怨氣符』赤炎衝天，旋即又自行熄滅。眼前的光景變得陰暗，濃郁的黑暗重新聚攏過來。
鬼滅符？
張道敬的身體再次發出那種預警，心臟狂跳不止。
匆忙掏出堪輿羅盤，藉助微弱月光。指針所指的坤位，在劇烈顫動。
寒氣越來越重，甚至連身體都不禁哆嗦起來。
尋著坤位方向望去，所看到的景象壯觀又恐怖。
不計其數的鬼魂竟從四面八方聚攏，漂浮在空中，迎面而來，而且形態各異，鬼種繁多。
『西天』有道，名曰佛道。
生前作惡之人死後將得到因果報應，佛教將常見的『鬼』細分三十六種鬼。獲身鬼，食糞鬼，食小兒鬼，曠野鬼……
此時，這三十六類鬼魂，數量難以查數，在空中遊盪，在張道敬面前穿行游過。
張道敬倒吸一口涼氣，驚呼『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都奔向一個方位，宛若西域僧侶的朝聖。
為何會突遇這種罕見景象，屬實不該。
張道敬眉頭緊蹙，喃喃自語。
「莫非有鬼王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