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黯兩心血夜星藏
風媱負手往後退,麵色透出蒼白。
??君梵下馬,望她一瞬道:“你怕我?”
??她恍然搖首。
??“阿媱,我們該回去了。”他溫言,手伸過來想牽她手,又半道折回,“我手上有血,你自己上馬。”
??低低的聲音自她唇間響起:“他們是什麽人?”
??“魔。”君梵覷向那一片屍骸。
??她雙眸好似盛了霧靄,沉靜地望著他又問:“是魔……就要全死嗎?”
??君梵一怔,方才對敵都不曾有的緊張此刻轟然襲來。
??彼此對望良久,夜風嗚嗚咽咽在他們身邊刮,似在為亡魂哀悼,又似一把無形的刀在刮肉。君梵的思緒逐漸陷入一片幽深不見底的漩渦……
??在此五十一萬九千七百年前,於世界極北之地,大地上生存著魔祖後裔們。
??他們與神族同樣享有靈力與長壽。因此在天地尚未界定之時,他們與神族分庭抗禮,占據極北方圓幾十萬裏的土地,又無時無刻不在覬覦著神族統領掌管的地界。
??天地物換星移,三十萬載不過彈指一揮間。
??神魔之力呈現此消彼長的態勢,愈來愈如水火不相容,皆欲一統天地,成為人界、靈界、冥界之共主。
??熊熊戰火由此點燃。
??就在兩相此消彼長數千年之後,神族先帝隕滅,歸於大化,臨走之際將畢生靈力強行渡與君梵之父元啟。元啟登位,借助強盛靈力,率領神族與冥族和人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先魔王打至節節敗退,並在北荒將其斬殺於雪山峰脈。先魔王身死魂不散,強盛邪靈散於北極方圓十萬裏之地,形成一奇異之界。
??玄冥界內為魔者生,為神則滅。
??緣於此,神族此後隻能於北深壁固壘,靜待時機。魔族欲圖休養生息,亦平靜長久。
??而後幼魔長成,成為新君,外界不得詳情,隻知其常著一身玄甲腥袍,麵罩赤鐵麵具,他現身神界之時,戰火猛燃。正是十一萬年後。
??新魔君比之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靈力高深莫測,在戰場上又靈活多變,常以一敵百而大勝,兼具非凡毅力,可不眠不休連戰百日而不乏。在魔族勢如破竹之下,天帝卻不急不躁,居深宮,伴紅顏,不過高坐天宮派兵遣將。
??神界之內一片惶惶不安,猜測天帝是因與先魔王之戰,內傷本體,而靈力衰竭,因此不敢正麵與新魔君對敵。流言四起,更滅了神族威勢。直至魔族將要打至天門口時,天帝方一身金甲自三十三重天下。
??金甲熠熠生輝,手中重千斤的玉魂戈揮動自如。眾仙神方才長舒一口氣——他們的戰神回來了!
??那一場仗,魔族慘敗。
??此後接連的勝利,再次換來兩界安定和平……
??君梵出生之時,日月之光重疊輝映,發出絢爛七彩之光普照天地三十三日。天地萬靈齊歡,百年內更無任何自然災害侵擾人間。西天梵境佛祖受指引前來,贈名——君梵。
??天帝天後對君梵自小寄予厚望,便全心撫育,悉心栽培。
??帝後煞費苦心,孜孜以求,加之君梵質本冰魂雪魄,博慧逸群,從不懈怠,是以歲月尺璧寸陰間,他自然成了神族一眾皇子中出類拔萃,無可比擬者。
??三千一百八十二歲那年,他第一次走出神族,去往極西查訪精靈一族,恰遇魔族使者前來與精靈之主談判失和。
??兩日後魔族一支五千軍隊前來攻打精靈族,他是在那時第一次持劍取命。
??魔族的血,是那種近乎黑的深紅色,滾燙而腥膻的黑紅血液濺在少年麵上,仿佛最粘的膠質,緊緊粘住了他的心房,令他很長一段時間裏夢裏都是那暗紅的顏色和腥膻的氣味……
??極西那些戰火,是在萬年前,君梵與穿著金甲的天帝共同平複的。
??在由麵帶赤鐵麵具者所率領的數萬魔族強軍壓入虞淵之時,精靈族全族上下男女老少不足萬名,除開稚子老殘,能作戰者餘六千八百人,沒有天界的援助,他們隻能選擇屈服魔族或者接受滅族之災。精靈族王母當即書帛一封,請求神族援助……
??一身金甲的天帝親率一萬軍隊赴極西。
??一萬軍隊裏麵有一位便是君梵。
??那一戰打得及其慘烈,死傷無數,血流成渠。
??身穿金甲的天帝連同王母對戰赤麵魔君。君梵親眼見到父君的玉魂戈刺入魔君腹部,王母的銀絲斬斷魔君右臂,魔君的長劍刺入父君的心口。
??魔族敗,落荒而逃。
??精靈族與神族眾將士卻歡呼不起來,他們一起望向那挺立半空的、他們各自的王。
??望著疾風吹拂起的戰袍,好像望著自己的心骨在莫名的受難。有鮮紅色的液體往下滴落,他們屏住一口氣幾乎不敢呼出。直到天帝牽著王母的手英姿颯爽地飛下來,並一起高呼道:“我們勝利了!”
??他們才吐出一口長氣,痛哭或痛呼。
??君梵疾跑過去。
??天帝緊緊握住他的手,“吾兒,剩下的……交給你了……”那笑容裏滿是眷戀與難舍。
??“吾兒”是天母對他獨有的愛稱,麵前的“父君”不是父君,而是穿著父君金甲,拿著父君長戈的……母後?!
??“……”他唇瓣翕合,卻不能張口。
??“父君”的麵色已蒼白如紙,可他還必須直直挺立,因為他知道他不能倒下!
??“你和玥兒……不能怪他,這是母後的宿命……是宿命……”
??她最終倒在了精靈王宮內那冰冷的寒玉石上……
??漫天星河已了無蹤跡。
??燃燒的火焰也將化為灰燼。
??夏末草原的風不安吹拂,在這萬籟俱寂的間歇,漸漸涼透了君梵的身心。
??他回道:“是。”
??魔——該死。
??風媱麵色倏忽蒼白更甚,她無力垂下頭,心沉甸甸地。
??沉甸甸地向下墜落。
??她知道他剛剛保護了自己,甚至讓那些可憐的遊牧人的亡靈得以安然上路。她隻是不能理解這遍地屍骸的真正意義,不能理解那男子平和淡漠的表象之下幽深的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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