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陸過
記得那日,雪落紛紛,落在了梅花的枝梢上,壓得那紅豔豔的幾點梅彎下了腰。
他站在枝梢下,聽見聲音回過了頭,狐裘大衣裹著單薄的身子,眼角眉梢帶著已經習慣的笑容。
沒有君臨天下的氣息,隻帶著絲薄涼,眼底的冰冷不知什麽時候被哀傷替代了。
“七皇叔。”他微微彎唇,蒼白的嘴角邊幾縷墨發拂過。
都過來那麽多年,他似乎仍沒有老,隻有自己的發上都染了銀白的顏色。
我也笑了,卻未大笑,前幾日笑的時候發現眼角多了幾縷皺紋,就不再怎麽大笑了。
“已經很久不見了,今日來這是想買燈籠,還是想去吃吃飯?”
自從他最後一次從帳子離開後,已是二十多年未見,至於他當初去營帳找我的原因,也許因為年月太久,竟也記不清了。
記得當日大哥駕崩,就已經對我說過,我隻適合做商人,不適合皇。
那時被逼著趕鴨子上架般的造反,和後來已經忘了原因的造反,終究都因為奇怪的原因放棄了。
不過第一次造反卻是清晰的映在腦海中,而第二次……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大約是人越老,事情記得越不大清楚。
“我想,我要去尋她了。”他笑,笑容裏帶了些解脫,“這些年來,我已經誰都不欠了,就欠她,欠她一個交代。”
他的話輕輕的,我揉了揉自己太陽穴,也不明白他說的她指的是誰。
他和婉蕪,不是琴瑟和鳴,隻羨鴛鴦不羨仙麽?那麽聽來,卻是還有一段情?
我饒有興趣的勾唇,伸了個懶腰,看著落雪在他發上結成了冰珠。
“需要我幫忙可是要付下不少錢財,你要我幫什麽忙呢?”
他又笑了笑,將一卷黃稠交給了我,慢慢道:“江山為定,我將整個江山,都交與你。”
似有風吹來,長長的睫毛顫了下,陸過從龍床上坐了起來。
有婢女呼喊萬歲走來,他揮輝手,讓她們下去了。不遠處的窗露了條縫沒有閉上,能看到外麵的初冬小雪。
竟然做了那日的夢。
那個冬天過去,轉年春日,他的小侄子,顧泠惜就離開了人世。
歲月即使沒有在他麵上留下痕跡,卻仍傷了他的身體。
最近陸過也總覺不適,大約也快到時間了。
他換了身衣服,出了皇宮,到了那條繁華的街上。
花燈節又到了,每年這時,他都會不自覺的走到這個地方,擺上花燈,看得來往的人來猜謎,這樣的事,似乎連做了皇帝,都不能改變。
街上有幾個小孩在打鬧,其中一個小女孩對著其他小男孩做了個手勢,偷偷的朝著他這個方向瞅了幾眼。
陸過勾起唇,這樣的神色他似乎沒少見,估計這小女孩要做些什麽事。
果不其然,她向這邊跑了幾步,到他身邊時,突然摔倒,抓住了他的衣擺的手向下一沉,卻明顯用他的腳做了墊背,沒有摔著。
“你……你為何欺負於我!”小女孩不顧形象的哭起來,抬頭望著陸過,“你這大叔,怎能欺負小孩!”
陸過對她對自己稱呼有些惱,搔了搔自己有些散漫的長發,看到落在肩上那一縷縷銀絲,終覺時間不饒人,順著小女孩的意,給了她花燈。
她登時就不鬧了,拿著花燈與她的夥伴隱沒在了人群中。
周圍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而他卻覺得有些格格不入,拿出自己的小算盤,兀自算了起來。
熟悉的撥弄著那幾個數位,陸過終於一歎,收起了算盤。
天下盡在自己手中,卻為何總去在意那五兩銀子。
究竟是誰欠了自己,讓自己如此在意。
“我想,去猜些字謎。”
有些冷漠迷茫的聲音從自己耳邊綻開,陸過抬頭,看見了麵前穿著塞外服飾的黑衣男子。
他的麵容似乎沒變,卻滿頭銀發,可肅殺之氣卻消散得全無。
陸過有些愣愣,他在顧泠惜的葬禮上曾見過他,那時他滿麵痛苦,手緊握著一塊染血的碎布。
“玉哥哥,咱們是來看病,不要顧及這些外事好麽?”男子身旁已經長出額紋,束好得一絲不苟發絲的女子慢慢道。
“看病?”
“對啊,看病。”女子微微一笑,眼角笑出了皺紋。
男子又是滿臉迷茫,點了點頭,卻不肯移動自己的腳步。
“這位客官,到底是否要猜字謎,不然可別擋了我的生意。”陸過頓了頓,笑道。
昔日那意氣風發,陪伴皇帝左右的一品帶刀侍衛,竟然如老年癡呆一般。
“你是……店小二麽?”男子緩慢的問道,從袖中掏出了些銀兩。在陸過點頭了後,哼出一斷奇怪的樂音。
他眼角有些閃光的東西,嘴裏呢喃著兩個字,在女子的陪伴下離開了。
陸過收下錢,心裏有些異樣,那溫玉似乎呢喃著‘錢……錢……’。
他老了,竟然開始愛財了麽?
又等了會,雪下的更大了,陸過變尋了張椅子坐下,人老了,腿腳站久了後,也是有些累了。
看來這溫玉,到最後竟然去了塞外,卻不知自己曾經的兩大愛將是否也一同去了塞外。
陸過有些迷茫的亂想著,直到有人站在了他的麵前。
那人一身紅衣,手裏抱著個罐子,有些飄渺。
“墨子清,你是成仙了,還是成妖了。”
陸過抽了抽嘴角,看向這絲毫未變的人。
那麽多年,距離自己最後一次見他都快五十年了吧?
竟然!
太不公平了!
陸過有些氣惱,卻發現他用深邃的眼眸盯著自己,一瞬不瞬。
“你不是愛上我了吧?”
陸過有些驚嚇的笑笑,卻在他毫無變化的眼神下,再笑不出來。
“最近,我想起了一些事。”墨子清慢慢開口,也許因為年歲大了,身上曾經的威壓都沉澱了,卻能在舉手投足間不經意的散發出來。
陸過順了順自己在風雪中掛亂的發絲,等待著他剩下的話……
轉年春日,花剛吐了蕊,陸過就發現了墨子清所猜測,存在的地方。
那裏在冷宮之下,被重重機關包圍,萬年寒造的寒室,可保死後肉身不壞。
這時,那門旁已經有人抱劍而立,看上去滿足不已,那日落雪,他臉上的迷茫,終究不見。
陸過抬頭,目光落入冰棺,看向了靜靜沉睡的女子。
不知她的屍身是如何才能保存下來,想比,顧泠惜費了很大的氣力,難怪有段時間,他到處招攬奇人異事,終究是為了她。
錢錢。
陸過在心裏慢慢想到。
他老了,思維慢了,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
卻終於,記起了她。